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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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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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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我的父亲

二十年了,总想写一点关于父亲的文字,以示崇敬与缅怀。从人性的角度来说,父父子子应该远胜于君君臣臣,毕竟父子的缘渊不是说有就有的,说来就能来的。

每次提起却落不下笔。不像对母亲的思念,能够信手拈来,甚至滔滔不绝。相比藏在心底的慈祥母亲,我还担心词不达意损了父亲的形象。

在我的眼里,父亲的身板不算挺拔,却不乏英俊。平素,他寡言少语,一旦张口一定是让我不得不坚决服从那一种。打记事起,我就对他望而生畏,以至于总是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自我成家后,他才一改过往的严苛,我也才渐渐地走近了父亲。不过,父亲走后,我才开始领悟他的温情,才意识到那份不可或缺的爱。

二十年来,赞颂父亲的欲望,经常炙烤着我的灵魂,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失去了才会意识到存在的珍贵的缘故。今天,我不得不鼓足勇气再次提起笔,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也都是些拈不上筷子的琐事,却能一解我对父亲的苦苦思念。倘若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到儿子这一汪心泉。

父亲生于1921年8月18日,卒于1999年4月14日。

由于他是长子,出生后自然被我的爷爷奶奶千般宠万般爱。五岁多一点的就被送进私塾识字解文,可见爷爷奶奶寄予他的是厚望,这在“风雨飘摇”的旧社会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父亲八岁那年奶奶去逝,并随着爷爷续房后三叔的降生,父亲的好日子即告结束。

父亲跟我说,他和二叔时常是食不裹腹,衣难掩体。末了爷爷还将父亲送给旁人做了儿子。从此,父亲的生活完全乱了更迭,到后来小病不断,大病常犯,活脱脱地“病秧子”。

“唉,我私底下总跟你姆妈说,再苦再难都要把你们几个养大成人,绝不能送给别人。”不苟言笑的父亲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年幼,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心里却暖烘烘的。现在想来,那是他苦透了,苦怕了的缘由。

“最糟糕的时候,我连一个鸡蛋都吃不下......”,垂暮时的父亲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我现在煞是后悔,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拿起笔给他一点一滴的记录下来呢?

直到母亲过门之后,父亲的命运才得以改变。“算命先生说我克爹克娘,而且还是个和尚命,也就是膝下无一子嗣的意思。按照他的说法,你们这六个孩子其实都不能算我的,而是你姆妈的。唉!”在我眼里,父亲其实是个彻头彻尾地唯物主义者,只不过饱经风霜后,他对生命显然是多了些持重。

是啊,父亲一生不谢天、不叩地,却对我母亲总是揣着一份感激。尽管父亲偶尔也会冲母亲发脾气,但那丝毫不影响母亲在他心底的那尊地位。

最让我难忘的,要数父亲对我外婆的孝敬。那年月,特别是平素,家里是闻不到荤腥味的,而只要是外婆来了,他都会想着法子筹钱去买一些猪杂碎,然后母亲总能够炖出奇香无比的灶火汤。赶上季节,父亲还会让我去石头缝里掏几只鲜活的螃蟹,怎么的也要凑上两三道菜。以至于每隔一段日子,尤其是嘴馋的时候,我都盼望着外婆的到来。

父母原本生了我们十一个孩子,由于家境贫寒,得不到必要的医治,最终只剩下了四女二男。夭折的那五个全都是长到半仦子(七八岁大)才“丢”(父亲忌讳说孩子死了)的。我无法想象,对于父亲母亲而言,那是怎样的天崩地裂哟!尽管父亲因为体弱多病而“自身难保”,也很少伸手为我们端屎嘘尿,但他始终是我的精神支柱。这样的感觉恐怕是源于父亲“子不教,父之过”这样一条终身恪守的信条。

记忆中,他总是系统地,深入浅出地给我们兄弟俩灌输做人的道理。比如:“穷不折志,富莫张狂”、“踏踏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人有骨气鬼都怕,活无脊梁枉为人”、“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你可以不成才,但是必须成为堂堂正正的人”等等。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也是我至今不抹牌赌博、不酗酒抽烟的重要缘故。到现在,我们依旧活着的五个姐弟,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造化,但却都在超越父亲的基点上幸福的活着。

于我的映像中,父亲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自家的家务活没怎么见他伸手。都是贤淑的大姐、能干的二姐、听话的三姐和打小乖巧的哥哥帮母亲分担。我以为父亲“家懒外勤”是有道理的,个中缘由还是因为他的苦难童年以及那些不堪入目却历历在目的经历,让他懂得人与人之间需要感恩,需要相互帮衬。父亲不仅聪明,而且能干,文有一手羲之好字,武能补锅接铁干一些漂亮的什杂活。在前村后塆,父亲都有很好的口碑。

顾了人家的田,自然要荒了自家的地。回到家里母亲也时常数落,好在父亲并不怎么计较这些。在他看来,做人做事凭自己的良心,先人后己,从不损人利己。说句心里话,我非常敬佩父亲,尤其是他的德行,尽管因为他自成体系的严苛家法,我与他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到现在,我基本上秉承着父亲的言行作派,只是没有父亲做得那么好。

记忆中,父亲四十岁多一点牙齿就三下五除了二,我成家之前他基本上是靠吃粥饭吞米糊过活,而水蒸鸡蛋是他最高档次的营养品。一般情况下,母亲把刚出锅的蒸鸡蛋递给父亲吃,剩下的残羹才轮到翘首以盼的我。诸如夏日瓜果之类的,也是让父亲一勺一勺地先掏尽瓜瓤,再将瓜皮递给垂涎已久的我。一次,这样的情景被隔壁的堂叔撞见,结果,父亲被堂叔狠狠地奚落了一顿。也因此,父亲背上了“自私自利”的名声。

20年来,每当回望父亲骨瘦如柴的背影,我都在心底流泪。悔当年不谙世事,瞅着父亲“吃独食”好生妒嫉。好在七十年代年初,生产大队分配我们家一个进城指标,让三姐当了工人,才有了机会把在病魔中苦苦挣扎的父亲送进了医院。父亲的胃被切除五分之四,若干年后,他方才恢复元气。

与我共同生活后,每到下班的当口,父亲都要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巴望着我们回家,时不时还差使我母亲,“他娘,你去接一接小唐,我看人家都回来了,怎么她还没有到家呢?”父亲视儿媳妇为自己亲生亲养闺女。其实他儿媳妇工作地离家不过区区一千多米远。想着这些,我就觉得应该给父亲背上的“自私自利”平反昭雪,为他所谓“吃独食”正名。

在那个信仰离奇的年代,父亲笃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因此,我们姐弟几个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绝不敢越雷池半步。一次,发小将在生产队果园偷摘的梨塞了一个我,我舍不得立马吃掉,放在书包里,计划带回家再美美的享用。

哪知刚进家门就被父亲发现,“哪里来的”?他满脸疑惑并裹着愤怒。要知道那个年代,小孩子是不可能有零花钱,绝不可能去买零食吃。我吞吞吐吐:“他、他、他们给的!”父亲“唰”的从门后取出竹扫帚,“嚯”的又抽出一根细长的竹条,“小时偷针,大则偷银”!?霎时,我白花花的屁股成了血花花的蛋子。

时隔不久,另一个小伙伴又约我去生产队的瓜园。经不住甜滋滋的诱惑,我随他们上了路。走到半路,我摸了摸尚有余痛的屁股,在小伙伴们的嘘声中孤零零地往回走。要知道,那几个小伙伴后来都多次入公安局的拘留所、屡次进看守所。

父亲童年丧母,青年蒙病,中年奔波,天命之年还痛失了大儿子,可谓多灾多难。哥哥是我们六姐弟中长得最帅,性情最温和的一个,也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可想而知,哥哥工伤死亡对父亲的打击是何等沉重。尽管如此,父亲始终用他那句话抚慰着激励着全家人:“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只可惜,等生活好起来了,父亲却老了。他这么对我说:“以前能吃没钱买,现在什么都有了我却吃不下,邻居老王夸我有福气,看来我这是无福消受的命。”弥留之际父亲把我喊到跟前,断断续续地巴望着:“老二啊,看样子我是时日不多了。唉,我不想死......”。干涩的泪水被父亲从眼角挤出了一滴,酸楚的泪珠却挂满在我的脸上。

我边给父亲抹眼泪,边宽慰:“您别这样说,您这不是老了么,每一个人会老的。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你马上就八十岁了。”说着说着,挂在我脸上着的泪水“哗哗”地落了下来。

父亲无力地拽着我的手,说:“是的,幸好有你,幸好你还算争气。我走了,你一定要努力工作。你媳妇很贤惠,要好好的待她。你女儿很聪明,要好好地培养。”遗憾的是,父亲走的时候恰逢我在上班,而他的愿望是我能为他送终。只可惜,父亲最后的愿望我没能满足。

父亲一辈子既能与兴趣一致的人相处,也能与意见相左的人共生。每次我和小伙伴发生冲突,父亲总是先按住我,弄清楚是不是我的过错,从不护犊子。如果是别人的问题,父亲也会因势利导我为好人处好世。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我曾多次遇见父亲劝导母亲:“不要与别人争高低,你表面赢了未必你就是对的?”也有人说父亲一辈子胆小怕事,更有甚者用“树叶子掉下来害怕打破头”来鄙视父亲,我不以为然。父亲待人接物始终秉承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不止一次告诫我:“别人对你好与不好都很正常,关键是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明白,别人为什么对你好,为什么对你不好。做人要懂得反省自己。”

忘不了父亲离世前的那个正午,他先让我掩上房门,然后颇为谨慎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包布,轻掸了上面的尘埃后,用颤抖的双手着递给我。我当着他的面打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红色语录(毛主席语录)封皮,叠放得整整齐齐地是他的《入党申请书》、《入党通知书》和一张1959年的《选民证》。尽管都已经泛黄,却没有一丝破损。他嘱咐我:“你要保管好,不要弄丢了。”天高地也阔,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父亲的伟岸不应该只是文字能够组合起来的只言片语,而是深达骨髓里不朽的灵魂。

父亲一生平凡,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产,却总能让我迷茫的时候看到点点星光。父亲一生平凡,他那些教条得只剩严苛的家教,总能在我迷惑的时候拨芯见日;父亲一生平凡,平凡得只有一丝对生命的眷念,平凡到最后化作一坛体灰。然而,父亲予我的教化,让我养成了一个普通人的情志与坚毅,善良与勤劳,让我懂得了努力去感恩生活,感悟人生,去追寻梦想。

我是父亲生命的继续,而父亲是我永恒的精神食粮。父亲赋予了我宝贵的生命,我努力着还原他的灵魂,也一定要超越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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