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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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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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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母所愿

如母所愿

五点不到,就被睡在我右侧的夫人给搡醒了。

我问:“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做梦了,但不是噩梦。”她惺忪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我用手捋了捋她额头的几丝头发。

“能有什么事呢。我梦见老娘又在给你上课,说你不听她的话。不过,你杵在她跟前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她说的“老娘”,其是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大人驾鹤西归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了,不知何故,居然没有入我的梦乡。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在我这里,便不怎么灵验。

这些年来,母亲的音容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她那沧桑的脸颊,佝偻的身子,霜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子,一幕一幕,如过电影。

风烛残年的母亲,时而大爱无疆,时而麻面无情。现在来看,那时的她,一半清醒,一半糊涂。还好,我一改从前的任性,准确地说是有些叛逆,不再与她逆着行顶着干,不再冲她高声喊叫。更多的时候是顺遂母愿,有时甚至逆来顺受。

一、不需要保姆

保姆走了一个星期,我心神不安。这不,一跨进办公室,我就直奔电话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如昨天一样,连续三遍都“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我既急又恼,放心不下独自在家的老人家。

麻利地的安排好单位的事情,我就撂下《工作手册》,拎包下楼,直往家里奔。

一路上,我臆想连篇。母亲是不是摔倒了,或是血压升高了,抑或是她的冠心病又犯了……总之,一切的不可能在那一刻我都觉得极有可能。

我拨通了夫人的电话,想让她就近赶回家瞧一瞧,同样是三遍,电话那头还是电信公司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待会儿再拨。”于惴惴不安中,我意识到情况不太妙。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接连三声急呼“姆妈、姆妈、姆妈”结果,依然是无人应答。进门的第一眼,我就一个劲地往客厅里瞅。我发现母亲瘫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双手正吃力地往沙发上翻爬。

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着急的问:“怎么了?您这是摔了吗?摔着哪儿没有?您别动,我来扶您起来!”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颇为不屑:“你不上班,跑回来干嘛?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啊。我就是从沙发上溜了下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坐得好好的。”

帮她坐回沙发,看她的确没有什么事,我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端了一个小板凳,贴着她坐了下来。她将我的左手拽了过去,掖在自己的双手掌心之间。我见她心情还挺好的,便跟她说:“还是把保姆请回来吧,您这把年龄了,还是得有个人陪着,要不然,我上班都不安心的。”

一听我说要请回被她哄走的保姆,母亲立马推开了我的手,说:“好好的,我要她陪干嘛!吃你的,喝你的,每个月你还要给她几千块钱,你以为你的工资是大水淌来的呀!再者说,我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

见母亲特别抵触,我无奈地岔开了话题。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的心情才回归到常态。

二、干锅煮鸡蛋

隔了一天,我到家附近的一个基层单位检查工作,顺道回家拿早晨出门时遗忘的《记事本》。

路过厨房时,我瞥见燃气灶蓝焰袅袅,心想:这是在干嘛呢?是母亲自己在做吃的?应该不会呀,这才上午九点多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我一跳。锅里放着两个鸡蛋,居然没有放一滴水,还好火力打在中档。锅里的温度不高,应该是刚刚点燃的。

我并没有急着关掉,而是将炉火调到最低档。然后将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听着收音机的母亲搀扶到厨房。

我问她:“您这是干嘛呢?做吃的?您不是吃过早餐了吗?这么快就饿了?”

母亲一口回绝:“这不是我弄的。”我知道母亲年事已高,有些犯迷糊。

我随手关掉了炉火,并对母亲说:“您可不能这样啊,这多危险啦,要不是我回来了,会着火的。烧了我们自己家也就算了,祸害了邻居可不得了!”

那一刻,我没有心思做别的,一门心思地劝说母亲。好说歹说,老人家总算答应让我的二姐来家里陪侍。

二姐年长我14岁,是我们六姐弟中最甘于奉献,最勤于操劳,最善于料理的一位。有这样的胞姐陪伴老母,我以为是最合适不过的。

三、正午的阳台

一个周末的正午,我在阳台上边享受冬日的暖阳,边聆听老母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不停的用“哼、哈”迎合着母亲,母子两有问有答,有说有笑,好个惬意。

收拾完碗筷的夫人凑了过来,特别观事的提醒我:“你的第二颗钮扣脱线了,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缝上。”

她拿出了针线盒,并伸手要我的衣服。我没有给她衣服,而是从针线盒了取了一根针和线,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你累了,我自己来缝。”

拿着线,我就往针眼里穿,无奈双眼老化得厉害,好半天都没有穿进针鼻子里。“唉……”我叹了一口气儿,早就计划去配一副老花眼镜,只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空闲。

坐在对面的母亲看不下去了,撑着阳台上的防护栏站了起来,趁我不注意,把我手里的针和线夺了过去:“来、来、来,我来帮你穿。”

仿佛是分秒之间,母亲就将穿好了的针线还给了我。说:“你才五十多一点就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我这个快90岁的老妈子。”

母亲说这话,没有丝毫的抱怨,字里行间,是满满的亲,满满的爱。弦外之音是:你看不见,老娘我来帮你,尽管你也是半老之人,你还是离不开我这个娘!

四、你是个傻子

二姐来的头两个月,母亲还是蛮开心的。

冲着二姐,母亲得意地夸耀着:“我养了你们六个,数你最能干,也最能吃苦,这一点其它五个都不如你。唉,你这辈子不容易啊,三个外孙都是你自己带大的,你婆婆不愿意管,我也没怎么帮你,委屈你了。”

二姐听着,也乐着,陪侍的劲头似乎越来越大。

转身向我,母亲开始了她最擅长的训导:“要好好向你二姐学习,她那个家,里里外外的,全靠她。不像你,不懂的珍惜,忘了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大手大脚的,什么东西都往外甩,浪费太大啊,我看不下去。”

虽然母亲批评了我,但她那么认可二姐,我依旧开心着。

然而,好景不长。约莫一个星期后,她就开始把二姐往外赶,而且是不依不饶,大有不把她赶出家门不罢休的架势。

那天中午,我放弃午休回到了家里。见她没有午睡,而是坐在客厅与餐厅中间,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两边的四个房间。

见她不怎么开心,我凑上前揉捏着她的肩膀,说:“您不是喜欢午睡么,怎么不去躺着呢?”她用手指了指正在拖地的二姐,说:“你是个傻子,我不帮你盯着,你的东西都会被她都偷光。”

母亲这么说的时候,二姐悄悄地抹着眼泪。

我拉着母亲的手,耐着性子跟她说:“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我是您的儿子,她既是来帮我的,更是来照顾您老人家的哟!”

“我要她照顾,她这个人是另有图谋。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她弄过来,就是为了收拾我。你当我不晓得呀,你早就开始嫌弃我了的。”我越劝,母亲越来劲。

正当下不来台的时候,母亲的娘家侄女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姑侄两有说有笑,老人家的心情恢复到了原样。我感叹,关键时刻,还是娘家人管用。我庆幸,在回家之前,我给小表妹通了个电话,请她出面做老人家的工作。

五、万能的XK茶

从暮年开始,母亲就有听收音机的习惯。可以这么说:除了小区里那五位每天相聚而乐的老太太,收音机是母亲最重要的玩伴。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作为儿子的不足,免除了老人家的那份孤独。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有一个打着“健康”招牌的广播节目,每天上午十点就开始为时一个小时的针对老年人的广告营销,推销“自产自销”的灵丹妙药XK茶。称之为“广告营销”,其实我多少有点涉嫌包庇违法,至少是纵容了人家的欺诈。因为,我曾经把买来的XK茶送到权威机构进行过鉴定,那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银杏树叶而已。

然而,母亲似乎离不开它,感觉自从使用了XK茶之后,脸色红润了,腿脚灵便了,血压不高了,心脏舒爽了,睡觉踏实了,吃饭更香了。在母亲眼里,XK茶是灵丹,更是妙药,一茶包治百病。

“收音机说了,你们两口子都是50岁的人了,也要用XK茶,先泡茶喝,五道茶之后再用来泡半个小时的脚,一点也不浪费。我相信,不出两个月,你们两个人的胃病都会好起来。”晚餐时,母亲居然开始向儿子媳妇做起了推销。

母亲用XK茶都好几年了,我原本跟她实话实说,劝她放弃的。她儿媳却说:“别劝了,她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听收音机,至少,用了XK茶她的心情好多了,全当买个好心情吧。再者,我们两都在上班,又没有时间陪她唠嗑。”

碰巧,那天我正准备去买XK茶时,接到电话便直接去外地差行。临行前,我将购买XK茶一事托付给了我的幺妹。

幺妹去了“专卖店”后,立马给我打来电话,气呼呼地说:“那XK茶完全就是骗人的,你怎么还给老娘买呢?亏你还是个警察。一个星期得花五百多元,每个月浪费两千多块,你不心痛我心痛。从今天开始,这XK茶不能买了,我说了算!”

幸亏让妹妹知道了,否则还真不知道要被XK茶坑到猴年马月。不过,因为这件事,母亲足足骂了幺妹半年之久。

六、苹果变成汁

母亲是个节俭成性的人,她那么依赖XK茶无非是想让自己健健康康的活着,抑或是让自己多活一些时日,多看几眼自己的儿女。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关心她的人很多,不断有老姊老妹,侄儿侄女,孙男孙女等老亲幼戚来探望她。每每这个时刻,她快乐得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递给我一个苹果,她还会告诉我,这是谁谁谁买的,特别甜,特别香,让我赶紧吃了,不要浪费了。一会儿又为儿媳妇削好梨,说:“我听你今天咳嗽了好几声,吃几个梨就会好的,一定要你注意莫贪凉。”

她有一个习惯,把人家来看她的东西一半分给儿子媳妇,一半藏到自己的床底下。每个星期,我都会为她清理一次起居室,每一次清理前,我总是先让她儿媳在客厅里拽着她拉家常。乘其不备,我才把她床底下的什杂给收拾利索。

其中,最多的就是一袋袋苹果变成的一袋袋苹果“汁”。唉,没有办法,上了年纪的人,过去的事情忘不了,眼前的事情却又记不住。自己搁在床底下的水果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末了,还骂我是个败家子。

七、还去外国吗

一般情况下,女儿回国前我都会提前告诉母亲。然后,老人家都是日也盼,夜也想。因此,孩子八年前的那次回国,我索性屏蔽了信息。

女儿进家门时,她奶奶正在用午餐。站在奶奶的背后,女儿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她奶奶惊诧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居然结巴起来:“哟……小、小、小乖乖,你怎么突然就,就,就回来了!”

端详了孙女好一会儿,母亲的心情才得以平静下来。“长,还是长好了。”然后接着问孙女:“这一次回来,你还要出去吗?”

“回来修探亲假,一个月后我还要回阿德莱德呢!”她孙女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奶奶。

不知咋地,母亲突然间低下了头,然后转过了身子,低沉着嗓门,自说自话:“还出国,那我走的时候你要是在国外怎么办,从那么远回来,那不是很累很累吗?!”

见母亲这般伤感,我赶紧接过话茬。“您不是好好的吗,说这些话干嘛?好了,好了,赶紧吃饭,要不饭凉了。”转过身,我冲女儿说:“去洗把脸,也来陪奶奶吃一点。”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三人在上海虹桥参加母亲一个重孙的婚礼。婚礼进行时,我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娘突然说不出话来,神情也好像不大对劲儿。”

我心里一紧,一边上网查看高铁和飞机票,一边联系医生朋友往我家里赶。糟糕的是,前往武汉的行程票都已经售罄,要想当晚赶回到武汉,除非坐出租车。正在着急时,医生朋友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老人家是受了风寒,她不愿意去医院,就在家里输液,加点能力帮助她恢复。“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明天再回来就行。”

•••••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三口便坐上了最快的一趟返汉的高铁。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输液。我告诉她:“我们都回来了,您就是感冒,没什么问题。”她点头示意“知道了”。我接着跟她说:“要不,输完液我送您去医院吧?”她吃力地摇了摇头,用嘴唇挤出了个“不”字。

次日凌晨四时零六分,母亲躺在我的怀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离她90生日不足两个月。衔着泪水,我在想,母亲这是趁着孙女回国,自己驾鹤西去,免得其它时间老去时让孙女万里颠簸。这是何等的厚爱,何等的悲壮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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