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无疆

在那个宁静的午后，我将手机搁置一旁，一心沉浸在整理书房的杂乱之中。就在这不经意的翻阅间，一枚沉重的石印映入眼帘，它是由那位年逾古稀的季老先生亲手赠予。轻抚印章，它在宣纸上烙下了“行者无疆”四个鲜红的大字，仿佛一道惊雷，深深震撼我的灵魂，泪水不禁润湿了我的眼眶。记忆里，五年前我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却被尘世的纷扰所困，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自小，我便桀骜不驯。孩提时，因过于活泼，老师戏谑地称我为“陀螺屁股”。这绰号虽无褒贬之意，却也不够雅致。我曾无数次因好动而被父母惩罚，或站或跪，甚至干起农活，却从未因此而改变。母亲曾言我“狗改不了吃屎”，我竟对这样的亲昵责备心生认同。日复一日，若不能远足，我便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记得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我与五名同窗，怀揣着微薄的积蓄，踏上了人生的第一次远行。那是我对外面世界的初次探索，一切都显得如此仓促而迷茫。我们先是攀登了黄山，继而游览了千岛湖，最终抵达了六朝古都南京。我们沉醉于大自然的壮丽景色之中，开阔了视野，却也遭遇了重重困难。

在黄山的六月，我们忘我地在奇松、怪石、云海和瀑布间嬉戏，却忽略了那些长满青苔、滑不留足的巨石，导致我连跌两跤，在湍急的溪谷中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站起，膝盖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由于旅途的劳累加之淋雨，我患上了严重的感冒，高烧不退，双腿无力，失去了游玩的兴致，只能躺在莫愁湖公园的石凳上。当东方红号轮船抵达武汉关时，我仰天长叹：终于回家了！那一刻，我仿佛重获新生。

工作后，每逢假期我都会踏上旅途，武汉的九女墩、古琴台、铁门关、马鞍山、落雁岛……，周边的咸宁温泉、荆州江陵、鄂州西山、黄冈赤壁……，邻省的岳阳楼、鄱阳湖、巫峡等等，我一一游历。旅途中，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经历了更多的磨难。尽管时常险象环生，但总能化险为夷。历经种种，我终于领悟到，行者当无疆。

1989年，我意外地在共青团武汉市委和交通银行组织的“三市”有奖储蓄活动中荣获头奖，奖品是免费赴桂林旅游。6月4日，一个特别的日子，我踏上了旅程。列车员的喃喃自语——“这车能不能开到终点呢？”——让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北京的“大学生”运动正酣，前途未卜。带着满腹的疑虑，我们乘坐的列车顺利地越过长沙，直奔湘南的衡阳。然而，正如预料的那样，K161次列车在即将抵达衡阳站时，因为“大学生”的阻拦，不得不退回到山间小站茶山坳，这一停便是两个昼夜。六月的衡阳，酷热难耐，缺水缺粮，夜间还有流氓地痞上车抢劫……

第二天天刚破晓，我下车侦查，发现不远处就是107国道。我立刻回到车上和妻子商量，决定背着行李下车，向衡阳方向前进。我们刚走上国道，就看到一辆长途汽车停在路边。我催促妻子：“快点，上车！”她焦急地问：“这么多人，怎么上得去？”车内已是人满为患。

为了进城，我顾不上斯文，抱起妻子，将她从车窗塞了进去，随后自己也爬了进去。车子启动时，我的身体还有一半在外面。经过40分钟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衡阳，寄宿在妻子多年未见的堂兄家。休息片刻后，我们迫切希望回到武汉，对“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美景已毫无兴趣。但堂兄带回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通往长沙的所有交通都已中断，武汉长江大桥的铁轨被毁。面对着湘江，我们只能默默流泪。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第三天，堂兄托人将我们带到株洲，那份幸福感难以言表。但好运并未持久，在进入株洲城时，我们被一群“大学生”拦下。尽管司机好言相劝，他们却不肯放行。僵持了一个时辰后，我心生一计，混入了一群前往长沙的学生中，成功登上了公交车。在惶恐中，我看到妻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在长沙城南入口，我们混入了“大学生”队伍，高喊着口号，进入了长沙城。在长岛饭店休息后，我们沿着五一大道，过湘江大桥，来到了岳麓山下。参观了岳麓书院后，原本放松的心情却被满街的“大学生”、横幅、路障和枪声破坏，妻子再次流下了眼泪。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混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幸运的是，两天后，我们乘船从岳阳城陵矶顺流而下，回到了汉口，尽管途中与苍蝇、蚊子、臭虫为伍。

回家后的一周，我和妻子都有些恍惚，几乎失去了交流的能力，甚至在抱起未满周岁的孩子时，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直到半年后，我们才意识到，尽管在湖南之行中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惊吓，但这样的经历并非人人都能拥有。我们经历了多重困境，最重要的是平安归来。我感慨道：“人生短暂，无灾无病便是福，无论成败、贫富、苦乐，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应该直面人生，享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年复一年，我们在神州大地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从三山五岳到每一个角落，续写着生活的篇章。岁月流逝，我的头发日渐稀疏，身体却更加健壮；皱纹爬上了额头，心境却愈发明朗。我学会了享受孤独，将布施视为快乐。面对人生的种种，我都能泰然处之，怡然自得。生活还在继续，新的旅程即将开启，行者永远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