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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陇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1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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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东场活

陇东老辈人云:黄是米做的。意为,盘中饭要用辛苦汗水换来。我对此体会深刻。

自七八岁到三十多岁进城前,我一直没脱离过农事劳作,十分熟悉耕种碾打晒等活计,其中夏收的辛苦深入我骨髓。我的长篇《永失我爱》有收麦的文字,引发论者悯农热议,而关于陇东夏收,我还可细说。

夏收即收麦碾场,俗称场活,是拼苦力的技术活儿。

收麦时,人蹲在三十几度的麦田里,边割边往前挪,农民自嘲“学鳖走路”。待收够一小捆,就用麦秆做的麦腰捆成“麦箭儿”;等收到有几十箭,就把这些小捆绑成两个大捆,用扁担挑起,扛着送至架子车能到的地方;等攒够一大车,便装好车拉到场里,摞成摞儿。这样算黄算割,收捆担运摞,通常要持续半个月到一个月。运气不好遭连阴雨,就得眼睁睁看着成熟的麦穗发芽、当空长出绿莹莹的新苗,然牙麦是吃定了;要再倒霉雨继续下,后果便很严重,小麦窝成草粪的事,也是有的!所以,行龙季节,脚下要安马达。

碾场,更复杂。先收听邻省陕西天气预报,了解陕北天气——陇东与陕西连畔种地,离西安近,天气跟陕北走——待天气炎热晴好、确保陕北没雨,次日一早再来到村子最高处观察云的动向,断定平安无事,就吆喝全家老少齐上阵来摊场。先推倒辛苦摞起来的麦摞儿,再解开麦捆子,将麦穗一把一把地抓紧、窝向地,麦穗、麦杆子即折弯或弄断,然后将抓在手里的两撮儿麦子当空乱抖一番,最后麦穗朝上竖立着放在场心;如此反复,直至围着场心摊满场。这时,早日上三竿,火力渐盛,场里的小麦被晒得发出“哔哔啵啵”的欢笑。等迎光的部分晒得用手一动麦秆立断时,全家又齐动员,朝外圈翻摊,将埋在底下的翻出来晒。等再晒干时,就再朝里圈翻。

翻场三四次,接近十二点时,放牛的将牛从深沟赶到场面,给两头牛——很少用驴马、骡子,奇蹄目的蹄子像女人的高跟鞋根儿,不大中用,不如偶蹄目的牛的蹄子踩着那么残火、横行无羁——套上碌碡,牛就义无反顾慢悠悠冲向了海一样“漫无边际”的麦场。这就开始真正的碾场。两只牛的八只蹄子,如同八个小碌碡拉着后面的大石头碌碡,大小九只碌碡将高高竖起、干得一碰就断的麦子,踏倒碾顺,再逐渐蹂碎碾烂。经过四五次朝外往里翻场,四棱八炸的麦穗早被碾成粉末儿,麦秆则被碾成柔顺洁白的麦秸儿,麦粒们也全乖乖地躺在麦秸底下的麦衣里酣睡。待到几乎是所有的麦粒全碾下时,三四个钟头早过去,已是牛困人乏饥饿时。

往往在这个节骨眼上,东边子午岭上空的云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牙舞爪地腾起,让疲惫不堪的人们不仅得不到喘息,还措手不及;眨眼间,云头变为高高的云脚挂起雨脚来,霎时电闪雷滚,大白雨气势汹汹袭来!全家人乃至全村人早忘了饥饿,慌里慌张卸了牛,扛起推刨、木杈、木锨、楗杈等农具,忙乱却极有章法地起场。将麦秸摞成摞儿,将麦衣和麦粒攒成堆儿。这些堆是不怕雨的,尤其是麦衣和麦粒堆儿,如魔法附体般再大的雨也侵它不透。与白雨赛跑的结果常常是虚惊一场,白雨最是随心所欲,每每隔犁沟下,究竟是哪块地谁家遭殃,委实只有天知道。但无疑,行龙天丝毫大意不得。倘若在没有起完场而遭了雨,那叫“塌场”,不仅遭人耻笑,而且后果极其严重——可以说,比天塌下来还熬煎。要真那样,等天晴后往往要再翻腾四五天,方可善后,而且注定要吃然牙的长芽麦子,很晦气的。倘若变为连阴雨,那便要重复“天杀人”的后果,麦粒直接长成绿汪汪的苗圃,让人心如刀绞,直要上吊。果真如此,还真得为这家人的性命操心!

正常情况下,人们将麦衣麦粒堆起,悠闲地喝茶吃饭聊天,忙里偷闲地休息一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当然,这个时间的长短,由天不由人,具体说,一切听风安排——如果风来了而且方向合适,那就得赶紧捉木锨扬场。扬场是用木锨将麦衣麦粒儿端着抛向空中,借风力重力作用,麦衣和麦粒自然分离:麦粒重一般到达最高点后会劈头盖脸地垂直落在扬场人的脚下,麦衣轻则被风吹送到远处。如此反复,旁边一人(往往是女主人)拿着新竹扫帚轻轻将个别没吹远的麦衣和麦秸渣儿扫去……一场麦一般得扬上两三个到四五个小时乃至更长。自然,这也是由风决定。有时正扬时,倒了风向,那就前功尽弃,得堆起重来,工夫一般都耽误到这啦。或者,刚才没下下的白雨又信步转回,那就索性去睡觉,等雨过风再来时,再来扬……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人的辛苦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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