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下这四个字时,我泪水奔涌,虽然父亲离我已五年。
2016年7月2日傍晚,西安市罕见的一声雷鸣后,父亲的花儿凋谢。
那早,父亲胃疼,找药吃不管用,我和母亲就带他下楼看门诊,开药吃也无效,已十一点多,我送他到九院急诊。大夫说这病人咋脸色这么难看,就查心脏,入住院部,做各种检查并输液。哥弟侄子侄女都来看他。下午五点多短时雷雨后,我去换哥哥陪父亲,他好多了,说马上做胃镜,突然他喊:心疼,快……陇锋,叫大夫!快,压床铃!大夫护士全力抢救,几十分钟后父亲生命体征消失。
父亲遽然仙逝,我们无比悲痛,我瞬间明白父爱的珍贵。父亲是我兄妹四人的天,他虽贫困潦倒半生,但仍以贫弱之躯挡住了所有打向我们的风雨侵害。
父亲不仅给了我们生命,而且在他充满磨难和屈辱的壮年时期,悉心呵护我们长大,含辛茹苦教导我们成人。哥哥七八岁时病了,父亲骑自行车带他去庆城县看病,当天返回。来回420多里路其中100多里山路,还要翻两架大川,即便中间坐车,也难以置信,是父爱让他变超人了吗?弟弟高考、读建筑到工作创业,步步艰难,家里很穷,但父亲每次都咬紧牙关,支持他创业成功。妹妹是超生的“黑孩儿”,父亲因此背处分,她职中肄业去深圳打工,父亲伤感,一夜老了许多。父亲每次外出回家,兜里都揣着水果糖,现在我周身泛起的,仍是那蜡纸包着的果糖的香甜味儿。正是父亲至暗时刻爱的浇灌,我们才迎来光明,相继走出小山村。
父亲早年参军,因家庭成分复员后被安排到兰州市阿干镇煤矿工作,井下凶险,他就回村当了民办教师,27年后才转正。包产到户后,大批民办教师辞职,父亲却苦苦坚守,家里光景烂杆,全村垫了底。他肩负两份“责任田”,教学之余学习耕地收割打碾,不得不去卖猪牛羊牲畜、卖蜂蜜卖苹果、铡草掏圈,不得不种烟烤烟卖烟,做力所不逮的农活,甚至低三下四求人。不称意的日子让他十分痛苦,身体垮了,三十四五岁他胃出血,差点性命不保。还有一次,去舅舅家途中,河边休息小便时,他突然晕倒。
我能走到今天,全靠父亲启蒙。他从幼儿园一直把我带到五年级毕业,四五年级时带着语数、思品。从二三年级起,我的作文下面就吃满了“麦兜子”,父亲用激励式教学;考前,他还向我透题,让我记住重点,毕业会考我数学是全乡四个满分之一。初中后,父亲已不能辅导我,他带我去考中专,考完后我便说考上了,以此宣告父亲教育的成功,为他暗淡的人生添点亮色。我的《永失我爱》写老家生活,成为无阅读习惯的父亲临终前没读完的枕边书。
父亲2007年7月随我进城,在西安兴庆宫附近生活十载至殁。刚到西安,我给了他莫大压力,当时八岁儿子读书,我丢了工作准备考博,母亲为此差点疯掉,是父亲支撑着一家三代四口在互助路租房过活。每晚九点,他就打手机催我回家;买车后,他在楼下看着我下班停车。去世前一天,我忙白鹿原影视城开业,晚十一点才回家,没想到皇甫路暗影里,他竟在等我。天,要知道那是我们父子一起的最后时光,我会千方百计挽留!是我,没有照顾好您哪爸爸!
父爱无私,父亲虽在我跟前托老,但他一碗水端平,他的爱如阳光般公平地洒向每一位儿孙。子女谁买房,他都会给一两万,对孙辈他严慈相济,我儿子高中时让他伤透脑筋,但他还是“等”到高考出成绩。他的美德传了下来,丧事后我们平分了礼金和他的存款。我们都勤于祭奠,按时人马齐整地回六百里外的庆阳老家去看他。坟头的柏树已亭亭如盖,阴阳两隔,我突然觉得,父亲这样其实挺好,他虽享年71,但一定累了。愿父亲在地下安息!
父亲永远活在我心里,他此刻就在电脑旁看着我。他离世前那几个月,我每次到家坐下,面前都放着他剥好的果仁和零食。我还记得小时候他给我买的连环画,记得他的水果糖、他的“麦兜子”……但,父亲终归故去。我才看清,父亲也曾为我们阻挡着死亡之门。现在,死亡之门訇然中开,死亡怪兽正踽踽逼近,焦虑中我有时想,能早点见父亲,也挺好。(完)
写于2021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