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先少年时,每逢春天“摆杨柳风”不久,柳木号就连天地响起在陇东高原的山山峁峁、村村户户,成为古老高原的奇观和我记忆的珍宝。
在老家,柳木号又叫咪咪或咪子,与唢呐发声的部位同名、同型。
咪子是不用花钱买的神奇响器和宝物,它随春天而来,可我们在冬天就开始想它了。陇东的冬季寒冷漫长,易无聊,当我们从货郎手里买到气球咪咪的时候,当我们玩雪溜冰、吹猪尿泡的时候,当我们打纸炮打牌踢方响炮的时候,当我们羡慕大哥哥们的铁链子枪用加倍的东西换着打的时候,当我们冻腊八坨儿、提灯笼闹元宵的时候,当我们燎疳撇红眼猴的时候,心中无比思念那属于春天属于我们的柳木号来。
是的,柳木号是上苍赐给寂寞孩童的礼物。它伴着草木发芽小麦返青锄麦挖荠菜,伴着上坟放牛放羊挖小蒜,是和掐苜蓿吃马椒椒猪耳朵草一起的,是与那愁人的开学读书写话作文一起的。当我们变得勤快参加春耕时,父母便很慷慨地做咪咪奖赏我们;当我们和小哥哥们一起时,他们就会兑现曾经拍着胸脯保证我们的事:开春后一定爬柳树、给你折柳枝扭柳木咪咪吹喇叭。
不消说,扭咪咪是技术活,小娃娃做不来。
迎着狗舌头舔脸般舒坦的风儿,闻着沁脾花香和新鲜畜粪,我们颠颠地跟在大人屁股后呼哧呼哧跑,一边四下仰视着高柳的婀娜身姿,忍不住一阵发急:美美的柳枝,哪一个是要给我扭的咪咪呀!眼前情不自禁浮现出折柳枝的一幕:矫健的大人猛撂下自己事,阔步走近柳树,伸手直接攀折,或在我们来不及看时就一个箭步爬上树,很快折下一根根笔直滑嫩的柳条儿,热情招呼我们围观他娴熟的扭咪咪技术……
大失所望的是,父母往往忙于农事,大哥哥们的爱好也永远与我们大异其趣。无奈,我们也会耍小诡计,没遮没掩地朝小弟妹吼:“哎……怪毛娃,吹喇叭,一脚桩到案底下!”若是半天不应,我们会变本加厉,震破头喊:“喂……柳木号,柳木号,你不响我不要!”果然,一听是能吹响的喇叭号,流着涎水正玩土坷垃的小不点来劲了,立喊着要咪咪,话未说完就拿出看家本领,睡地上哭闹蹬腿儿。大人们妥协,笑着满足了我们的阳谋。
我们得意了,在春阳里撒欢,胡吼乱叫:“牛角马角,不响垮破!”边嗨边目不转睛地学着柳木号的制作过程:大人选好一截直嫩柳条,边演示边讲解,待我们点头,才从柳枝的大头处轻轻撕开几绺皮,接着左手紧握整个柳枝,右手攥住柳枝的大头用力扭,渐次由粗到细一路扭下去,直到最细处没法扭了才停手;喳,整个柳皮都被扭离了滑溜的木心;最后,将末端折断扔掉,一手捏住柳皮另一手从大头儿往出抽木心。如此,一长截筒状的柳枝皮便在大人的手上诞生。不待大人用小刀儿将两头剪齐并救咪咪——设法将其弄得吹响——我们便自个上手了,用剪刀和小刀截出自己所要的长度,将小头捏扁,上面的硬皮用指甲扣掉,急不可耐地搭嘴试吹,不满意再救再试,直到心满意足。
绿色多起来,吹咪咪的娃娃也多起来,满庄都是此起彼伏的咪子声。有人拿到课堂上吹,被老师收拾:别玩物丧志。可我们早将心放飞在春风里。
也有用杨树枝扭的,也有用蔷薇枝扭的,也有用马莲叶子抿的,也有用葱裤葱叶掐的,都能吹响,吹出我们的开心。葱裤葱叶咪咪,吹着吹着我们就把它消灭了,直辣得掉眼泪喊妈妈。
转眼,柳枝长老,其它树枝也长老,不能扭咪咪了,我们便分外珍惜手上的咪咪。堤防它变干、开裂,影响到音色,不吹时我们便用清水焖着咪咪,又担心焖得太胀变型了吹不响。整个儿魂牵梦萦!侍弄宝贝的过程,我们增长了知识,懂得声音的产生,音长音色音高音强,润滑,热胀冷缩、湿胀干缩等,也学会了与人相处……实践出真知,最终我们将自己也侍弄成了扭咪咪的高手。
记忆中,柳木号是属于男孩子们的玩具。很少见女孩儿吹柳木号,即便吹,到了性别意识时就会退出,真是男女有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