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路遥从未谋面,却至少有过四五次交集。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师范毕业在农村教书。为提高学历,报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考,经三次考试通过了专科段课程,拿到文凭;县自考办负责人说我是考得最快的。专科拿到后正赶上工资套改,我工资由140多涨到399元,超过了中年同事的工资。于是我一路狂奔,继续奋斗本科。
当时遇到难题,买不到教材。外国文学史我是用借来的习题集复习考过,中国文学史则硬啃从西安图书批发市场买到的旧书《中国现当代文学词典》勉强过的,语言学概论因无书而未通过。事后发现,即使有书,也相当抽象;真是“从无字句处读书”啊。尽管如此,我还是四年完成了本科学业。
毕业论文,我与路遥不期而遇,题目《路遥创作的传统文化心理》。之前只知他是个作家,写过小说《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获奖并拍了影视剧,但从没看过。抽题后,我就买来《路遥文集》反复读。作品烂熟于心,也强烈感受到传统文化对他的熏陶,却不知啥叫“传统文化心理”。不怕笑话,这个概念我是查字典后,这么下的:“所谓传统文化心理,是由于世代相传而历史地形成的,具有一定民族、地域特征的,人们在认识自然、社会及自身过程中的思想、感情等倾向。它集中表现为人们在历史与现状、现实与理想上的观念和对待社会家庭、婚姻爱情等的态度。”论文接着梳理了其形态及对作家作品的影响,进而集中分析它对路遥创作的五方面影响:民族根在农村的思想;重传统、重承继;人文主义的闪光,尚善的创作态度;“漫柔敦厚”的审美态度,含而不露的创作情趣;民族形式的运用。
回想这第一次邂逅,真是唐突、大胆而真情满满。我用八千字文章与路遥神交,顺利拿到文凭。县文化馆馆长读后,断言我不会久居人下。
此后我复习考研,但县上不许。出于无聊和一些感触,2000年我写了60万言的处女作《永失我爱》。没承想,这成为我与路遥的第二次相遇。
书2016年出版,有人认为有路遥风。我不崇拜偶像,但两位学者认为某些地方超过了《平凡的世界》,让我汗颜。山东的王美雨教授于2016年元月4日《辽宁日报》阅读版“荐书”栏指出:“就社会学价值而言,《永失我爱》超出了《平凡的世界》。”广东某硕士写了三千字文章,称我的书在题材语言和风格上直追路遥,但主题思想的深刻和清醒超过了他,“写出了路遥笔下没有触及的生命状态……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价值,值得发掘。”她是有婆婆的,被导师骂回。南京的杨俊教授读了七遍书,撰长文《一出心灵无处安放的悲歌》,指出书中有234个人物5组关系,并说:“我仔细衡量,这部作品恰恰从《倪焕之》中走来,踏着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和叶圣陶诸位先贤的文学乡土之路走过来,直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体现了文学创作的传承性与创新性。”
我想说,这三位老师我都不认识,前两位至今未见。之后杨老师出差,我们在大雁塔相逢,吃的“三秦套餐”。
2019年,我与路遥有两次际遇。
五一延安游,紧张行程里,我腾出一下午去延大看路遥。大雨如注,封锁着校园和山城,也锁住了我的脚步。我们在山脚转悠,望山兴叹,最终选择吃饭,等雨。小饭馆泥水漫漶,女老板指着屋顶说:墓就在上面,很近。
近,却不可及,人生有多少这样的事呀。妻儿催我走,他们下午才知路遥,没法崇拜。好在天知我意,雨终于歇了。我们犯险登山,采摘山花。顺着红砖路攀登,先见“文汇山”仨字,再往上,来到一百多平的砖铺平台。双层黑色基座上黑石框内矗立着下白上褐的墓碑,头像酷似路遥,我就献上花草,默哀致敬。但今天翻朋友圈,颇难为情,我发现去的是Brigid Keogh的墓。呀,有机会我一定重新拜谒他!
那前后,我正做电影项目《路遥的世界》,陕北老板发起的。鉴于路遥人生经历、感情、创作的传奇性,我看好它,就带老板找李冯老师签了编剧合同,准备采风时融资。联系不到路遥女儿,我们又去清涧王家堡找他弟授权。在那个响晴的夏日午后,我瞻仰了路遥故居。但事情的困难在于,老板连第一笔编剧费都付不了,项目浅搁。时隔三年,我仍觉得那是个好项目,若“与有胆肝人共事”,必能大卖。
此外,我还受邀出席过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研讨会。赎不赘述。
这就是我与路遥的几次“相遇”。或许这样的相遇还会再有,或许,遇见路遥就是遇见最好的我,但我终没遇到他,却想遇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