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不可入诗,无情不可入诗,作个诗人是多么了不起呀。
这是我阅读欣赏付士山先生诗集《巨大的故乡》过程中不断涌出的感想,也是读罢回味的最深印象。在我看来,付士山的诗题材广泛、境界宏大,情感浓烈,蔚为大观。他出道时间长,对诗的态度纯粹、几乎与生命同构,写诗的抱负巨大,技法取法乎上并具有创新意识。付诗源自生命,感染力强,成为人生的风景、生活的小品、世界的装饰,为历史赋魅。
包括《巨大的故乡》《丁家山简史》《七天》在内的“故乡三部曲”组诗,以及《路遥遥》《心宅》《雨落临潼》等诗作,从取材、立意、用笔和风格以及韵致考察,是气魄宏大、命意深远、感人心魄的,也是敬畏历史、膜拜生我之人生我之地、致敬偶像、抒写人间至爱的瑰丽篇章。其诗格高远宏阔古雅,诗才宏远丰赡飞动,组诗乃至整部书的编次也堪称宏博缜密,作者追求这种“极巨大而又极细切”“极高古而又极现代”的诗意风格的意识,是高度自觉和成熟的。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杜甫评价庾信的话,用来评价诗人付士山及其诗作,当是确评,虽然付先生春秋尚早,但如前所述,其诗作笔意已很老成、老辣。选择对丰厚历史的诗意表达,对提升和拉高付诗水平,极富意义。这是故乡其所谓“巨大”的原委所在,也是诗作令人内心掀起波澜的原因所在。作为周人的发源地,武功(古称邰)丰厚的历史,给养和启发了诗人的灵感,也为付士山提供了言说和表现的对象:大地之母姜媛源自诗、史,也源自付士山儿时的传说,对姜媛的体认几乎是炎黄子孙的集体无意识。赫赫姜媛,其德不回,付士山选择姜媛、选择用诗吟颂她,这就抓住了中国历史的脐带,深情、和美、蕴藉。“那个神秘诞生的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号——后稷”,后稷也是中国历史上不可不说的人物,他“一呼百应 树艺五谷 教民稼穑”,是我国农业文明的开启者;后稷更是武功绕不开的人物,“当年命不该绝的弃被举为农师 成了有邰的王”。付士山站在后稷像前祈祷成诗,其赤子之心,令人动容。美丽炫目的璇玑图使蕙心兰质的女诗人苏蕙美名远扬,也使武功闻名遐迩、美名千年,付诗歌咏前辈传奇女诗人,理所应当,但却能机杼自出,“寺西池的鱼须在此刻配合少年的第二次表演/少年俯身弯弓搭箭射出 这支箭当然要立中池鱼/少年的飒爽英姿必然让妙龄少女刹那间怦然心动……”武功诗人辈出,在《与大汉诗人苏武夜谈》里,付士山与武功历史上另一位苏姓诗人穿越时空对话,村里的月光、漆水河的呜咽、斑马萧萧……历史的烟瘴让历史如此清晰地再现,可这一切,都不如这章诗给人的感受独特。“没有什么可以不朽 历史的终点就是遗忘”,不熟悉历史的人,譬如我,可能对美阳关这个丝路关隘不甚了了,这正是读付士山《美阳关》的意义所在。“史载 公元598年十二月 李世民出生于武功别馆”,这是《保本塔下的沉思》的缘起,诗人在为家乡古迹和历史作传时,始终是清醒的,末一句即是明证。武功才子康海的才情、人生以及他和李梦阳的纠结,一直是文学和历史叙事的热点,付士山以诗写康海,除吟咏历史外,还有“借他人酒杯 浇自己块垒”的用意,令人慨叹。《谁在庇护我们艰难的一生》,全诗都在回答这个天问,丁家山土地庙里的神是诗人唯一跪拜的神像,因为“只有它不离不弃照顾着我们和逝去的亲人/庇护我们艰难的今世 还有或许幸福的来生”。《漆水河咏叹调》是组诗《巨大的故乡》的末章,也是更其柔和深情的诗篇,抒情主人公对故乡对历史巨大的思考和情感寄托,于斯可见。
如果说,《巨大的故乡》是作者给故乡精心构建的一座精神宫殿的话,那这个宫殿里应该有个后花园,叫作丁家山。组诗《丁家山简史》是付士山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山村的精准诗化描摹,堪称山川草木信史。丁家山不是山、第一户老康已成为传说、第二户七爷他们早已离开、第三户被八抬大轿娶回来的花婆作了古、第四户西面的邻居雄娃和舍娃过着农民该过的生活、第五户我家的过往历历如画、第六第七户的三婆是个谜一样的村妇……读这些零度叙事的诗,我们收获的不惟是感动和泪水,还是审美的陶冶、净化和升华。这些诗,每一首都鸡零狗碎,但都令人回味无穷,充满对故乡的深情、对人生的思考,又不乏知识性(如《父亲的豆腐工坊》《棉花的前生后世》等)。何哉?原因很多,很重要的一条是:作者为内容找到了恰切的形式。这些篇章,与集子里其他诗作风格迥异,作者不屑于“抖机灵”“乱抒情”,其诗家语淳朴如话,以便邀请沾满泥土的丁家山农人以及他们的窑洞牛马等一一进入诗作的庙宇,进入审美空间。
母爱是人间第一情。组诗《七天》从母亲患重病住院回家写起,写到母亲的离世、报丧、看墓、守灵、墓地、入殓、葬礼、迎客、祭灵、送葬等,厚描传统丧事的种种礼仪和诗作者的悲切感受,通过这一系列诗化的“非遗”书写,一个大孝子的形象跃然纸上,一个大写的诗人形象立现。“我们都已离开 农谚已经失效”,续章写母亲的十年忌日,伴随着作者的彻悟和释然,读者的情绪也舒缓下来,但掩卷后的回味似更其悠长。
和陶渊明一样,诗人付士山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有“冲淡平和”的一面,更有类似陶诗《闲情赋》的诗作——付士山有大量的爱情吟咏,多为短章。第四辑《诗路花语》里的《倾诉》《秋词》《多年以后》《树的命运》、组诗《雨夜断章》等,或浅吟低唱、或深情款款,在在吟唱爱情的至死不渝,咏叹青春。
值得注意的是,诗集中还有不少哲理诗、诗论诗。前者如《选择》《蚂蚁》《人生的答卷》《鱼》《黑骏马》,更无论被人津津乐道的《路遥遥》。“长在沙漠里的草/是生命不屈的写照/长在田里的草/最终会被连根除掉”,《选择》一诗浅显、深刻,纸短情长。《心斋》则无疑是宏大的、关于阅读思考和写作的诗意化哲理性表达,他如《美的建筑》《路遥遥》等,皆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之,付士山的诗,既不重复自己,也不重复别人,让人重燃对诗歌的美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