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小说集《怀鱼记》(安徽文艺出版社 2024年6月)收入《房客》《蕾丝王珍珠》等18个短篇。整部集子简约、朴实、冷峻,作家毫不迟疑地贴着生活去写,为底层而写,作品宛如破雾晨曦,给人光明,让人温暖,值得关注。
小说书写热点,直击痛点。集子里的短篇,或关注环境和人内心的双重困境(《怀鱼记》《明年没有夏天怎么办》),或触笔养老和失孤(《真是心乱如麻》《刺青》),或描摹家庭的破碎和变故(《泣不成声》《音乐》),或暗讽贪吃和肥胖(《午夜词典》《翩翩再舞》),或涉笔医患关系(《狼尾头》《理发店》),尽管题材多样,人物类型不断变换,但写法和风格却一以贯之——作者专注于以不事修饰的文字、不露倾向的语言为小说人物的内心立传,最大可能地调动读者情绪。《户外工作者》末尾,当木箱子打开时,人们才知这个巨大的“礼物”就是思妇安小兰多年不见的丈夫乔志,读者也不由地要和书中的人物同时“尖叫了起来”。《广场上有什么》厚描几近破碎的家的重聚,絮叨的语言,写尽了老金失业、酗酒撒泼、家庭分居、孤零零与狗相依为命的凄凉大半生;待末尾,妻女团聚时,却不意丢了老狗,并且,身怀六甲、不住哭泣的女儿的遭遇,更令读者揪心。老金全家的欢聚,充满“无笑的泪”,让人想起叶圣陶的《潘先生在难中》。《告诉你清明节我要去钓鱼》,一如题目,文本中的合租蚁族青年不仅吐槽清明节,吐槽那些一年只来一次、在偌大的房子里只存放骨灰盒的有钱的北京人,而且吐槽自己的无所事事,吵吵着“明天去钓鱼”,但即便是真到了第二天,他们真就会去钓鱼吗?未必。在我看来,作者只是用这无聊的情节烘托人物和环境的病灶罢了。末尾,那躺在地上的玻璃烟灰缸,恰似神来之笔,让人的阅读无聊感无以复加。
一般来说,晚近的小说都以人物塑造为核心。王祥夫深谙此道,其小说集《怀鱼记》的人物各各底层化,远离机关和庙堂。小保姆、垂危的老人、租房户、个体户、理发师、吃软饭的男人、失业的冠军、乐队艺人、服务员等,充当了小说的主人公。相反,集子里我们几乎看不到体制内人物的影子,即便是《豌豆》里的乒乓好手大学校长,《午夜词典》里的教授,文本中也找不出其是公办大学人员的半点证明。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王祥夫是专意为底层人写底层小说的。作者的夫子自道,适足以说明此点,《我们的精神内核何在》一文中,王祥夫说:“因为底层的经历,所以,我们的小说一如基斯哈林的涂鸦,一定只会是遍布在街头巷尾,而不可能是待在教堂的天花板之上,像被达利绘在穹顶上的他的夫人,只能让人看着她的双足。”
除底层化外,非情节化也是小说集《怀鱼记》一大特色。如上所言,作者不屑于留悬念、以情节取胜,不惜牺牲可读性,而专注于营造一种氛围,凸显世道人心。书中除《房客》《狼尾头》《户外活动者》《蕾丝王珍珠》等外,其余的小说都没有吸引人的情节,但神奇的是,读完小说,则会有大的故事回荡在你脑际、久久徘徊不去。这正是王祥夫小说的魅力所在。与此相适应,王祥夫的小说充满了留白艺术,且十分注意小说的标题,如《猞猁皮是什么》《音乐》等,颇耐琢磨,有丁西林《一只马蜂》的味道。
如果用一种颜色描述,王祥夫的小说是灰色调的,但这富于变化的灰色,却十足凸显了庸常小人物的心灵之光。这是王祥夫小说最值得称道的地方。《豌豆》讲省级乒乓球冠军退役后找不到工作,终于,一家大学相中了他,但他先之因不会打假球而赢了校长,继之又因同理心作祟而打了假球,从而让另一位应聘者得到那仅有的职位。我们看到,第一次打假球出于尊严,第二次出于同情,皆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它如《蕾丝王珍珠》,房间里垃圾齐膝的35岁单身女王珍珠,其所以如此邋遢,是因为爱情,爱人的逝去已全然掏空了她。
低处的灯盏,虽然微弱微茫,却能给人希望和力量。小说集《怀鱼记》正是如此。其给人的慰藉,如作者对鸟类和香肠的偏爱般,在在令人难忘,在在令人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