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员嗓音圆润耐听,笑脸灿烂如春,天气预报讲解的精彩,声情并茂,只是这鬼天气,阴沉着凶脸。
看完天气预报,陈立春抬脚来到院子里,习惯性地仰头看天,不知何时,天上的朵云拥挤着,如同村口戏台前的观众,密密匝匝布满了天空。太阳躲进云彩里,偷偷从隙缝射出金光。他显得有些烦躁,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拿起扫帚,地上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他想起早上刚刚扫过了。放下扫帚,漫无目的地走出门,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是啊,天这么冷谁在大街上瞎站着呢。这也难怪,今年的天气格外冷,入冬后,没飘几片雪花,东北风鼓足腮帮子,像吹爆了气球,气温一头栽下来,就没抬头。陈立春回忆着,自己活了七十三岁了,这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了,村南的泉水,顺着山崖,冻成了冰瀑。
进了腊月门,年味始终没酿酝出来,村子里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天冷人猫冬,瞭一眼村庄的房顶,烟火像是冬眠,天空单调的,几只鸟喊着冷,扎进巢里。若在过去,各家各户早就热气腾腾忙和起来,出豆腐、蒸年糕、杀年猪,攒了一年的吃食,要赶在年前做出来。年轻人都逃出大山,进城的进城,打工的打工,孩子本来就少,还都进城读书了,村子里只剩下老头老太太。
自从老伴走后,陈立春就自己住在这个院子里。三个儿子都进了城,逢年过节回来一趟,带着媳妇孙子,这个时候,陈立春最幸福,才能感受到过年的滋味。村子距县城不远,开车也就个把小时的车程。陈立春不愿去城里,在山沟沟里生活了一辈子,习惯了。习惯了山里的清静,习惯了鸡犬相闻,习惯了串门唠嗑。老伴去世后,儿子非要自己去城里住,哥仨条件都不错,儿子孝顺,媳妇懂事,住谁家都行。以前老两口在家还有个伴,现在就自己了,难免有些孤单。大儿子说:俺兄弟仨,您愿意跟谁,你挑。大儿子在单位是个领导,在弟兄三个中,说话也颇有份量,说话硬气,老二老三和三个媳妇们都随声迎合。
陈立春知道儿子一片孝心,就答应去了。刚去,感觉挺好,看着哪里都新鲜。时间一长,陈立春受不了了,出门走路都感觉无趣,平坦的没有一点磕绊,没有老家的山路波澜起伏;大街上除了汽车的轰鸣,什么都听不到,没有老家山林里鸟语兽鸣听着舒坦;进家门除了看电视,再也无事可做。陈立春是闲不住的人,那日出门看到院子里不大的一块草地,四周被水泥路面包围着,草被炙热的阳光烘烤得半死不活,稀稀拉拉裸露着黄土。看到土地荒芜,陈立春心疼,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上点菜。为此,还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把锄镰锨镢所需农具都扛进城里。不大的一块地,半晌就翻耕了一遍。白菜萝卜种子还没撒上,就有人找上门了,谁啊?物业。儿子、儿媳天天上班,没注意老爷子开垦起了荒地,物业一说,儿子还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谁种地了?陈立春听到儿子说话,忙说:我种了。儿子连忙改口,又道歉,又赔不是,最后,赔了伍佰元草皮钱才算完事。经这一折腾,陈立春更感觉在城里无聊,不管儿子如何劝,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陈立春感觉喘气都顺溜。山路虽然崎岖,爬沟上崖却有趣味,山里的沟沟坎坎,看到哪里都感到亲切。村子周围有几条沟、几个崖,四沟八崖有多少块地,陈立春都一清二楚。能不清楚吗?陈立春年轻时是生产队长,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儿子们无奈,只好任由陈立春。孝顺孝顺,就是以顺为孝嘛。再也没说什么。哥仨商量好了,不管怎么的,周末都得回来陪爹。三个儿子有时一起,有时轮流回来。儿子们一天一个电话,孙子更是电话里唠个没完,有时,刚放下大儿子的电话,二儿子的电话又到了,陈立春很是顺意。
春节临近,孩子们提前商量着在哪过年,还是那句话,去城里过年。陈立春固执地摇头,说:过年都是在家过,去城里算啥?显然,陈立春没有把儿子的家当做家,意识当中孩子们只不过是出门在外,山中老家才是家,才是根。儿子们知道爹的脾气,肯定通不过,只是先问一句,不行再说。爹不同意,儿子们打定主意回老家过年。
陈立春头着好几天就准备着,吃的,用的,还有炮仗。孩子都回来过年,城里不让放烟花爆竹,在这里没事,山沟沟里谁管你放不放鞭炮。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陈立春特意起了个大早,早上五点天还挺黑呢,祭拜完了灶王爷,匆匆忙忙往集市上跑,肩上背了个褡裢,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山路。为了让孙子高兴,陈立春什么都舍得,什么都愿意做,鞭炮买了一大抱,看看实在拿不了了,方才罢手返回。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陈立春很知足,人活着就是活个人,没有后人还活个什么劲。陈立春的观念始终保持着传统。
年关迫近,陈立春更关注天气,从中央台到省台,再到县台,几点几分预报天气记得一清二楚。啥都可以落下,唯独天气预报不能。关注天气是担心过年下雪。小山村,虽说通了路,汽车能开进来,可是下雪就不行了,山里气温低,没十天半个月,路面上的雪化不利索,山高路滑很危险,孩子们过年回不来。可天气预报偏偏说有雪,还是大雪。这让陈立春很是烦恼,心想,这老天爷偏偏和我作对,一冬天不见个雪花,过年了却预报下雪。不过,陈立春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因为天气预报时常不准,有时报着阴,却正晴的天,若大的太阳黄灿灿地挂在天上,像老伴摊的玉米煎饼;有时明明预报晴,却突然来上一阵雨。有时,他又盼下雪,盼,是希望来年有个好收成。麦子冬盖三层雪,来年枕着馒头睡。几亩薄地挂在山坡上,吃水都困难,哪有水浇地,只能靠天吃饭,下上一场大雪,麦季会有个好收成。
陈立春不愁没饭吃,不用说还有地种着,就是不种地,这年月也饿不死人。年轻人都不种地了,尤其山地鸡零狗碎,现代化的农用机械用不上,耕种收割固守原始农具,上山下坡、耕种耙犁全凭肩挑人抗,一年的收成,还不如打工一个月挣得多。年轻人都去城里讨生活,地都撂荒了。陈立春做了一辈子庄稼人,看着那些地荒着心疼,身体还很硬朗,种这点地也累不着,再说了,有点事情做着,不至于闲出病来,孩子们也能吃点新鲜粮食。
离年三十还有几天,陈立春琢磨着过年的吃食,年糕、发糕什么的,不是啥好东西,却是过年的用度,有这些才有年味。每次孩子们回来,临走都是带些吃的,小米、地瓜、玉米糁子等等,都是现成的,省得再去超市买,超市的东西没这个新鲜。孩子们临走不拿点东西,总觉得像少点什么。到了麦季,炒面、茶汤、麦仁一应俱全;秋上,嫩玉米、地瓜、小米。到了春上,陈立春早早地到山坡上挖野菜,苦菜子、扁扁叶、香椿芽、槐花,山上采的,没有农药,纯天然无污染,城里人都爱吃。赶着季节时令,老伴收拾停当,等着孩子们回来。现在是冬天,没有这些东西,陈立春不知道做什么好,搁在以前老伴张罗,自己只管着上坡干活和吃饭,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老伴操心。陈立春在外无所不能,回到家是甩手掌柜,事事都是老伴操持。唉!陈立春茫然失措,叹了口气,感叹老伴走得太突然。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脑海里浮现过年时的热闹。那时候,庄稼人冬天有的是空闲,和村里的一帮年轻人唱戏、办玩。大戏一唱就是十来天,从初一唱到初十,然后扎旱船、舞龙灯、扭秧歌,从东村串到西村,附近的村庄转个遍。媳妇就是过年时节认识的。那年,陈立春刚刚二十出头,身强力壮、膀阔腰圆,和十几个小伙子一起玩龙灯,陈立春举龙头,把龙灯舞得翻江倒海,上下翻飞,众乡亲都看傻了。舞着舞着看到一个姑娘,站在群众队伍里,聚精会神地看舞龙灯。姑娘穿着碎花红棉袄,下身兰色棉裤,梳着两只大辫子,系着红头绳一前一后,两手捏着辫子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两个人的目光相撞,一瞬间,碰出了火花。就这一分神,脚下拌蒜,好在年轻反应快,人没跌倒,龙头却摔在地上。要不是那次失误,准能拿个第一。想到这陈立春笑了。
天阴沉沉的,明天就是年三十,雪还没有下。陈立春的心老是吊着,在电话里和三个儿子说,要下雪了。言语里透着担忧。儿子理解爹的心情,说,要不来城里过年算了。陈立春不同意,说在城里过年没意思。这么说,儿子们就安慰说,不管下不下雪,我们都回去。陈立春忙说,千万别,山陡路滑,开车太危险。儿子说,我们走回去。陈立春心疼孙子,说:下雪就别回,孙子哪走得了山路。
挨到晚上新闻联播结束,陈立春盯着看天气预报,生怕一眨眼漏过去。预报员声音熟悉,讲解着卫星云图,大块云团覆盖在家乡上空。陈立春来到院子里,抬头看天,漆黑一片,山色与夜空完美地融合,开门看不见山,抬头望不到天,黑得瓷实。挪步走出院门,街道上没有人影,寂静的心慌,偶尔,有声狗吠,叫出一点生机。他知道村里没有几个人,老老少少加起来不过二十几口,都和自己年纪相仿,平均年龄不到古稀,也愈花甲。有时,夜里睡不着觉,陈立春心里数算,从村南到村北,再从村西到村东,村里居住的正好二十三人。站在院门口,孤独地东张西瞧,不长的街道,眼前恍惚浮现年轻时的影子。那时,三个儿子还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岁数,每逢过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嬉闹的身影,过年时节,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孩子的玩性,打灯笼,放鞭炮,年味荡漾大街小巷。
是立春哥吧?
陈立春听到有人叫,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去,黑幕中有一点亮光飘着烟味,说话间已到眼前,听话音知道是立秋。立秋和立春同岁,也是叔伯兄弟,哥俩光腚一块长大的。陈立春出生在立春那天,爷爷给他起名叫立春;可巧,立秋正好出生在立秋这天,爷爷说就叫立秋吧。一年之中得了春秋,爷爷高兴地合不拢嘴。
陈立秋说:孩子们还没回来?
可不,干公差得等着放假。陈立春口气里带着一丝骄傲,又包含着些许无奈。三个儿子都有出息,自己拼死拼活地干活挣钱,就是供儿子上学,孩子们也争气,都在城里工作了。
陈立春说:你那俩也没回来吧?
陈立秋说:可不咋的,说是年三十才放假。
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到了陈立春孩子这一辈,个个都出息得很,老话说得好,狗撵鸭子呱呱叫。学习一个比一个好。陈立春三个儿子,陈立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考上大学,摘掉了草帽去了城里。
两人在黑夜中说着“瞎话”,陈立秋抬头看了看天,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天上地下一片混沌,只有老哥俩的旱烟锅温暖着冬夜,吧嗒吧嗒,忽明忽暗。
陈立秋说:看样子要下啊。
陈立春说:预报有雪哩。
陈立秋说:这雪要是早下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陈立春说:谁说不是呢。
陈立秋说:你说,这过年啥意思?
陈立春说:过年就是图个一家人团圆。
陈立秋说:过去不用盼,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天在一起,现在可好。语气里带有诙谐,又有对过去生活的几多留恋。
陈立春说:环境变了,得跟得上发展。陈立春干过生产队长,话语中总能溜出几句时髦的词语。
陈立秋长出了一口气,说:生活好了,过年却越来越没滋味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立秋接着说:你看村里还有几个人,我看等咱都老搭了,这村子也就空咧。
干冬湿年下。老话有准头,一场大雪没能逃过天气预报,准时落了下来。陈立春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醒来时鸡窝里的公鸡刚好叫第三遍。夜出奇的寂静,睁开眼瞧了一眼窗户,窗外亮如白昼。陈立春心里明白,大雪了。一骨碌爬起来,撩开窗帘一角看出去,满天星光印在玻璃窗上,黛色幽深的夜空挂满了星星,一颗颗光鲜明净如同刚洗过一般;屋脊、磨盘、院子里一片厚白,山头在星光下尽显圆浑的轮廓。陈立春的担心还是应验了。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东山头,月亮淹没在二十九。自从老伴走后,每到半夜醒来睡不着,就掀开窗帘,看夜空的月亮,夜空很容易勾起他对老伴的思念。月圆时,月亮就像一面镜子,那是舞龙后,他偷偷送给老伴的,背面是一对鸳鸯,他跑到山坡上,正对着老伴的娘家,他用镜子折射,把媳妇照到身边,娶回了家里。有时是半个月亮,像老伴织布用的梭子,悬在山顶之上,年轻时,他会整宿看着媳妇织布。
陈立春没有立即起床,今夜虽然没有月亮,但他还是想起了老伴,记起了老伴织布时的情景。老伴织布手艺很好,织得又快又密又好看,在村里享有口碑,谁都愿意和老伴搭帮牵线织布。老伴人勤快,三个儿子加上自己四个大男人吃喝拉撒全凭她一个人操持,经常织布到深夜。有时,一觉醒来,老伴还在“哐当、哐当”织布,两手左右穿梭,两脚一起一伏。陈立春不止一次地半夜醒来,看着老伴织布的背影,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这个影象深深印在了脑海里。他能清晰地忆起每个时期老伴织布时的身影。织布机的“哐当”声不会影响陈立春睡觉,反而觉得是一种美妙的音乐,听着心里舒坦,躺在被窝里也格外的熨贴。老伴累了也会发句牢骚:唉!要是有个闺女多好。是啊,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纺线织布能搭把手。老伴不止一次这样说,陈立春听了,知道老伴累,心中过意不去,每次半夜醒了,看到还在织布的老伴,总是说:不早了,歇着吧。老伴听到陈立春说话,也总是回头看看,说:把你吵醒了?
恍惚中,陈立春听到了老伴织布机的声响,随口说了一句:咋不开灯?
老伴说:月光多亮,省点灯油。
听到老伴说话,猛地睁开眼睛,拉开电灯,房间里空荡荡的,是做了个梦。这个场景印在陈立春心里,如今,只能在梦中或回忆中感觉老伴的存在。
天光放亮。陈立春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嚯!好大的一场雪啊!门前的积雪足有一锨头厚,磨盘、房顶的雪有模有样,如影随形;树枝雪挂黑白分明,家雀无处落脚,不满的吵闹声扑簌簌飘下来;山峰身着洁白的披风,威武而潇洒。陈立春踏着积雪穿过院子,平整的雪毯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拿了一把铁锨,清理出一条雪路,身子已经发热,随手把披的棉衣脱了,扔到雪堆上,打开院门,胡同还没有人走过,像铺上了毛茸茸的白地毯。胡同东西走向,向西通向山上的庄稼地,向东走到头是一条南北大街,这条街是村里的主街道,从这里向北直通外边的世界。
站在门口抽了一袋烟,杀下身子除雪。雪太厚了,胡同又窄,只在中间铲出了一米左右的路面,两边培了厚厚的雪,足有半个身子高。到了大街上,已有人在扫雪,都是老头老太太,有铲的、有扫的,大街上很快扫出一条道来。陈立春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继续向北扫去,村口有一块宽敞的空地,靠西有一戏台,通体青砖,四角飞檐,台前的立柱斑驳,雪野中显得孤独寂寞。
陈立秋说:不唱戏了,扫啥了。
陈立春停下手里的铁锨,抬头凝视着戏台,过去唱戏的场面浮现在眼前。
那年月,进了腊月门,难得空闲,大家伙凑成堆商量如何过年,那时候村里人多,大人孩子有五百多口,陈立春一声招呼,老婆孩子齐上阵,把过年的家什翻腾出来,龙灯、旱船、毛驴,还有唱戏的锣鼓、二胡,村口戏台前是最热闹的地方,吹拉弹唱,从早闹到晚上,从小年闹到元宵节,从本村闹到邻村。老幼妇孺本村看了外村看,东村看了西村看。扮玩、唱戏,一直闹腾到正月十五。一开春就开始忙和农事了。陈立春是个戏迷,不光是爱听,还爱唱。吕剧、肘鼓子都能吼上两嗓子。
《王汉喜借年》是每年必唱的曲目,众乡亲百看不厌。陈立春扮演王汉喜,每次唱完不忘和大家说几句:旧社会穷人吃不上饭,过年还得借粮,现在好了,新社会大家都能吃饱,吃饱了咱就唱戏,来来来,接着唱。大家就在台下鼓掌欢迎。吃饭问题是头号问题,民以食为天嘛。生产队长管着各家各户吃喝拉撒,官不大却是陈立春最风光的一段日子。
咋!还想唱一段?陈立秋瞅着哥哥发呆,说。
陈立春看着戏台,说:有日子不唱了。
铲完戏台前的积雪,日头已越过东山山顶。陈立春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清扫通向山外的路,大家伙也都随着,把路面上的雪推到左侧山沟里,足足又扫出去二百米,陈立秋说:算了吧,到山外大道还有几十里呢。
陈立春听了,抬头望着皑皑雪山。远处看不出哪里是路,要不是路边的几棵树,根本辨别不清。在记忆里,小时候似乎有下不完的雪,一冬天得下个几场,入了冬,村里的人们就少有出村了,那时不像现在通了公路,一条羊场小道下了雪路就没有了。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既使朝阳的屋脊上,也没滴下几滴融化的雪水来。陈立秋知道立春哥自己在家,叫老伴做了几个菜,把陈立春和几个老友叫在一起喝了几盅。几个老伙计喝了几盅酒话就多起来,从山里说到山外,从嫦娥奔月到神舟飞船,从小舢板渡长江解放全中国到辽宁号航空母舰。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过去过年的事情,人上了年纪总是爱回忆过去,过去的事忘不了,现在的事却记不住。吃过午饭,几个老头都有了几分酒意,陈立秋说:唱两句?
陈立春喝酒上脸,满面红光,乐了:要唱就到戏台唱。话音刚落,嘴里已哼唱起来。
好。陈立秋的一句话激起了老伙计的戏瘾。
陈立春穿了戏衣,陈立秋提着二胡,敲锣的打鼓的,几个人在醉态中唱得津津有味。
“大雪飘飘年除夕,
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
没过门的亲戚难开口,
为母亲哪顾得怕羞耻!
进得门来心胆虚,
又只见她全家上房把酒吃。”
陈立春唱得很投入,一字一句有板有眼。
戏台下,几只无处落脚的麻雀,飞落在戏台前的空地上,苦苦地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