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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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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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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给你定了房媳妇

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一人带着我们姐弟五人在家里生活,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母亲在三十六岁上才生了我。父亲是村里仅有的一个在外工作的人,自然也就受到村人的敬重、羡慕。

父亲固定每月回来一次,这次回来恰逢我放暑假,我是村里唯一在县城读高中的。坐在家中的葡萄架下复习功课,隐约听到父亲和母亲在说话。

“再不退,政策就不允许了。”是父亲的声音。

“可他还小”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忧虑。

“不小了,我这么大都成家立业了。”

我感觉到谈话内容是关于我。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父亲走出来坐在葡萄架下。见我捧着书聚精会神,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看的啥书?”

我合上书让父亲看了看书皮,说:“琼瑶的。”

父亲扫了一眼,继续说:“跟你商量个事。”

我突感意外,这是第一次,是父亲第一次和我这样说话。我感觉问题严重,瞪大了两眼凝视着父亲。

父亲说:“我知道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也许能考上大学。”

我不知道父亲的意思,没有说话。

“我想退休,这样你可以顶替。”

我听了,紧张的神情迅速放松下来。心里话,这还用商量,这书正好不想念了,再说,不用上学就能得到一份好工作,这书还念它干嘛。父亲在镇上的工商所工作。我兴奋地“腾”站了起来,“啥时候?”

父亲看到我喜形于色的表情,说:“如果你愿意,很快。”

“现在就可以不上学了?”

父亲点点头。

我把所有的书胡乱塞进书包,“我愿意!”

姐姐们没有和我争,知道争也没用,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非我莫属。

上班那天,在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我走上了人生的最重要的一次转折,吃上了国库粮,端上了“铁饭碗”,这一年是一九八一年,我十九岁。

我和父亲一样,每个月有一次休假,每次顺着河边的小路,骑着父亲骑过的自行车回家,风光无限。

临近村口,远远地看到河沿里洗衣的女人和嬉戏的孩子。婶子大娘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跳下车随口应着,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我看到了梅,梅正挽着裤腿弯腰洗衣服,透过清清的河水能看到她小巧的脚丫。梅分明知道是我,但却没有抬头,旁边的同伴戳了梅一下,显然是示意我来了。可梅依旧没有抬头,透过梅乌发遮住的脸,我看到梅通红的脸带着幸福的微笑。我知道梅害羞,没有停留推车走了。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梅见了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而是红了脸低头匆匆走过。

我和梅同岁,在村里的学校一起上到初中毕业。梅的成绩是可以上高中的,但梅家的经济条件不好,就没再念。梅漂亮,眉清目秀,娇柔端庄,人也勤快,在村里一枝独秀,村人无不喜欢。自小娘就很喜欢,生怕不再上学的梅被别人娶走了,在我十八岁时就急急地把亲事给我定下来。那时,我还懵懵懂懂,母亲高兴地笑着说:“娘给你定了房媳妇。”我以为娘在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呵呵笑了,啥话也没说就匆匆去了县城的高中读书。

那时,我并不知道定的媳妇就是梅。在路上看到了梅,和往常一样跟梅打招呼。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梅为何忽然见了我不理我红着脸跑掉。

真正知道娘给我定的媳妇是梅,还是放寒假的时候。春节到了,娘说:“去,拿着东西去看看梅的爹和娘。”

我一愣!

娘以为我不愿去,绷着脸说:“你小子去城里念了几天书就变了?梅可是娘给你定的媳妇。”

我这才恍然大悟。本心里我是喜欢梅的,可事情太突然,我一时犹豫不定。

“梅不念书了,不早定就被人抢了。”精明的娘并没有争取我的同意就把亲事定了下来。

我说:“我咋不知道。”

娘故作要揍我的样子说:“你小子想反悔,我可早就和你说了。”

我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看到娘的认真劲,我笑了。

梅见到我来跑到里间房里就再也不肯出来。梅的爹娘和我寒暄了几句,我起身要走,梅的娘执意留我吃饭,这正合我意,我很想和梅说说话。梅的娘招呼梅帮忙和面包饺子。梅终于红着脸走了出来。梅见到我竟然这样的害羞,害羞的梅更加好看。梅的爹借故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梅,趁屋里没人,我说:“梅,我给你带来一本书。”是琼瑶的《在水一方》,我知道梅喜欢看。梅始终不敢看我,这时,才抬头瞥了我一眼,迅速移开目光接过书。梅说:“你啥时开学?”

“十六。”

婚事已经挑明,梅见到我反而会红脸,会不好意思,没有了一起上学时的自然,说话有些拘谨,说了这一句就低头和面。

好久,才又说:“你们学校有很多女同学吧?”

“是。”

从梅的话语里我听出了梅的担忧。我刚要开口,梅的娘进来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觉得我后来不愿上学与梅有直接的关系,虽然我的成绩一直保持的很好,但我想尽快毕业,那样就可以经常见到梅,就可以和其他没上高中的同学一样早早的娶上媳妇。我倒不是希望早结婚,只是日子一长就想见到她。

现在不仅不用再上学,而且还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我有点洋洋得意。第一个月发了工资,就偷偷给梅买了一条红色的纱巾。我早就相中了那条红色的纱巾,那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同班有个女同学就有这样一条红纱巾,可那女同学很丑,黑黑的脸配上一条红纱巾更加难看。那时我就想如果梅戴上一条红纱巾一定更美。

我给梅红纱巾的时候,梅正在河边洗衣服。我知道梅会在我回家的日子在河边洗衣服,梅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洗衣服,而是等我回来。即使不说一句话,只要看到我骑着车回来,心中就会得到莫大的满足。没人的时候,梅会偷偷看我,然后匆匆和我说几句话。洗衣人多的时候,在那样的场合给梅纱巾显然不合适,所以,我故意拖延到家的时间,估摸着洗衣的人都走了再到村口,我知道只要看不到我梅是不会回家的。事情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河边只剩下了梅,太阳已经落山,村子里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间,街面上没有行人。我趁没人跑到梅的身边,显然梅早已洗完了衣服,只是等着我的到来,才缓缓地用木槌不停地捶打着衣服。见我回来先是高兴的站起来,接着就红着脸害羞地低了头。我掏出纱巾塞到梅的手里,梅一脸的高兴,“很贵吧?”

“不贵。”

我要给梅围在脖子里,梅一把夺了,慌张地左右张望,靦怪道:“被人看见。”

我看了看村口,没有人,“怕什么?你是我媳妇。”

梅的脸羞成了红布。

秋天农忙时节,我特意请了几天假,名义上帮家里收庄稼,其实我实在太想梅了,趁此机会可以去梅家帮忙与梅近距离接触。我知道一个小山村土地少的可怜,费不了多大劲就把庄稼收了。我和梅一人拿了一把镰刀来到梅家的承包地里,从山村长大,这点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杀倒了一半玉米,梅的父亲喊道:“歇歇吧。”挑了一担玉米回家去了。我和梅来到小树林,这里有梅的父亲带来的水罐,梅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梅也出了一身的汗,一绺头发贴在了脸上,黑白分明;薄薄的上衣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了优美的曲线,从领口我隐约看到了梅洁白的胸脯。

梅显然感觉到了我不安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转身扣上了扣子。

“梅。”我情不自禁走到梅的身后抱了梅。

这是我和梅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最后一次。我听到了梅急促的呼吸,感觉到了梅因呼吸急促起伏的胸脯。梅可能感觉到太突然了,反应过来的梅用力挣脱我的手,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爹来了。”梅急中生智的一句话让我清醒过来。我赶紧松了手回头望去。这时,我才知道是梅的一计。

我以为梅会恼怒,甚至会捶我两下,可梅没有。梅拿过水罐递过来,“再喝点水吧。”没想到梅会如此平静。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水罐直接浇到了头上。

梅一惊!“会着凉的!”,急忙把手巾盖在我的头上。

我把脸深深埋在手巾里。好久。

梅接过毛巾。

“你的手?”我情不自禁地抓了梅的手,梅似乎怕我再有不轨,迅速抽回了手。

接着又笑了,“没事。”

“啥没事,我看。”我心疼地说。

梅慢慢伸过略显粗糙的手,一道血口子还在向外洇血。

我疼惜地看着梅,“真不该让你干这粗活。”

梅说:“庄稼人,不干活吃啥!”

“你单位上有女的吗?”这是梅第二次问这样的问题,第一次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到梅的担忧。

我说:“有。”

“你该找个吃国库粮的女人。”

“为啥?”

“这样你就不用再干这粗活。”

梅说的话在我心中也曾有过闪念,可我舍不得梅。

我说:“那你咋办?”

梅说:“你甭管我。”

村里有一个很不好的观念,女人定了婚如果被男方退婚,会很难再找婆家,在人们的观念中,被退婚的女人肯定有问题。

我故意说:“那好,正好公社书记的闺女追我呢。”

一句玩笑话,梅竟然信以为真,眼泪巴巴地看着我。看到梅的可怜样,我感觉到玩笑开大了,赶紧说:“骗你的,人家咋会稀罕我。”梅虽然止住了眼泪,但那天再也没有露出笑脸。我知道,这句话在梅的心中留下了心结。

然而,可恼的是,我的这句玩笑不幸言中了,公社书记的女儿真的就看上了我。其实,就是我高中的同学那个围红纱巾黑脸膛的女人,她凭着父亲的关系分配在公社供销社工作。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差事。所长郑重其事的把我叫到办公室,满脸堆笑,还略带有一点客气,我对所长突然变化的态度摸不着头脑。所长说:“供销社的王丽认识吧?”

我说:“认识,我们高中同学。”

所长很惊讶!“咋没听你说过?”

我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那就更好了。”我不知道所长说的更好了是什么意思。所长抽出一支烟点燃,浓浓的烟雾喷出直奔我的面门,我仿佛置身于迷雾中。

“王丽是公社王书记的闺女。”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在校时我只知道王丽是非农业户口,家庭条件优越,穿戴也与众不同。

所长罗列了一大套王书记的好,又说王丽姑娘多好多好,又贤惠又知书达理。最后说:“王书记托我当大媒,你看小王姑娘咋样?”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有媳妇了。”

所长又是惊讶!说:“咋没听你说过?干啥的?”

我说了梅。

所长一脸的惋惜。又把王书记的利害关系和王丽的好说了一遍,说:“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找个吃国库粮的,你先想想,不用急着答复我。”

我说:“不用想,我已经定婚了。”

所长瞥了我一眼,口气没有刚开始时的柔和,“年轻人冲动,你先想想,过两天咱再谈。”说着,走了出去,把我闪在他的办公室。

三天后,所长对我说:“这几天不忙,休几天班吧,免得忙起来没时间休息。”

我巴不能休班,这样可以回家见到梅。

转过弯,村口的小河边欢声笑语,我一如既往跳下车和街坊打招呼,眼睛迅速扫视着人群,没有梅,这还是第一次,我纳闷。又一想,不到休班的时候,梅肯定不知道我回来。想到这我骗上车直奔家去。

事情并没有如我想的那样简单,我前脚刚踏进家门娘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对我说:“梅把婚事退了。”娘特喜欢梅。

我顿时惊呆了!“梅为啥退婚?”

父亲听到我回来也走出来,说:“进屋我告诉你。”

橱头上放着梅家退回来的彩礼。

我急切地问:“梅为啥退婚?”

父亲说:“你所长来过了,......。”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父亲说:“梅是个好孩子,让梅提出退婚不会耽误她。”

一向脾气温和的我举起刚刚买回的点心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不同意,我就娶梅。”

母亲和父亲被我的举动吃了一惊!

我摔门而出,父亲和娘追出来,父亲担心的是我去找所长算账,看到我直奔梅家,转身回去了。娘拽住我的胳膊,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去,她弟弟会打你。”

我不管,啥话也没说,甩开娘紧紧抓住我的手直奔梅的家。

梅、梅的父母、弟弟都在。刚进门梅的弟弟就冲了上来。我没有还手,任凭他打的我口鼻流血。是梅阻止了弟弟,梅用力把弟弟挡在身后,说:“你快走。”我没有走。

生怕我吃亏的娘已经追了过来,紧紧护着我。

我站起来,问梅:“你为啥要退婚?”

梅哭了,跑回屋里。

大气未出的弟弟厉声道:“为啥,你知道。”

我说:“所长是给我提过媒,可我没同意。”

“放屁,公社书记都上你家认门了。”

急火攻心,我当场晕了过去。

原来,在所长和我谈话后的第二天,公社书记和所长就到了我家,并让大队书记出面给梅的父母施加压力主动提出了退婚。梅对我的那句玩笑话也信以为真。

我在家病了整整半个月。半个月中所长亲自登门来我家两次,假惺惺地安慰我安心养病,不要急着上班。并背着我带走了父母准备好的彩礼。上班后的第一天,我感到同事们对我态度的变化,说话都客客气气,平时爱指使我干活的老同事也不再安排我工作,既使安排也是用商量的口气。我还听到了同事背后议论,“书记的女婿就是不一样啊!”我听到后想马上闯进去质问,可我忍住了。我想,如果我去质问不证明我就是书记的女婿了吗?

两天后,所长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再一次谈话,告诉我要主动找王丽谈心。我明确表示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所长说:“你想退婚?那书记的闺女还怎么嫁人?”

我说:“我不管,一开始我就没同意。”

“可人家已经收了你的定亲彩礼。”所长把桌子拍的山响。

“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完了,你要负责任。”

“谁送的彩礼谁知道,反正我没送。”看到所长的凶样,我反倒更增加了信心。

所长气的嘴唇哆嗦,抽出烟卷塞到嘴里,抖动的手用了三根火柴才点燃。

厉声道:“你是国家干部,不是学生娃,也不是农村老百姓。”

过了一会儿,所长的口气缓和下来,说:“感情可以培养嘛,下了班去找王丽谈谈,多交谈才能了解,......。”

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一概没听进去。我在想梅,梅会不会又找了婆家?我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你再考虑考虑吧。”所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我方回过神来。

晚上,我没有吃饭,食堂的李师傅专门为我下了面条,还加了两个鸡蛋。我说我不吃,李师傅走到床前摸了摸我的前额,摇了摇花白的头端着走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我,是食堂的老李师傅。我刚刚坐起来,房门开了,听到李师傅说:“就这个屋,进去吧,等着你呢。”

“哎。”是个女人的声音。

进来的是书记的女儿王丽。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我。

“李师傅说你病了?”

听到问候我有些反感,但又不好发作。见我没说话,她就坐在木桌前的椅子上翻看着杂志。

这样沉默了好久。

“王丽,你知道吗?”

王丽见我开口说话,抬头看着我,一脸的笑容。

“什么?”

“我在家有个对象。”

“知道,不是已经散了吗?”

“是散了,可你知道是怎么散的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是啊,一个女孩子怎会对自己男朋友的这些事情感兴趣?我说:“可我必须告诉你。”

王丽合上书站了起来,眼睛疑惑地盯着我。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王丽泪眼婆娑,说:“这些我不知道。”哭着走了。

次日一上班,所长第三次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桌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包袱。

进门。所长在抽烟,地上扔了好几个烟头。

“坐吧。”

我依旧坐在了那个位置。

“王书记已经和我谈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所长指了指包袱,接着说:“这是你家的彩礼,也退回来了。”

我啥话也没说。

“去上班吧。”

我提了包袱转身就走。

“噢,对了,局里对你打架旷工半个月的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念你还年轻,开除留用一年。”所长带着无可奈何的口气说。

我脑袋“嗡”的一下,跌跌撞撞回到了宿舍。

梅的情况比我还要糟糕,虽说是梅家主动提出退婚,但街坊都知道,依双方的家庭条件,女方主动退婚是不可能的事情,梅并没有因为主动退婚而改变处境。梅大病了一场,因医治的不彻底留下了病根。

我是在村口的河沿见到梅的。

天渐渐冷了,河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村口的小河冷清了许多,偶有人来洗衣服。拐过一道弯,村口就映入眼帘,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小河边。十冬腊月,梅在冰窟窿边洗衣服。

“梅。”我跳下车。

暮色中,我看到了梅憔悴的脸。梅欲言又止,继而低头继续洗衣。

“梅,那些事情我不知道,是所长背着我干的,现在好了,明天我让娘再去提亲。”

梅流着泪说道:“你快走,别人会看到的。”

我说:“我喜欢你,梅。”

梅急得直跺脚,“快走,我已经找人家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等我醒来时已躺在床上,娘坐在我的身边擦着眼泪。

我醒来第一句话问娘:“梅真的找人家了?”

娘点了点头,我的眼泪“唰”流了下来,懊恼地用拳头狠狠地砸床,用脑袋狠狠地撞墙,娘疼惜地用力抱了我,在娘的怀里我失声痛哭。

一年后,梅死了,死于那次未治愈的病根。

娘说:“梅临死头上围着一条红纱巾。”

听到噩耗,我的思维戛然而止,语无伦次地满世界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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