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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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 草（外十首）
文 | 琉璃姬
去热爱那些无人知晓的亲戚
就像在小区门口徘徊的死者
脚踏，蔑视，他妈妈瘦作营养不良
不是把一首诗写得让人读不懂
相反地，那些脱离引力的心灵
默默注视着人间的歉意，空洞
与深深的铁
20210804
▎麻 雀
这些在屋檐下
守着落日的民族
语言只能重复几个
迷信的，落后的音节
这几个音节的意思是
这些在屋檐下
守着稻谷的民族
语言只能重复几个
土地的，成群的音节
20210709
▎烟火赡养的人间
每次去夜市都是同一个夜晚
我喝同一瓶酒，嚼同一块肉
将酒肉视作正在复活的光景
复活手臂毛发增生
复活翅膀严重驯化
复活街道烧火做饭
复活指甲里的瘀血
从此紧紧扣进
死牛醉马的嘴
城管局已经下班
卫生执法员躺在床上
他们不看星星也不看路
有人喝酒只会又哭又闹
呕吐一地，大多年青
摔了啤酒瓶子恨不得
被地球砸得眼冒金星
老男人不煽情
老男人喜欢戴金项链
喜欢说粗话，虎背熊腰
坐在我邻桌，有些腥气
点上一桌烤韭菜，生蚝
两个女孩都穿同款睡衣
头发打湿，刚淋过那场雨
一言不发，低头把玩手机
我总是一个人
夜黑风高时坐在这里
喝酒，吃肉，吐骨头
这是我的枯禅——
我用胃来理解人间
理解无人理解我理解过他们
如同理解无人理解我正咀嚼
吞咽，无人看见
20210809
▎我心中的光明始终多于黑暗
这里不可以通过手术刀指出
人类对黑暗误解越深刻
世界就愈敞亮
距离黑暗较近，容易被吞咽吸引
有一种光明不来自语言的太阳
有一种阶梯不来自修辞的攀升
禁止中探索必须折返无人区
于坚说：向世界的郊区撤退
我是第二个来自黑暗的人选
是你担忧的那只黑色的猫
吾即黑夜！反衬光明存在
漫步于遗憾的终点
世道无常，一朵极恶之花
对人心的开放与弹道多过情感专家
尽管如此——
每个诗人都可能成为但丁的岩浆
我对精雕细琢如同事事算计的写作
还是非常地排斥
20210807
▎我不喜欢保罗.策兰
他会让我被关进大众的集中营
我是活物，他是斗篷下的枯骨
总有人坚持为灰色的元首颤栗
永恒的死亡终于会枪毙了大地
我需要一些劣质烟酒，电费或者
想象中奥斯维辛会炸出一个缺口
还有茨维塔耶娃，布罗茨基
曼德尔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
不朽的同志们，冒烟才能照亮
你我潦草的一生——
在烈士与小丑同行的时代
堕落者见其深渊，光明者见其星辰
没有引线的人体持续着高温摩擦
失去疼痛的诗人总是赞叹保罗·策兰
你要咀嚼着一块过期的口香糖
你让没有死亡的名字持续贬值
将亡灵的过载转换为欠费的修辞
恍如隔夜的妓女吹唱过祖传口琴
啊，棺柩里的男人，橄榄之死
多么地时髦，悲切，慷慨
20210804
▎一秒钟光明
星期天，我将屋子打扫干净
拉开窗帘——
这时候我会看到太空
很神奇吗？这是人最重要的能力
这里无尽冷酷，唏嘘，浩瀚其黑
我正敲击，叩问一光年的凹处
我所知道的历史全部真实，深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每一个有姓名的国家存在着
掩体后面的深情与那之后的残暴
我写的诗行在网络上被删除
或者屏蔽，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举报疼痛的蚊子，多么卑鄙
没有人闻到隔夜的酒糟
没有人看到发酵的痉挛
哦，这又有什么关系
南方正在发生疫情，有虫肆掠
中原的暴雨也许要下一千年
北方的明星被一条麻绳捆绑
身后跟着一群没有松绑的人
大门口的奶奶照旧每天在垃圾桶里捡纸板
地上有饭粒，她不关注世界的运动会
我的国家总是充满了肤浅的深度
保持着一种人类将另一种人类击垮的长度
很多人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
很多人每天都想看见与听见
我愿不曾被眷恋过，也不曾悲伤
时刻也不曾光荣，时刻也不需要
全体肃立，接受恩典——
此刻，我相信世界可以被改变
只要有一个人写完这些诗行
世界就延续一秒钟光明
仿佛有一架飞机停在门口
而我不买这张机票
20210801
▎尘 埃
大门锁着
大地阴森如其良心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在我的生命中
只剩下不多的星子
不多的爱可以承受黑暗
我肺叶臃肿的父亲
我腿骨消失的母亲
这是一面镜子，我作为人类
身体中每一个即将死去的细胞
来不及道别，写作是立下遗嘱
每个人在前一秒已经去世
那些素未平生倒塌的水
壮烈如草，在这片不公不义的土地上
我与乌鸦为伍，见证每一次声音的灭绝
无声的惨绝人寰，无声的嘎吱作响
人类成为了细菌，细菌向人类复仇
大人物的因与果，领导人变装舞会
他们伸手摘取时停顿世界的戏台
我们？我们只有些破衣烂衫
只有生锈的咽喉，红肿的眼睑
握紧几千年的拳头，像轻轻抹去的泪点
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像我们的妻儿那样
像我们的同胞那样，像每次大洪水文明
不能冲上方舟的泥沙，不得不透明地活着
透明地嘶吼与爆破音，开黑嗓
两个世界，声嘶力竭也说不出
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一片空白
终于承认，人声鼎沸
有一些尘埃落在上面
20210730
▎另一种洪水
——祭郑州7.20受难同胞
身体即刻被洪水淹没
灵体即将被宪兵包围
阴间也有黄色的盾牌？
只不过是一些人世间的菊花与清酒
只不过是女儿的思念与图画卡片
只不过太阳下面已找不到出口
有的人个子矮一些，天生朴素
够不到明天的窗户，回不了家
那些灵魂被晒干了
那些灵魂都发芽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亡灵的梦
幽暗的隧道深处开出曼珠沙华
大红色，天上之花，无义之草
阴间点着灯，人间也要点蜡烛
幽冥之中只有一条永恒的河流
与人心相通，沉淀着高处与喧哗
那个无法删除与隐瞒的最终世界
那些泥沙，那些因果
那条地铁，那种淹没
将永不会等候千年的暴雨与指令
从人类深邃的眼睛里
涌出来——
20210728
唵-摩由啰-讫兰-帝-娑嚩-哈（孔雀明王心咒）无数次祈福回向给河南人民，中国人民。无数次祈福回向给发愿光明，温暖，勇敢，无畏，人类热泪盈眶的世界。
▎丫头的远方
——给诗人无我
你喜欢咸的
因此去了海边
在船厂做漆工
到浅水捡螃蟹
如果有船票
你会出海么？
劳动人民的浪漫
无非是两个人自由
不写诗就去往远方
其实在云南
炖蘑菇是咸的
生活也是咸的
云朵总是咸的
这里的人民一穷二白
却又无忧无虑
昆明只有湖泊
只有几百里淡水湖泊
能载着西伯利亚的群鸟
我想象海鸥口中是咸的
和十八岁时一模一样
那时我正在画画
铺开一张素描纸
画过很多美好的裸体
阿芙洛蒂忒的
赫尔墨斯的
阿波罗的
雅典娜的
希腊人认为裸体不是眼下的世界
而我们肉体与灵魂含有盐的年代
中国才刚刚进入信息时代
你喜欢写诗
爱写诗的女人
她们大多很像
我二十多岁时
遭遇过的夜店女孩
夸张，生猛，表现
不停更换新衣服
走上生锈的舞台
读者不愿靠近一些
不敢做一道填空题
弥补想象力
缺失的部分
诗里的姑娘
身材比较好
到高原容易缺氧
心情比较坏
有双大长腿
可哪个女孩
不愿踮起脚
停在世上
写诗的世界无中生有
想象只能被想象出来
黑龙江也是想象中的
那么寒冷辽阔的土地
比如渔猎与放牧
比如达斡尔族与深山老林
比如人参与大米
比如好勇与斗狠
比如梳丫形发髻女孩子
比如认识全中国的哥哥
北方的文艺圈总让我不安心
比如老一辈的江湖艺人
有的服过刑
却没有犯罪
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
她的远方就是那个男人
诗于女人永远不是事业
爱情才是女人的事业
我对事业一直很抗拒
云南是不思进取的浪漫
昆明是与世无争的想象
穿衬衫不打领带是我的远方
无车无房有存款是我的远方
喝超市咖啡少刮胡子是我的远方
东奔西走安全回家是我的远方
冰镇过的啤酒是我的远方
出海不晕船是我的远方
睡到自然醒是我的远方
20210721
▎象 群
象群在云南漫步
象群在农田肇事
经纪人*会赔偿损失
这群野象就像是
殿堂级摇滚乐队
比如枪炮玫瑰
比如林肯公园
比如披头士
比如皇后乐队
北上征途是行为艺术
北上促进生态平衡
破坏或者建造
自然必会守衡
批评或者赞美
人类终于理解
是制造灵感
是宽容云彩
将酒店房间
电视沙发
扔出窗外
目的不明
中国还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
这样的乐队
从酒吧跑出来
老男孩不过是
摔了瓶啤酒
骂了几句
单位领导
被警察原谅
被组织辞退
很多年前
我爬在亚洲象背上
像个云南的孩子
始终诚实的孩子
大象你那么踏实
在圆通山后门那块
向远古割让的空地
（准确的讲是个土坑）
就像几辆渣土车
停在工地上
诗人于坚描写
伟大的民工
伟大的土著
伟大的巫师
我喜欢这样作比喻
劳动者才有远古的身躯
象腿被钢铁牢牢锁定
在落日下供你拍摄
在落日下供你移走
无人机跟着你们
摄影师跟着你们
芭蕉跟着你们
蜜蜂跟着你们
苍蝇跟着你们
泥巴跟着你们
诗歌跟着你们
教授跟着你们
车队跟着你们
媒体跟着你们
小编跟着你们
邻居跟着你们
书记跟着你们
仪仗队跟着你们
莫斯科跟着你们
东京跟着你们
曼谷跟着你们
伊斯兰堡跟着你们
马尼拉跟着你们
我没能跟着你们
我没有长矛或者
会变魔术的鼻子
象群才能无视时代
象群才能呈现容错
仿佛只有西双版纳
才失去了高大的
脚印与天真
▎索尔仁尼琴
没有谁更像这头狮子
不是草地上合群的那款背头
更像正在暗室中警戒的威严
世界必有最危险的宅男们
文学必有蓄着大胡子的人选
落选卡尔马克思的世界公民
他切除过身体坏掉的部分
命运中摇摇欲坠的肿瘤
命运中那节坏死的脊椎
诚实体现为心力衰竭中那种幸福
体现为逮捕一个闪光的人
体现为劳改一个防弹的人
体现为抄家一个铅芯的人
体现为打开铁幕扔掉手帕
体现为拆掉铁幕捡回手表
“苦难有多深
人类的荣耀就有多高远” *
勇敢的苏联炮兵连长
世界不过有两枚勋章
一门炮瞄准一张纸
一门炮瞄准一车糖
只需要发射两发炮弹
就可以提前结束战争
在你喝完这瓶伏特加之前
202106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