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的一个炎热的下午说起。
为了查阅资料,我来到了武进图书馆。谢达茂主任热情地接待了我,把我领到四楼古籍室。
六排大书橱古色古香,里面全是线装的古籍图书。慢慢地走进书橱间,轻轻地打开柜门。空调的习习凉风,掠过古籍,浸满书香,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和四肢,犹如浣纱溪水,辋川谷流,雪堂清辉,把我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通体清凉透明。
婉约的管理员主动地把我要看的古籍轻轻地捧到一张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静静地退到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仿佛是从古籍中走出的李清照或王昭君,又静静的走回古籍中寂寞而娇艳的等待着。古籍室里只有我一个阅读者,安静的仿佛进入幽深的隧道,我仿佛能听到隧道边一只蚯蚓的欢歌。
湖蓝的底色镶嵌浮雕般的花纹,大开本装帧的书册,犹如一匹锦缎静静地躺在我的眼前,幽幽的发出诱惑的光芒。我摩挲着这诱人的封面,一种柔软细腻的情愫通过手指迅速传到心间,心也和她一起律动,一起细腻柔软。翻开书扉,阅读正文,白里透着微黄的宣纸,苍劲而又浑润的毛笔字,一个个小精灵般在纸页上舞蹈。古卷太有神韵了。我满怀柔情地再摸摸那些“精灵”,手指一按一个坑,一松又弹回原样。他们是那样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少女的肌肤,一收一缩间,那淡淡的墨香仿佛少女的体香也慢慢溢出,我偎红依翠般沉醉。迷离中,再摩挲着那一个个精灵,仿佛在清澈的溪水中把玩一尾尾游鱼,他们是那样活泼可爱,调皮任性。
从此,阳湖大地是一个书香之地的理念,深深地根治于我的心中。
二
然而上世纪六十年代,读书还是一件奢侈的事。那时,我们村上读过书的人不多,有两个高小毕业的,一个初中毕业的,更别说有藏书的人家了。若应要说有藏书,我们家有的,那也只是《毛选》五卷和红色封面的《毛主席语录》。我的第一本藏书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用压岁钱买的连环画——《鸡毛信》。
初中的时候,开始上的是“戴帽子初中”,有时半天上课,半天帮农民干活。别说图书馆了,就是课本放假后也找不到了。我能看到的课外图书,也多是从“工宣队”那里借来的,似乎只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之类。
能弥补阅读量不足的是听说书人说书,农闲时有唱打鼓的,有唱柳琴的,后来就收听广播里的说书节目。记得听的最入迷的是刘兰芳讲的《岳飞传》和《杨家将》。
三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入了新时代。阳湖大地不仅经济发展全国领先,而且文化建设精神文明建设也日新月异。近年来书香人家也越来越多,村村社社仿佛都能闻到书香。
第一次走进雪堰镇南宅街道,农民诗人词丈王鉴风老人家时,就被他的“夹山书屋”惊呆了。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中间厅堂曰“清辉堂”,两壁字画相映生辉,门对碧绿的稻田。微风过处,碧波粼粼,满堂生辉,满堂稻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境,不料,在这里成了现场版。左边是卧室,南窗下设一几案,古色古香,桌面摇曳着斑驳的画影。抬头,窗外正有一株高大茂盛的芭蕉树,“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难怪王老一度笔名署为“蕉窗客”。右边就是书房了,北面和东西两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大大小小的书籍琳琅满目,书香扑鼻。南面窗下一个大大的办公桌,摆放着文房四宝。桌边一个小水缸般大的景德镇瓷器书画缸,里面斜插着三五轴书画。当时,我真有种刘姥姥进入大观园的错觉。
原来这里就是南风词社的发祥地。早在1992年,王鉴风老人就创建了南风词社——这个全国第一家也是至今唯一一家词社。不仅出版了词曲专刊《南风》、《夹山》以及词曲论集《述林》等刊物,还为全国乃至海外词家搭建了词学研究和创作的平台,曾获得“江苏省文化特色团队”称号,如今不断扩大传承队伍,先后成立了翼溪诗社、槐苑诗社、阳湖诗社等分社,把读书的种子播向阳湖大地,让书香溢满武进。
四
住在湖塘城区的杨先生家的“静思斋”,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杨先生是自由职业者,开一个文化用品小店。而他一生酷爱读书,尤其是传统诗词。他的书房在阁楼上,从客厅登上阁楼书房,有点登书山的感觉。书房不大,10平方左右。环墙三面皆书也,其地板上的坐垫尤为优美,是一个大大的圆形布袋,里面装满荞麦,可以任意造型。你可以坐着看书,可以把它当靠垫,半躺着看书,甚至可以把它当枕头躺着看书。在孩子的眼里,它有时像一个绿色的大蘑菇,有时像一棵绿色的小树,娃娃们躺在上面又变成了绿色的小船,荡漾在知识的海洋里。
更吸引我的是,书房隔壁的创作室里,有一个宝物——端砚。端砚的两侧均有铭文,一侧是小篆,字迹模糊,一侧铭为“城南书院”,落款是“南轩”。南轩者,是宋代理学大儒张栻,与朱熹、吕祖谦齐名,时称“东南三贤”。 张栻曾于常州城南殷薛(今南夏墅书院村)开坛讲学,一时吸引江南士子蜂拥而至。后来在此地建的“城南书院”,是龙城最早的书院。南宋宝祐四年(1256),张栻玄孙张镗追踏先祖讲学足迹,来到毗陵城南书院,在书院旁的殷薛里定居,张镗也成为张栻族迁居武进的第一始祖。“殷薛张”不但很好地传承了城南书院的人文历史 ,而且张惠言、张琦在清乾嘉时期,开创了被后世学术界定义为“阳湖文派”和“常州词派”的两支重要文学流派。
抚摸着这方珍贵的砚台,透过黝黑的石面,我仿佛看到了历史苍茫的云烟,理解了阳湖大地这个“千载读书地,家家墨飘香”的内涵。历史仿佛并没有走远,有时会停在谁家的书房案头歇歇脚,等待着一个个知音,薪火相传。
五
近几年,在区政府的领导下,通过“书香人家”评选活动,大大推动了阳湖大地读书的热潮。去年由区文联和武进日报社主办的“武进诗词大赛”,更是把古诗词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师生母女同台打雷,朋友姐妹一见高低。一时书香涌动阳湖。
在以色列有个奇怪的规定,小孩一出生,父母就会领到两张卡,一张出生卡,一张读书卡。其实不是让婴儿读书,先发给父母,是告诉他们,你的孩子一出生,命定必须阅读,而作为父母,你们必须教会他阅读。近代学者指出:“有书香的城市才有灵魂”,我深以为然。阳湖大地如果没有悠久的书香浸润,也许就没有赵翼,没有恽南田,没有“事事当争第一流,耻为天下第二手”的阳湖精神。我相信,在这种精神鼓舞下,这种书香浸润下,若干年后,“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生动画面会在阳湖大地上出现当代版,会出现若干个当代的李清照赵明诚。
书香溢满阳湖。去年冬天,走过一家书屋。玻璃橱窗上飘着一层白纱, 店里的陈设隐约可见,一层朦胧,一分温馨,又有几许妙曼。这个精心布置的小书屋,二三十平米, 西边和北边沿墙各放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满是书。东边放一长沙发,玻璃茶几,有一位女士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中间一片空旷处放一玻璃桌,几把椅子,两位男士坐在桌旁交谈。小屋上方垂着几盏别致的吊灯,橘黄色的光笼罩着,柔和而温暖。回来的路上,再次隔河相望那书屋时,顿觉心似莲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