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清流(外一篇)
这个世界时常是相异相悖的。身居农村,却向往城市,像逃离噩梦似的逃离农村;身居城市,又眷恋农村,像害了相思病似的渴望回归。是人心叵测,还是时代使然?
在和平路靠近省武高操场东侧,有一条长长的绿化带。一面是车轮滚滚,红尘万丈;一面是芳草萋萋,好鸟相鸣,嘤嘤成韵。那长长的绿化带仿佛成了凡尘与净土的分水岭,每天上下班,在这分水岭上“翻越”,仿佛穿越在两个世界之间,那条长长的绿化带渐渐地成了我红尘世界中的一弯清流。
夏天太阳落得迟,下班时,西边天涌动的晚霞,有时像一炉炼钢的火花,四处飞溅,有时又像母亲挥动着玫瑰色的纱巾,在山冈遥遥的召唤。当我迎着落日行走时,常被它晃得睁不开眼,当我背着落日行走时,夕阳仿佛是架在肩头的探照灯,照得脚下金光灿灿,把长长的影子也镶上了金边。这时,走进绿化带,夕阳中总能看见各色鸟儿,在树林间飞起落下。常见的有戴着漂亮羽冠的戴胜鸟,还有就是相貌平平的麻雀了。此时就有着一种远古的情调,“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夏日的中午,马路上浮尘四起,热浪滚滚,而这里却浓荫蔽日,一片清凉,阵阵清香。绿化带的中间有一条青砖镶边的小路,小路两边树枝交错,树叶繁密,偶尔从树叶间筛下的一两点阳光,像清溪上闪烁的金光。走在小路上,恍惚间,你会觉得是在故乡的清溪里游泳。小路边有几处错杂安放的石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上尖下粗椎体状的,有扁平宽大的,有几乎方方正正的,也犹如故乡小溪的模样。坐在这样的石头上,就自然觉得犹如坐在故乡的小溪边,煦暖而又清凉。早年间在故乡劳作一上午后,在溪边树下纳凉休息的气氛,心境,一下子又回到了眼前,让你觉得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原来故乡并不遥远,故乡也跟着你来到了这陌生的城市,你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柔软的如躺在故乡的摇篮。这时,你还会嗅到树木的清香。香樟,绵香悠长;冬青,脆而甜香;雪松、榉树,暗香清凉。还有各种草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凝成一种乡间女子特有的体香。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闭目,小憩,遐想,或者抽支烟,看烟雾袅袅与树枝缠绵。
喜欢江南烟雨霏霏的日子,不是为了欣赏“春水碧雨天,画船听雨眠”,那是有闲有钱人的闲适与潇洒,而是为了在细雨中走一走青砖铺地的小道。在绿化带边靠近马路非机动车道一侧,有一条高出马路的小路,都是用青灰色的砖或砌或铺而筑成的。树荫下,细雨中,青灰色的砖,有的干燥,有的湿润,色泽深深浅浅,青的让你想到盛唐的驿道,灰的让你想到秦汉的沧桑。被细雨洗过的树叶如一片片碧玉在空中摇曳,风过处,发出一阵阵佩玉环鸣。走在这样的砖道上,仿佛走在古人的诗句上。“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秋天里,为了那青砖铺成的小道,我每每要起个大早。那时,保洁员刚刚开始清扫。青砖小道上,保洁员用大扫帚扫去落叶,砖面的小道上会留下扫帚的清晰痕迹,我起个大早,就是赶在行人前面,静静地欣赏小道上扫帚留下的道道清新的纹路。浓妆淡抹,深深浅浅,铁画银钩,犹如赵家米芾的书法,李苦禅的写意。有时,也会跑到保洁员的前面,听一听脚下落叶的絮语;有时,会请求保洁员借用一下扫帚,自己动手打扫一段。保洁员先是莫名其妙,进而,对我微笑。我甜甜蜜蜜地扫着,欢天喜地地扫着,犹如打扫久违的家乡的庭院。院子打扫干净了,太阳出来了,一切都是那样清新、整洁,也仿佛打扫出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走在两边树木交错蔽空的小道中央,忽然想起南京的法国梧桐树来。梧桐树并不是法国的,因为最早栽种在法租界,而宋美龄却喜欢,民国总统府在南京时,蒋公就修了梧桐道,梧桐树也就被称为法国梧桐了。开始是两车道,梧桐树高大的枝干可在空中交错,甚是美观,后来又扩展成四车道,主干道两边各扩一道,供行人和非机动车行走。当年,骑着自行车在梧桐枝叶蔽空的路上慢行,是满眼绿色,浑身清爽。如今,南京的梧桐树早已砍伐殆尽,据说还发生了保卫梧桐树的请愿之事,不能不让人遗憾。
这个世界时常是相异相悖的,而有了这个绿化带,它就成了我人生的去处和心仪之地了。如同一个农人终于认定深山中的一棵枯枝老树,它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棵神树。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老树如神”的内涵,但我愿天天走过我的“分水岭”,在红尘中享受那一湾清流。
五月榴花红胜火
五月的清晨,空气湿润而清新,太阳明亮而温馨,凉凉的风抹去残留的睡意,暖暖的阳光让人清醒而振奋。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的小路上,一棵妩媚的石榴树将我的目光牢牢“搂住”,犹如一位青春少女,翠绿深红,婀娜多姿,芳香四溢,闪烁着妩媚而温馨的光辉。
红绸小扇的花瓣,金丝银线的蕊,红葫芦似的花柄。花蕊紧簇相拥,古铜色的花枝举着花柄,举着半开的花心,朵朵花蕾犹如一双双婴儿粉红的小手,它们被坚韧的手臂托举,托举在暖暖的阳光下,托举在清新的晨风中,小鸟啾啾,远处的教学楼也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儿时的记忆中,我对石榴花却充满恐惧。
一天傍晚放学回家,走进堂屋的西间卧室,发现靠近床边的墙上新帖了一幅画。一个丑陋无比、身材魁梧的汉子,头上带着一朵花,手里拿着一把刀,满脸凶光,杀气腾腾地向画外奔来。灰黑的画面中,有两点醒目的红色,还带着血腥味,一处是刀刃,一处是花朵。我吓得拔腿就向门外跑,母亲拉着我说,别怕,血是你爸爸刚涂上的鸡血,涂了鸡血的刀刃和花朵才有灵性,才能保护你不会生病。
可是,到了晚上说什么,我也不敢在那张床上睡觉。母亲抚着我的头说,那个汉子叫钟馗,是专门打鬼的,那朵花是石榴花,石榴花的花神是钟馗。钟馗生前性情十分暴烈正直,死后发誓要除尽天下妖魔鬼怪。说着,母亲递给我一支石榴花,让我放在枕头边,说这样有了花神钟馗的保护,夜里再不会害怕妖魔鬼怪,也不会哭闹,更不会生病吃药打针了。就这样在母亲的怀里,在石榴花边,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再也不会有人在我枕边放上一支石榴花。母亲那托举我小手的手臂也消失在风里。
“乘槎使者海西来,移得珊瑚汉苑栽。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元代马祖常的诗句道出了石榴的来源,描写了石榴花的优美,更写出了石榴的品格——不与桃李争春色,万绿丛中点点红。在伟岸的心胸中彰显自己的品格,生命里没有冷酷、寂寞、消沉,有的是奔放、炽热、红火。
石榴树的枝干似梅枝奇崛,叶片却如柳叶眉般清新。石榴花有单瓣、也有重瓣的,花色有大红、绯红、也有黄白、红白相间的。五月里,她的热情染红腮晕,却用柔媚点缀娇蕊,用铁枝铜干托住花蕾,用风骨凝成夏心。到了秋天,又是一番景象:朱唇启皓齿,神韵妆秋魂。石榴花从四月开始萌动、含苞,五月绽放,直到立秋,络绎不绝。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不论是文人雅士,还是碧玉淑女,都喜欢这青春之花。我想,这大概就是因为石榴独有的特性。她取梅柳之精萃,融夏秋之灵魂,集母爱于一身,承团结多子之传统,宜室宜家,温良谦恭。
石榴花果并丽,火红可爱,甘甜可口,千百年来还被视为繁荣、昌盛、和睦、团结、吉庆、团圆的象征。“花如烈火斗骄阳,子若明珠落玉盘。”正是对石榴的真实写照。
然而,更让人感到骄傲的是,这种凝聚着传统文化精华的果树,是通过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
《博物志》记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齐民要术》云:“凡植榴者须安僵石枯骨于根下,即花实繁茂。则安石之名义或取此也。”原来,只有强大的国家,开放的胸怀,进取的精神,才能更多的造福于人类,造福于后代。
石榴花如五月的风铃,敲击出五月的韵律,散发出五月的芳香,凝聚着五月的激情。“一带一路”“金砖国家”如今,新时代的旋律比丝绸之路更加铿锵,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如五月榴火绽放。
感谢小路边的石榴树,也让我找到了自己的初心:正直,热情,团结,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