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草书西津渡,楼阁崔嵬巷陌幽。初到西津渡,觉得真是个好地方,可观自然之景,可抒思古悠情,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西津渡,位于镇江城西的云台山麓,是依附于破山栈道而建的一处历史遗迹。沿着古街一路往西走,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两层小楼,修旧如旧,一下子带我们穿越到明清时的生活场景。翘阁飞檐,芸窗雕花,柜台斑驳,板门厚重。五十三坡,救生会,昭关塔,观音洞,待渡亭,文物遗址集中,特别是青石板路上为方便独轮车往返而开凿的石槽,更让人仿佛听到那“吱吱扭扭”车轮声。
然而,现存的整个古街长度1000 米还不到,半小时,我就走了两个来回。
这里原先紧临长江,滚滚江水就从脚下流过。后来江滩淤涨,江岸逐渐北移,当年的西津古渡现在离长江江岸已有 300多米。“远岸秋沙白,连山晚照红。”已成为遥远的记忆。
坐在待渡亭里小憩,对面有一尊唐代诗人张祜的塑像,和一块石碑,石碑上镌刻着他的《题金陵津渡》诗-:“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原来西津渡,在唐代叫做金陵渡,但由此可想知,唐代时金陵地域之广。不知张祜因何事而待渡,但其诗情画意,还是让人想起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想到“易识浮生理,难教一物违”的圣训。原来,从古到今,苍茫大地,夜月星空,人们都在“待渡”,都在路上。我也不是如此吗?从淝河到淮河,再由淮河辗转漂泊到长江南岸,不也是一直在路上吗,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不也是在“待渡”吗?待渡亭忽然点亮了我的灵魂,我的灵魂也仿佛凝结成了红色的“待渡亭”。
从三国时期开始,西津渡就是著名的长江渡口。镇江自唐代以来便是漕运重镇,交通咽喉。西津渡是当时镇江通往江北的唯一渡口,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因此,也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宋代,金陵渡改名为西津渡,曾是抗金前线,韩世忠曾驻兵这里抗御金兵南侵。战争是为了和平,曾经时的西津是那样的一片繁荣: “粮艘次第出西津,一片旗帆照水滨。稳渡中流入瓜口,飞章驰驿奏枫宸。”
于是,在漫漫长路上,李白来了,苏轼来了,马可 · 波罗也来了;孟浩然待渡而去了,张祜待渡而去了,米芾陆游也待渡而去了。最令人感慨的是王安石走了又来了。
宋熙宁元年 (1008) 春,王安石应召赴京,从西津渡乘舟北去,舟次瓜洲时,即景抒情,写下了著名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此去,心情极为复杂。在毗陵(常州)知府任上,改革初见成效。这次应召进京,一方面他要实现自己富国强兵的政治抱负,掀起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改革浪潮,因此,“春风又绿江南岸”是写季节,也是写王安石的自信、心情与希望,但他又深知,大宋王朝积弱积贫,党派盘根接错,此去能否成功,仍未可知,能否全身而退再享受这江南明月也未可知,因此他不会像李白应召入京一样,高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太轻狂,太天真。“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是成熟的,他“执白守黑”,“出”之时,就想到“退”,想到“还”。想到波谲云诡,想到功成身退,或者功败而归,想到“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去了又来了,待渡亭依然在等着他。
“身许麒麟画,年衰鸳鹭群。”王安石如此,芸芸众生也是如此,等待与希望就是全部的人生。一个人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待渡中。一个国家呢?不也如此吗?梦终归是要有的,否则人生意义何在,国家价值何在?
“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如今的镇江是南京都市圈核心层城市和国家级苏南现代化建设示范区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环境的改变使西津渡逐渐淡化了作为渡口的功能,但是它活化石般的风貌却得以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它虽然只有短短的不足1000米,但它如同“全息的电子芯片”,西津渡在,待渡亭在,光阴曾在这里徘徊,历史的记忆,不老的乡愁就会在这里瞬间复活。
即将离开西津渡时,遇到一男一女两位国际友人。男的高大健硕,一尺多长的白须随风扬起,像一片远航的风帆,被夕阳照的透亮。女的高额深目,一头披肩棕色长发,如燃烧的枫叶。他们听说我们一行是常州诗人采风团,一下来了兴致,叽里呱啦,问这问那,可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我明白,他们也是在路上,也在“待渡”中。他们来西津渡寻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