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巢语燕还窥砚

今天是个甜蜜的日子，我家窗外的小邻居又一次在这里筑巢安家了。

在外墙与空调机的支架上，几天前看见它们衔草筑巢，今天终于看到燕妈安静地趴窝了，燕爸在空调外机或窗台上警惕地走来走去，守卫着爱侣，恩恩爱爱的样子让人感慨不已!

2018年4月20日是他们第一次落户窗外，5月20日孵出两只可爱的小乳燕，半个月后一家四口飞离，我们一家惊喜不已，我们见证了一个家庭的藩衍和兴旺。见证了这期间的责任，分担，合作，艰辛，考验……

看着燕子又安然筑巢，不由得再次想起多年前在老家的情景。

燕子是我小时候最亲密的玩伴。那颗柳树下总有燕子和我的身影，我们常常在柳树下那块石板上，交流别人听不明白的话题，还会骑在树杈上学着燕子唱歌，妈妈一边干活一边看着我微微的笑。燕子叫，妈妈笑，我也笑，那笑声像蒲公英一样被风轻轻一吹，便洒落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每年总看见爷爷在燕子飞来之际，做一个木制的东西钉在屋檐下，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招燕子在自家的屋檐下筑巢。家乡有这么个说法：有燕子在房子的屋檐下安家，说明这家人和乐融融，和蔼亲善，否则就让人笑话。可是有的人家也为燕子在自家的屋檐下搭好了窝，燕子却不来筑巢，主人就会因此而忧戚，而烦恼！就会想各种办法，比如重新打扫屋子呀，或是装饰屋檐呀，或是其他什么的。我们家住了燕子，就无比自豪，我们就更加努力和乐融融，生怕燕子嫌弃我们，飞到别的人家去。

那时候，我们家的门，总是要等到燕子回来以后才关的。有一次，我贪玩，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我的爸爸妈妈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可是堂屋的门还开着，我顺手就把门关上了，爸爸却喊：“别关门，咱家的燕子还没回来呢。”

印象最深的是，燕子孵出一窝窝小燕子。乳燕天天挤着脑袋，瞪着一双双小眼睛张望着外面，等着老燕子衔回来的食物。那对勤劳的老燕子，总会把衔回来的小虫子口对口地送到小燕子嘴中。燕子在家时，从来不打扰到我们的生活，桌上我们的食物，它也从来没有偷吃过，总是轻轻地回来又轻轻地出门。只是偶尔落下几滴燕粪，让我们惦记他们的存在。有时我一个人在家写作业，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燕子在梁上陪着我呢。一个人走到田野也不害怕，春烟笼罩下的小山村到处是上下翻飞的小燕子，啁啁啾啾的呢喃声就像悠远的乡村古乐，一派田园牧歌。

“快关上窗子，别惊动了燕子。”儿子喊声打断了我甜蜜的回忆。我赶忙关上窗，拉上窗帘，我傻傻地想，这一家四口，是不是原来老家的四口，或者是它们的后代吧，如果是，它们又是怎样千里迢迢地找到如今住在高楼上的我呢？

想起那些年漂泊江南，在一条运输船上的情景。一年春天，燕子频频到来，在船上进进出出，我欢喜不已，以为是往年在故乡同室而居的燕子，它还记着自己的主人，远道来船中相会。它也充满疑惑同情与疑问的望着我，有时还落在桅杆上，依依不舍地飞去又飞回。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燕子纵然认识旧主人，但一叶扁舟，终不似昔日故园的有屋可巢，可怜的燕子呀，你到处筑巢为家，却没有定居之所，与我飘飘荡荡，托身江湖原来是一样的呀。我漂泊异地也已有十年，但是始终辛苦经营，像筑巢的燕子一样，为给自己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而不懈地努力。你能处处为家，而我能吗？我安稳的家在哪里呢？

“不要时不时的就去看，万一它们怀疑我们不怀好意，明年又不来了。”刚出了一回神，妻子也在嗔怒我。她的嗔怒是有原因的。

2019年燕子也来了，但我们只见到一个孤零零的蛋，没看到燕子，也没有后续，让我们产生诸多猜测和各种担忧。更遗憾的是，2020和2021都没他们的任何消息，我们都以为世间少了一对恩爱夫妻，少了一个幸福家庭。甚至怀疑起是不是我家不够和乐融融，燕子有了嫌弃。

“蛛丝暗锁红楼，燕子穿帘去。天上未比人间更情苦。”又想起那位教授，记得去年去拜访他时，他正在窗前吟咏吴文英的《荔枝香近》。我听得入神，问他何意？他说，词人是感慨天上的牛郎织女尚有一年一夕的鹊桥会，还有燕子为他们搭桥，而地上的他却永远不能再见爱人一面，所以哀叹“天上未比人间更情苦”，哀叹自身的老境凄凉，以及怀念离逝的爱妾。当时我忽然想起，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因为他的妻子刚去世不久。

见燕思人，不知从何时起燕子成了相思的媒介。再看老教授的书桌上也正有一横幅，水墨琳琳，“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幸好！今年终于他们又回来了!美好原来一直都在啊!也许这不是原来那对，也可能这是他们的后代，但不管怎样，我看到的美好是一样的，内心时甜蜜的。

于是，我也叮嘱爱伺候花草的妻子，以后到阳台去，脚步轻点，再轻点，不要把花盆放燕子附近，我希望给它们一个安静温暖的环境，静等小生命的诞生。

躺在床上，我又发了个朋友圈求助: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开空调的时候了，可是窗外的小邻居还在趴窝孵蛋，我这空调是开呢还是不开呢？

在这因疫情而可能被封控的日子里，每当我铺纸研墨时，希望能得到“新巢语燕还窥砚”的美好，与燕子拉拉家常，说说往事，向它们学习处处为家的情怀，随遇而安，超然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