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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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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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埠头:散落在记忆里的词语

水是活着的诗,埠头是一个日夜静悟的诗人。

水乡的水是晶莹的绿宝石,水乡的风是绿衣朱唇的少女温软清香的呼吸。一座小小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水雾与绿荫之中,周围都被一汪绿水紧紧地包围着,泱泱漾漾的河水就从一家家的门前窗下流过。早起盥洗梳头,蹲在伸到水中的麻石埠头上,河水就是一面清澈的镜子。接着 “吧嗒!吧嗒!”的棒槌声就是从这一条条麻石上响起,把那一个又一个黎明濯洗得晶亮晶亮。

乡间的埠头多是用青石板或黄石板做成,由于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坑点,又被称作麻石板。一般长两米,宽一米,厚三十厘米的样子。由于时光的停住,它的两边和下面会长满青苔,仿佛时光老人的胡须。胡须里是雌虎鱼温湿的家,晨光朦胧之时来到埠头,轻轻地把手伸进石板间,准能捕上几条雌虎鱼。雌虎鱼炖蛋,是乡间餐桌上的佳肴,其鲜,其嫩,其色,令人回味无穷。女孩子拿着米箩来淘米,只要把米箩轻轻地浸到水下,静静地等上一些些,再把米箩猛地端起,小鱼小虾们就在米箩里舞成一片“踢踏”曲,赶紧端回去放在锅上蒸了,再滴几滴麻油,真是给个金陵城都不换。

水乡农家厨房里都有一只大水缸,蓄满从埠头河里挑来的清清河水。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让我挑水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挑水的样子,父亲站在远处看着,我把两只脚踏在埠头上,扁担的一头拴着半米长的绳子,绳子下端是一个钩子,钩子勾住水桶的提梁,把桶摔进河里用力使桶倾斜,等水灌满了桶,在把同提上来,换成另外一只。抛下扁担和绳子就像抛下一条联系起来天与地,现实与梦幻的线索。我学会了和小河对话,我学会了向小河弯腰致意,我学会了向滋养生命与灵魂的水,倾诉心中的感恩。河水不说话,水缸里的水就是河水的心思,清净明亮,能照见一个人的灵魂。埠头就是我成长的纪念碑。

我喜欢晚上挑水。我深深记得自己笨拙的样子,把河里的那轮月明,摇曳成一片闪闪的碎银光泽。盛在水桶里,就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可是我的肩膀实在瘦弱,可是我的力气实在还不够充裕。起雾了,眼前一片迷蒙。对岸的景物消失了,天上的月亮消失了,身后的房屋消失了。只能听到小河梦靥般的呼吸声,几只青蛙呱呱地叫声,好像谁家起夜孩子的哭声,我迷失了,一种伤怀之美一下子把心塞得满满地。几滴泪水滴落埠头,这是我最初的忧伤,一种源自天地洪荒的忧伤。

二十年后,敌人终于来了。自来水背叛了水缸,自来水成了小河永远的敌人。乡间分田到户前,农民年年大积农家肥,每到春天,河泥就被揇挖一空,河中绿水长流。分田到户后,随着科技的进步,农民不再揇河泥积农家肥,种田只是撒撒化肥飘飘农药了。农田也不断被征用建成厂房,农村劳动力也变成了“老动”力了,年轻人纷纷离开土地谋生活。无人去揇河泥的河流,河床越来越高,河水日益污染,河面长满了水花生。水花生掩埋了埠头,埠头日夜在冒着乌黑水泡的河边掩面哭泣。

更多的河流变成了死水,更多的河流被活活掩埋变成了马路。且不说曾滋养过赵翼盛宣怀等名人的白云溪变成了马路,更不说流淌千年的古运河停止了“载运”,单就乡间就有多少条小河变成了“龙须沟”。顺理成章地是多少枕河人家消失了,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高楼。就这样与枕河人家相伴的埠头被深深地埋进了泥土,埋进了历史,埋进了人们的记忆力。某镇造房时挖出一块埠头的麻石,好事者清理冲洗后,竟发现了上面的文字。文字清清楚楚地诉说着它来自千年前的宋朝。

常武地区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鱼米之乡,文化璀璨之乡,但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忽视了水文化,是否得不偿失?故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静,智者动。”阳湖大地没有山只有丘,自古就以“灵动”与山互补着,创造着独特的文明。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吃着用化肥和农药种出来的大米,喝着用精饲料在田里养出的鱼熬成的鱼汤,这样的一方鱼米之乡还能养出怎样的一方人呢?

水是活着的诗,埠头是水乡人家一个日夜静悟的诗人。今夜,捡拾起这个散落在记忆里的词语,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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