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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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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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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玉坠》(短篇小说)

才下过一场透雨,天气阴得依旧如猪肝样难看,坑坑洼洼的小公路上积水成患,有车辆和行人路过摇摇摆摆犹如醉酒般难以自持。有年轻的女人突然接连尖叫几声,必是双脚踏进污浊的水洼或自行车遭遇不平污水四溅,连坐在车里的人们都惶惶如亲临难以脱身的危境。

就是不遇到雨天,从小公路东边的垃圾场里飘出来的味道也时时充斥在南城区。垃圾场早些年是一家砖瓦场,红火了也败落了留下一个大土倒坑成了处理垃圾的好场所。天天有垃圾车进进出出,慢慢地将一个偌大的土坑填成一块让建筑商们垂涎的平地,倒让那些游荡在城市边缘的拾荒人无比惆怅,垃圾场究竟是一块曾被他们占据了多年的风水宝地!

一辆奔驰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陪着胡劲走下车的女院长颤颤巍巍如一朵被疾风苦雨折磨着的绯牡丹,走在小公路上两只胖胖的小手摇来摆去的倒颇有节律,穿着高跟皮凉鞋的脚却像踏进了雷区。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男人高矮胖瘦不一,兢兢业业效力在女院长的左右,听到女院长尖叫一声忙着跑过来,又不敢贸然上前搀扶。倒是女院长自愿将手伸向了胡劲,胡劲勉强拉住女院长的小胖手别别扭扭地走着像姐弟又像夫妻,说他像侍奉在老佛爷架下的李莲英有点勉强,反正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女院长被胡劲拉着走到垃圾场边缘喊了一声胡工,胡劲似乎才找到了解脱的机会忙着放开了那只小胖手。在场的人不得不对瘦巴巴的胡劲刮目相看,一座新康复疗中心医院至少在他们眼里现出了靓丽的身姿,甚至连隐藏在林木中的鸟鸣都不绝于耳。

胡劲祖上出过大瓦匠,至今还保存完好的总督衙门就是胡家先人的大手笔,从画样儿到垒砌每一块砖瓦,甚至连院中的花草种植都在胡家人的设计范围之内。胡劲被提升为高级工程师那年夏天,特意带着老婆、胡楠去总督衙门里转了转,看到里面的花花草草都能感受到胡家先人的气势!那个大瓦匠是胡劲的老祖爷爷,胡劲的老父亲从不看好跟泥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祖宗,笃信诗书礼仪,没有赶上夺举人、当状元的好时机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胡劲身上。胡劲没辜负老父亲,从读小学到高中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读大学前却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愿望。填报志愿时,胡劲骑着一辆破飞鸽自行车跑到城里在总督衙门里转了一圈,最终决定学建筑。大学毕业那年,胡劲认识了毕业于美术学院的老婆,老婆接受了胡劲给她的订婚戒指,问他要求什么样的回报,他只要老婆参照老公爹的形容为胡家老祖爷爷画一张像就行。老婆满足了胡劲,胡劲将那张画像挂在书房里怎么看都像自己个儿回到了大清朝,可在他心里老祖爷爷就是被木匠、瓦匠们供奉着的鲁班。胡楠读了大学如今效力于一家公司,戏谑地说那张画像相当于小偷心目中的时迁……胡劲也只是允许闺女如此玩笑,可他从来不在老父亲面前炫耀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留下的标识性建筑,就像老父亲从来不在人前炫耀他的翡翠玉坠一样,父子之间的藏掖似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院长是搞精神病学研究的,完成学业效力于香港一家康复疗中心,原打算独立门户在香港大展宏图了,拼杀于香港房地产市场的丈夫突然精神崩溃。待丈夫病情略有好转,借着到内地开学术会议的机会,女院长带着丈夫四处走走,看到内地宽阔的发展空间,遂在这座城市的东郊投资兴建了本地最规模也最权威的康复疗中心。

女院长从来不喜欢听下属汇报时干巴巴地念数字,每到傍晚时分喜欢伫立在康复疗中心大门前,急匆匆穿越于粉红色里的人们被掩藏在林木中叽叽喳喳的鸟儿诱惑着驻足,突然从病房里传来一声声歇斯底里般的嚎叫便逃也似地离开了。女院长无奈地笑了笑,医院扩建也提上了议事日程,能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建筑工程师是完成意愿的前提。当女院长看完胡劲的资料一锤定音拉上他实地考察,就像对待每一个病人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两辆北京现代一前一后地从小公路南边开了过来,前边的北京现代突然停车,走下一个细腰乍背的小女人,随后紧追上来的北京现代也被驾车人踩住了刹车,一个小男人下了车跑到小女人面前。小女人甩开拉住她双手的小男人,小男人闪了一个趔趄开始像哀求,慢慢地与小女人分庭抗礼。他们离开胡劲有一段距离,胡劲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凭着小女人的身形和习惯性举动判断很像或就是胡柟,拿出手机拨打一串号码,有人提示说对方关机。胡柟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像她在报社里当美编的妈。胡柟去年才与小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却好像还有点藕断丝连的意思,像夫妻像情人更像胡闹一夜情的网友!老婆不能干预,胡劲也无奈,半年见不到胡柟一次,好容易拨通她的手机还没说几句话她就哀求:“对不起呀爸,我接个电话。”那是她在办公室里,要是跑在外边情况更糟,回到家总是说电池电量不足或不在服务区。

女院长还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胡劲天天被好多建筑商包围着,可她还没将自己的设想完完全全地说透,胡劲的手机响了。胡劲从兜里掏出手机冲着女院长歉意地笑了又笑,哎了一声却冲着那对继续争吵的小男女吧唧嘴,可与他通话的人爆出了十万火急的消息,迫使他攥着手机撒腿往回跑,也不顾忌脚下的水洼和四溅的污水,闪一个趔趄又一个,倒在泥水里爬起来再跑。跟着女院长的几个男人不等她指示,追着胡劲大喊胡工,喊多了嘴里就乱,胡工也变成了胡工工……站在北京现代旁边的那对小男女依旧互不相让,女院长仰头看看乌突突的天无奈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与佟桃坐在咖啡馆里,胡劲不得不暗中赞叹,咖啡馆还算是一块幽静之地!看上去佟桃总是一惊一乍的,好像第一次走进咖啡馆,可她熟稔这座城市的地理和风情,甚至连分布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里的休闲场所都如数家珍。佟桃穿得很休闲,长发飘逸,两道弦月眉与两片薄嘴唇配合得也十分默契,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粉红色的香奈儿LV包始终不离开佟桃的肩,手里也时刻不放松乳白色的iPhone 6,她必须时刻听从胡智的召唤便是无可厚非的理由!

胡智是胡劲的弟弟,与胡劲一样同是不被父亲看中的角色。胡劲读大学时,胡智在北京的工地上当小工来着,常是胡劲刚买了饭刚坐在餐桌前,弟弟穿着沾着水泥点子的破衣服跑进食堂,不由分说端起胡劲买的饭便狼吞虎咽,吃得前胸、大腿上都沾着油点和饭粒儿还不住地往嘴里扒拉,妈活着时候总是说胡智吃饭不是吃是塞是灌,一群同学像看一只刚从山上跑下来饿了八天的猴儿,羞得胡劲丢下胡智就跑。胡智端着饭盆一边吃一边追着胡劲跑出食堂许诺,吃一盆饭还一头猪!胡智没有食言,待胡劲毕业后进入建筑设计院,胡智在老家村边上也弄起了小造纸厂。胡劲那年去北京参加学术会议,恰好遭遇开着桑塔纳、手持大哥大的胡智,胡智强拉着胡劲去饭店兑现了承诺,烤乳猪也是猪!如今,胡智的小造纸厂发展成纸业公司,他也被人们喊做大董,身边有一个像佟桃这样的女秘书也说得过去吧?

老父亲突患脑溢血前没有丝毫征兆,一向身体康健、独自生活在旧宅里,读书、养鸟、侍弄花草……母亲在胡劲十三岁那年溘然长逝,胡智发了财在村边盖了一栋三层小楼带着老婆和俩儿子灿烂地生活着不能说他不孝顺,老父亲坚决不离开旧宅,就像他一次次拒绝胡智请来的保姆一样坚决。胡智的老婆只好来来回回地跑着伺候了公爹还要伺候老公和儿子们,累得昏天黑地了就骂俩儿子不争气,有了孙子似乎活着才有希望,俩儿子便争相恐后地地为胡智领回了儿媳妇,两个小女人跟参加生育锦标赛一样,同一年为胡智一口气生了三个孙子。

年前,胡劲回家看望老父亲,胡智道出了苦衷,婆婆当得累,公公也不省心,纸业公司一二再而三地扩建,没脸去找村长再批一块宅基,打算将旧宅拆了盖一栋像模像样的楼房,俗话说,一个槽里栓不了俩叫驴,何况还有两头常常尥蹶子小母驴……胡劲明白胡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鬼胎,他早给俩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却一直惦记着老家的旧宅。风水先生们都说那块宅子紫气盘绕、人丁兴旺,胡家出过一个大瓦匠,之前还出过知府和道台、侍郎,就是大清朝寿终正寝之前,胡家还出过一任小知县,那人是胡劲的爷爷,要不也留不下那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院,可……“可”后面的话胡智没有说,那块旧宅究竟还在哥儿俩的名下,何况,还有父在子不继的说法,谁见到胡劲的老父亲都说他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寿,究竟天有不测风云,落到老父亲身上也不叫旦夕祸福,生生死死人之常情,也是老父亲常念叨的一句话。

服务生端上咖啡之前,佟桃一直与胡劲聊,聊老家、聊胡劲的老父亲,聊胡智的孙子、儿媳妇和儿子,却时不时地接一个手机,大多是胡智的,有几次离开咖啡馆站着街边将手机贴在耳边说话,还不住地指手画脚。隔着窗户,胡劲见佟桃有时眉飞色舞,有时又义愤填膺,却不想猜测她与谁打电话或为什么高兴或悲愤……直到服务生端上咖啡来,胡劲才想起佟桃是老疙瘩的闺女,她跟胡柟的岁数差不多,从昨天晚上俩人的闲聊中揣测,好像有过一次婚姻早就离了。老疙瘩的祖上是铁匠,承袭祖业,在公路边上开着一家铁匠铺为周边的小造纸厂、小化工厂打点铁活儿日子过得还行,从胡劲他老祖奶奶那头儿捋过来与胡家还是表亲,亲戚表得久远了称呼起来就容易乱,干脆按俗礼排辈倒也说得过去。佟桃回到座位上喊着胡伯伯拿着小勺很优雅地喝着咖啡继续聊,却不断地遭到手机铃声的搅扰,扬起手中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想再与谁打情感遭遇战,你还是消停消停吧拜托啦!”

胡智拨打胡劲的手机时,他正用奔驰车拉着父亲往市区赶。当胡劲差不多被追着他的几个男人抱进奔驰车赶到医院,老父亲早被送进了ICU,他见到只是被一个小护士送出来的一堆衣服。胡家人站在病房门前眼泪啪嚓、悲悲戚戚地述说胡家老爷子的不幸,也没人在意那堆扔在长排椅上的衣服。

过完年,胡智的纸业公司不太景气,决定博弈县城的地产市场正在运作一个住宅小区,一次次响起来的手机铃声迫使他必须离开。俩儿子合伙在县城繁华区域经营着一家超市,正处在起步阶段,侄儿媳妇们站在胡劲面前喊着大伯掉眼泪,爷爷的出血量就30毫升多那么一小点点,请了最好的主治大夫保守治疗,相信不会有事情的,可超市里的事情天天都是一堆乱麻稍不留神就绞住双脚不放……见胡劲不住地点头,拉着各自的丈夫离开了医院。胡柟闻讯从报社里拉着妈妈也跑到了医院,ICU病房只允许隔一段时间一个人去探视,凭着妈妈认识院长的关系破规进入病房看了爷爷,风风火火地从病房里跑出来,扑倒在胡劲的怀里眼泪啪嚓地喊着爸爸要爷爷。胡柟的小前夫追了上来也哭着喊爷爷。离开胡劲怀抱,胡柟瞪着小前夫指手画脚地嚷:“谁是你爷爷?”说罢转身跑了。胡劲的老婆一直希望小两口破镜重圆,骂着胡柟不争气也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病房门前只剩下了胡劲和弟媳妇。

老父亲突然晕倒在旧宅的花池旁时,胡智的老婆正为老公爹烧泡茶的水,急急火火地一折腾血压上来了,本来就不好的心脏也开始闹事儿,人们在病房门前那么一折腾,捂住胸口却喊着三个孙子的名字说不好受,忙着从兜里掏出药往嘴里塞,药被消化了人也消停了,可保不齐待会儿还接着闹。胡劲拨打胡智的手机,别一个没好再搭进一个去。胡智还不错,派人将老婆接走后,让跟着来医院的佟桃与胡劲守在病房门前。两个人守了一夜,胡智又派在纸业公司里管销售的表弟大维来接替佟桃,大维见到佟桃希望她留下,佟桃哼了一声拉住胡劲的手说:“胡伯伯,我请你喝咖啡。”不由分说拉起胡劲离开了医院。

胡劲也喜欢喝咖啡,尤其是为图纸上的一些细节煎熬的时候,疲乏了抬起头就看见老祖爷爷的那双犀利的眼睛,冲一杯咖啡喝下去,老祖爷爷就是他的竞争对手或他干脆就是老祖爷爷的化身。喝着咖啡,佟桃还有兴致与胡劲聊,胡劲觉得有了精神头才将手伸进衣兜儿,原打算摸出手机好好向女院长解释一下,却摸到那个翡翠玉坠。

从胡劲记事儿起就知道老父亲有一个翡翠玉坠,却从没见他挂在脖子上,放在一个小首饰盒里,再放进那个檀木箱子里藏起来,只是品茶、小酌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也从来不说翡翠玉坠的来历。胡家人也没谁在意,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翡翠玉坠,何况,胡智的家人挣钱和花钱老早就用“万”做最低档的计量单位。玉坠上除了好看的挂绳,就是雕刻在上边的生肖图案和吉祥话语,胡劲猜测,大概爷爷或祖爷爷在父亲满月时亲自给他戴在了脖子上,时间久远才显得珍贵!佟桃还没去医院时,胡劲冲着长排椅上的那堆衣服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将衣服装进手提袋拎回家,突然摸到老父亲的内裤里缝着一个布兜,里边装着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翡翠玉坠,胡劲没惊讶这件祖传的物件,直到拎着老父亲的衣服跟着佟桃走在来咖啡馆的路上还疑惑,老父亲干什么将那么看重的玉坠放在内裤里?

佟桃见到胡劲手里的翡翠玉坠,又一惊一乍地让他讲讲玉坠的来历,说不定有一段西厢记式的爱情传说,没等胡劲开口,大维颠颠地跑了进来。胡劲问大维怎么离开了医院,大维说大董去医院尽孝就把他赶了出来,接到佟桃的手机又不敢违命……大维说话的时候一直瞅着佟桃笑,佟桃瞪着他好久才呸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胡劲猜测,大维隔着窗户见他和佟桃坐在一起喝咖啡才走了进来。大维要追出去又收住了脚,从兜里掏出响着彩铃的手机看清了号码,很不情愿地放在耳边没好气地说:“你妈死在了姥姥家?让她去县中开家长会!”

 

女院长的情绪很糟糕,却看不出有什么病毒在体内作祟,像是睡眠不足或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胡劲晚上应邀来女院长家,除了住在ICU里的老父亲,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女院长几次在手机里与他谈起康复疗中心医院的扩建工程,胡劲说他差不多打好了腹稿,只是需要听听女院长的意见,有些话在手机里说不清楚,面谈最好。女院长除了统领全局,还要监管或干脆舍身上阵进出大大小小的病房,只有回到别墅似乎才能得到彻底放松,往往又不能,见到胡劲试图放松地笑笑却又难逃做作的嫌疑,可盛开在胡劲眼前的依旧是一朵绯牡丹。

小保姆没贸然地问胡劲喝点什么,似乎看出来胡劲是女院长的重要客人,用柔和的目光询问女院长。女院长笑着问胡劲:“茶还是咖啡?”胡劲说:“茶。”女院长又笑着说:“茶好啊,我也喜欢,普洱还是龙井?”胡劲也笑笑说:“茉莉花茶就好!”

小保姆上了茶回到了楼上,胡劲与女院长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开始认真地谈他的构想。女院长似乎也很认真地听,待胡劲觉得她该发表意见了,她却问:“刚才你说……啊……实在对不起啊,最近,我丈夫的病情又不是很好……接着说?”

胡劲点点头要继续说下去,小保姆端着一杯水、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箱走下楼来。女院长起身从小保姆手里接过水杯放在茶几上,又接过小药箱打开一样样地将药拿出来,说:“丙咪嗪、多虑平和氯丙咪嗪是常见的三环类抗抑郁药,可效果对我来说不是很好;麦普替林与三环类抗抑郁药作用差不多,氯贝胺的效果不错,可药毒性较大……你去楼上帮我找找,还有没有帕罗西汀,副作用相对小一些……哎——胡工您继续说?!”

胡劲点点头要继续说,小保姆从楼上又给女院长找来药,服侍着她吃完后转身离开了。胡劲也记不清刚才说了些什么,老父亲痊愈的几率不是很高或者说是零,钱不是问题,胡智甚至扬言将ICU变成老父亲的养老院或干脆将ICU搬到老家……话是玩笑,胡劲却不能不感动!

胡智守在病房门前尽完孝,亲自跑到单位去找胡劲。那时候,胡劲正攥着手机到处寻找胡柟。那天,小前夫被胡柟甩在了ICU门前,差不多天天打胡劲的手机,喊着爹问胡柟不应该弃他而去,还一再强调,那天他与胡柟在垃圾场旁边的小公路上是发生了冲突,责任不在他好像也不能责怪胡柟。胡劲亲自去胡柟效力的那家公司,主管说她请了假,关闭了手机和QQ,甚至连博客都设置了很冷的权限——拒绝接受所有的纸条和留言……干什么去了谁也说不清楚!

走进这片别墅区,胡劲感受到了无尽的宁静与和谐,却总是觉得被一种隐痛折磨得难以安静。那天中午,胡智将胡劲从单位里拉出来,没请他喝洋酒、吃法国菜,去西郊一家白洋淀风味的小餐馆,喝二锅头,吃卤煮野鸭、玉米饼子和炖杂鱼,吃着喝着胡智就有一个议题——在老家旧宅里戳起一栋西洋小别墅,起名胡公馆,归他和胡劲所有,也是胡劲告老还乡最好的去处……胡智喝得面红耳赤,嚷嚷着必须让胡劲拿出看家的本事设计一张完美无比的图纸。胡劲的酒量很差,喝了两杯酒就冲着胡智傻笑不止,跟老年痴呆差不多。胡智还算清醒,夹起盘子里的鱼说鱼,说老家北边那条沙河和沙河边上的芦苇地,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弄回家炖吧炖吧就是美味啊!胡劲突然止住了笑,问:“鱼呢?”胡智说:“飞了……长了翅膀忒儿地一声飞了,跟鸟儿似的……哈哈——”胡劲没笑,死死地盯着胡智又问:水呢?胡智又说:“让龙王爷爷喝了……喝了个底儿朝天!”胡劲呸了一声,说:“被狗喝了吧?!”

女院长也看出来胡劲的情绪不好,可她必须就医院扩建的事情与胡劲展开讨论,病床紧缺不说,临时门诊上的大夫们天天都忙得应接不暇,又喊来小保姆,也不征求胡劲的意见,让她拿来一瓶芝华士18年苏格兰威士忌。待女院长将盛了酒的高脚杯递给胡劲又笑着说:“酒精会激发你的热情。”

胡劲接过高脚杯有些犹豫,可盛情难却,与女院长一边商谈图纸设计一边喝威士忌。究竟难胜酒力,别墅区里突然嘈嘈杂杂地热闹了起来,胡劲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又跌倒了。女院长还算淡定,再喊来小保姆,两个人搀扶着胡劲走出了别墅。

刺耳的警笛声引出了好多人,围在一栋小别墅前看着进进出出的警察们窃窃私语。小别墅里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一家跨国化工集团公司的高管,身边只有一个小保姆昨天回了江西老家。一个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老头儿走到这栋小别墅门前,突然看见从里面流出乌黑黑的血忙着从兜里拿出手机报了案。警察们从别墅里抬出一具女尸,死者正是别墅里的女主人,尸体是在别墅门后发现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别墅里没有被盗窃的痕迹,女主人胸部被刀戳伤四处伤及心脏致死……围观的人迟迟不散,议论的自然是女主人的死亡之谜,情杀或奸杀或生意场上的恩恩怨怨好像都说得过去,诸多猜测不能证实偏想证实,看一眼地上的血迹又都噤了声,听众们也觉得后背凉飕飕如遭遇毒蛇,却还是不想立即离开,仿佛是死者家属必须讨一个说法才行。

胡劲被女院长和小保姆搀扶着没参与议论,一只手放进衣兜里摸到了翡翠玉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胡柟就站在离胡劲不远的地方,拥着她的是个瘦高个的小男人,戴着小眼镜,留着长发,脑后边扎着小辫辫,供职于一家娱乐报社,傍晚才从北京飞回来,游荡在娱乐圈里找新闻也找绯闻。别墅区里响起警笛声时,他正和胡柟相拥着坐在床上爆料刚获取的绯闻,说某某女星隐瞒三岁的儿子充单身女贵到处卖萌,可这样的绯闻不算奇,问题是她儿子是与谁所生就大有料可挖了……胡柟与他在一次派对上相识,未必相知,可未知才具有探秘的乐趣不是?

别墅区前灯光不是特别明亮,胡劲又醉眼朦胧就没在意离他的确不远的胡柟。女院长打算搀扶着胡劲回到别墅继续他们的话题,胡劲兜里的手机响了,忙着掏出手机,却将翡翠玉坠携带了出来。女院长抢先从地上捡起翡翠玉坠,竟能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识得翡翠的品质。胡劲拿着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没有说话便将手机挂了,胡柟看见了胡劲,将头深深地扎进小男人的怀里,随着渐渐散去的围观者急匆匆地走了。

被小保姆搀扶回别墅,胡劲不再和女院长说医院扩建的话语,说翡翠说玉石,说到玉坠就该提到胡家爷爷或老祖爷爷了,可提到老祖爷爷就说应该也名垂青史的大瓦匠……手机似乎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胡劲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还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要挂机,老婆突然质问他在哪里,胡劲说他正跟嫦娥聊天呢,话还没说完老婆报复似地挂了手机。胡劲冲着女院长傻呵呵地笑着站起身执意要离开,女院长的情绪不是突然变得很低落,药物似乎在体内根本就没发挥效应,让小保姆打车护送胡劲回家,仿佛被什么追着往楼上跑又去找什么药也未可知。

胡劲被小保姆搀扶着站在别墅区门前,突然看见一个戴着太阳帽、穿得很男人的女人从一辆出租车里走了下来。小保姆要招呼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那个女人突然风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死死攥住了胡劲的手,说:“搞一个陌生的号码容易,用手机GPS系统也不难,没想到还真灵!”

胡劲看清老婆站在他面前没好气地说:“都说天下无贼,我看到处都是贼!”老婆嘻嘻哈哈地看着小保姆那两道挺好看的柳叶眉说:“究竟有贼们惦记着的东西不是?”小保姆羞愤却没话,丢下胡劲转身跑了。胡劲气哼哼地瞪了老婆一眼独自向前走去,老婆追着胡劲又说:“没丢什么吗?”胡劲倏然收住脚回过头来,看着又风风火火追过来的老婆说:“魂儿!”

 

风里含着令人爽心的凉,满院子的绿也变得渐渐重了起来。才下过一场雨,凉的风吹走了搅动空气里的潮,却不能撼动留在墙角和青砖甬道上的苔。行走着甬道上的大人们个个小心翼翼,也只是进进出出的孩子们不管不顾,跌倒了哇哇大哭大叫不止,引得女人们将孩子一把拽起来、扬起手要打,却又张开嘴狠着劲地嘬糊满鼻涕和眼泪的脸蛋子,抱着的就是谁也不能抢走的宝贝!

究竟是一个热闹场,丝弦、鼓乐,还有从覆满尘土的音箱里蹦出来的摇滚音符。院墙根儿的鼓风机呼呼地响着,用帆布搭起来的厨房里勺子与炒勺撞击着发出一声声脆响又是另一种音乐,众亲朋相聚为胡家老爷子过八十大寿说白了就是凑热闹,越热闹越好!

老父亲的病情稍有稳定,却看不到痊愈的希望,胡智召集胡家人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里商讨良策。胡劲是家中老大,决策者却是胡智。一屋子人缄默,胡智突然站起身一拍桌子,说:“老父亲一息尚存就不能离开病房!”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龙卡甩在了桌上。胡劲的老姑妈也是奔八十岁的人了,哥哥突罹重疾,不顾家人的反对让孙子开车拉着她来到城里,听完胡智的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叫了一声好小子哎,提出一个建设性意见,要胡劲兄弟俩为老父亲过八十大寿,这叫冲喜也是老礼儿。

全家人积极响应老姑妈的号召,胡劲充其量也只是联合国秘书长的角色,一切还要靠胡智定夺。到了约定的日期,胡劲只带着老婆回到老家。临行前,胡劲倒是拨通了胡柟的手机,胡柟好像刚起床,说着话还不住地哈欠连天,老婆急赤白咧地从胡劲手里夺过手机吼道:“现在都上午十点了,你过的还是不是人间的日子?!”

青砖门楼与围墙一样有了残缺,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也是坑坑洼洼的,支撑着房舍的柱子油漆脱落、斑斑点点,却坚韧地支撑着饱经风霜的房舍。影壁前那丛绿竹倒生机盎然,房前的花草也显露的令胡劲欣慰的生机,再是铺在厅堂里的细磨青砖留着岁月的风尘,也能唤起胡劲很多美或不美的记忆。

坐在厅堂里,胡劲看着紫檀八仙桌旁被一块红绸布陪衬着的太师椅是空的,心中不免生发悲凉之情。胡智一直里里外外地张罗着,抽出时间跑进来与胡劲坐在一起还说图纸,一栋西洋小别墅照样是胡家的旗帜,也是老家标志性建筑,像白宫或帝国大厦……胡劲没发表意见,扭头看见那把空空的太师椅,一只手伸进衣兜又摸到了翡翠玉坠,突然奇想,将翡翠玉坠放在了太师椅上。胡智问胡劲那有什么讲究,胡劲扭头看着腆着一张大胖脸冲着他笑的胡智,说:“物在人在……翡翠玉坠就是老父亲的标识!”胡智呵呵笑着还没说话,大维跑了进来,说:“到了该拜寿的时间,还是我亲自去惠远寺从大师哪儿求来的钟点。”

大维号称胡智的狗头军师,紧跟着大维走进来的是佟桃。佟桃穿得很喜兴也很古典,盘起来的头跟大红的旗袍搭配在一起有点像旧社会的姨太太,这话还是大维说的,佟桃瞪了大维一眼扭身走了。胡劲从佟桃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和大维的关系不那么硬了或压根儿就没硬过,随意耍耍不过是感情游戏中的一点调剂而已。

被大维安排在屋门前的鼓乐班倾情演奏,第一个上场的是胡劲和胡智,兄弟俩跪倒在地冲着太师椅上的翡翠玉坠行跪拜大礼,接着是他们的老婆,再是胡劲的侄辈们,轮到胡智的三个孙子被人搀着抱着拜完了寿,胡柟还不见影子。胡劲的老婆急得要大喊大叫了,胡柟才风风火火地跑来,身后跟着一个留着短发的矮胖小男人,外客当然不能擅入。胡劲看一眼站在屋门外的小男人,又将目光聚焦太师椅上的翡翠玉坠。胡智最小的孙子从奶奶怀里出溜下来,蹒跚着跑到胡劲面前,喊着爷爷扑倒在他的怀里。

拜寿仪式结束了,胡智也跟着人们出去照应镇上和村里的干部,再是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入席,伴着来自院子里的嘈杂声,胡劲从太师椅上拿着翡翠玉坠递给了怀里的孙子。孙子才两周岁多一点,拿着翡翠玉坠搁在嘴里啃。胡劲忙着从他嘴里拽出玉坠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净了戴在他的脖子上。大维又跑进来喊胡劲去吃饭,说着话将孩子抱了起来往外走去。胡劲回头又看了一眼空空的太师椅,突然发现丢在地上的翡翠玉坠,他与大维说话时被孙子拽下来扔在了地上也未可知。胡劲弯腰捡起地上的玉坠,又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净了拿在手里,直到大维再跑进来双眼还四处踅摸,似乎与手中的翡翠玉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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