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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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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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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旗袍(短篇小说)

夜过后,时间犹如一片片随手丢弃在潮地里的纸片儿,难以抵御汹汹然无法收敛的泱泱水,属于虹的分分秒秒被吞噬着不讲情面也不留丝毫踪迹。

泱泱水是一头吞噬时间的大鳄!

一个如猪的老娘儿们张牙舞爪在浴缸里,手、脚和胸脯、大腿,甚至连咯吱窝、毛孔,似乎本来很干净的头发都沾满了驱逐不掉的污垢……妈妈的!虹站在空旷的浴馆里坐立不安,可她必须等着那头猪爬出来、躺倒在小床上接受她的揉搓才行。

虹只穿着一条内裤,赤着脚,头发也披散着,初秋的天气里难驱逐午夜过后含有冷意的风儿,之于封闭性很强的浴馆来说却不会有丝毫的威慑,何况,如猪般的老娘儿们狗刨一样在浴缸里折腾,蒸汽房里的蒸汽也在作祟,汗珠先侵扰着虹那头柔顺的长发,再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来,经乳沟、越乳峰,再攀上微凸的小腹一路远去了,却还是有几滴摇摇欲坠裹足不前。虹侧耳听听如猪的老娘儿们鼓捣出的声音,隐匿在胸中的那股邪气倏然爆发,震撼了滞留在乳头上的汗珠,却又有许多汗珠前仆后继,最终沦为无可奈何的隔靴搔痒。

虹的工作时间从早晨八点开始,直到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为止。浴馆里有七八个搓澡师,大多住在离浴馆不远的出租屋里,天天也是拉家带口地过日子。虹是一个有家属的单身,住在一间老板娘提供的不足十平的小房子里。

夜风敲打浴馆的窗子发出呱嗒嗒的声响,虹突然十分变态地用想象的寒冷折磨自己的身体,自虐啊……时间,时间不该是被诅咒的对象,是家属,是还在池子里折腾着的那头猪!

浴馆门旁放着一溜长长的矮柜子,矮柜子里放着衣服和虹装手机和钱夹的包。没客人的时候,搓澡师们将长柜子当成午休的床,闲了还可以坐在柜子扯闲篇或玩玩手机游戏……都是过去了,可过去的美好是留不住的啊,剩下的只有难以驱逐的郁闷、压抑、彷徨或还有什么什么的……呵呵呵——

虹笑着坐在了长柜子上,柜子上放着小本子和一支碳素笔,那是搓澡师们闲暇时计算自己每天收入的工具随用丢弃。虹拿着笔在本子上有意无意地乱写乱画,待她觉得时间的流逝将给她带来无法抹去的伤痛,突然扔掉手中的笔,可她看到差不多写满“旗袍”和“欲馆”的小本子又呵呵地笑了。

老头儿不止一次地在手机短信里矫正——是“浴馆”不是“欲馆”。

老头儿是虹的家属。

浴馆分男部和女部,搓澡师们大多成双成对,夫妻俩一进浴馆就各就各位,待到浴馆里安静了才双双把家还。虹第一次走进浴馆,搓澡师们先问虹的老头儿,走一步看一步、稳扎稳扎是老头儿的套路。他们离开村子一路走来,经市过县,浴馆与浴馆的情况不尽相同,各自的经营套路也不大一样,更主要的是能遇到一个心怀慈心的老板,不刁难、不克扣才行。老头儿和虹踏进这座小城之前就有了预案——夫妻俩各奔东西,瞅准了穴位再扎寨安营。

虹与老头儿鸳鸯戏水的机会不多,联络方式也只能靠手机。待虹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夫妻俩各自拿着手机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却不能取消,往往是虹一边在脚丫子上涂抹药膏,一边拿着手机与老头儿通话。夫妻俩交流的是彼此的业绩,搓一个澡得五块钱,用加法和乘法都能得出一串准确的数字,可老头儿跟虹一起计算每天的收获用加法,计算他们的消费用乘法,每次计算完了都气急败坏地说,乘法是一种简便运算,却也是迅速消失!

虹不能不在意老头儿的气急败坏,毕竟与她相关的家属除了老头儿,还有儿子、公婆和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小姑子。老头儿将虹每天为多少人搓澡都记得清清楚楚,待虹将钱如数交给他再一遍遍核对了才全部存进卡里。虹也有卡,是后来准备的,截留的方法只能瞒报,她深知老头儿拼命攒钱的苦衷,却必须为自己的欲望下手狠一点……是吧?

说旗袍吧?

嫣之然之于虹来说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穿旗袍的女人。虹每天接待的多是那些小富婆们,开着车、拉着哈士奇来浴馆,先在池子里泡得从里边往外窜红,再去蒸汽房里蒸,待她们大汗淋漓地趴在小床上,虹就变成了赤臂上阵的奴仆!虹要给她们搓啊揉啊,再满身涂抹盐或奶,一遍遍推呀推……将她们拾掇得容光焕发了,虹也精疲力竭了,可等待虹的女人早耐不住地大叫了,来不及穿衣服,甚至连身上那条被汗液和蒸汽弄得不堪的内裤都来不及换,没辙了就仰面朝天地倒在地板上声言,打死我也不起来了——

好像跟旗袍没什么关系吧?

穿嫣之然的女人比虹大十几岁,虹第一次为她搓澡喊她大姨,被喊作大姨的女人脱了衣服要去池子里泡澡,听到虹的喊声哈哈大笑着将虹搂在怀里,让众人评说,她们像不像姐妹?好多人只是嘻嘻地笑,也有讨好者说怎么怎么像……真像!脸盘儿、面皮、腰啊胸啊,再是那什么什么的……听到附和的女人忘乎所以了,可她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走进池子里后,才讨好的人也搂住了虹悄悄地说,嫣之然穿在她身上是一头裹着红绸子布的猪!

虹也不否认,可惜人家把嫣之然锁在了柜子里,就是放在眼边前也是不能动的,那是老板娘定的规矩,也是所有浴馆里的规矩。虹不想计较,可她越不想计较,越想那头穿着嫣之然的猪,猪慢慢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嫣之然,锦缎面的大红旗袍上盛开着朵朵荷花,袒露的应该是白皙的脖颈、一块白得耀眼的胸,再是两根白莲藕般的胳膊,还有呢?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啊!虹再回到宿舍打开手机网络找到了嫣之然,竟然被嫣之然的价格震慑得直冒冷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价位,可针对老头儿的确是一笔“巨额开销”!

虹站身来,那个在泱泱水里折腾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可能觉得时间不早了才免去了蒸汽房一节,顺从地趴在了小床上。虹一边给如猪的老娘儿们揉搓着一边说着闲话,如猪的老娘儿们似乎故意把虹往旗袍上拉,从民国开始说起,到时下拥有各色现代元素的时装旗袍,仿佛她是旗袍收藏专家,或身怀绝技的老裁缝,面料、款式、花边,甚至连盘扣都说出了令虹的心时不时颤那么一小下下的韵味……妈妈的!

老娘儿们啊啊地呻吟着又变成一头吃饱食儿的猪,虹才长出了一口气。老头儿在手机里催促老娘儿们尽可能地节约一点时间,明天还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老娘儿们仿佛被老虎追着冲洗了再擦干身子穿上内裤、文胸,最后郑重地从柜子里将叠好的嫣之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才风风火火地跑了。

手机响了。

虹从柜子里拿出手机歉意十足地说,对不起葛姐,明天我再去拿吧?

对方惊疑地说,葛姐?谁是葛姐?拿什么呀?

虹听出了老头儿的声音顿了顿才说,啊……是……啊……

老头儿将手机挂了,一贯的作用,他从来不听虹解释为什么。虹收起手机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想旗袍,也不想老头儿,可她直到回到宿舍,牵挂着的还是葛姐。

葛姐是一个会做旗袍的江南裁缝。

虹上班的这家浴馆在城东区,葛姐的裁缝店在城西。虹认识葛姐自然也是在浴馆里,城西区也有不少家浴馆,却都是不干净的,所谓的不干净自然牵扯到男人和女人的龌龊,大多数浴馆都依附在酒店或宾馆里。虹所在的这家浴馆也依附着一家小宾馆,却只有十几间房子,免费洗浴只是针对那些房客,花钱洗浴的有小富婆们,也有在街上摆摊卖大蒜的大婶,浴馆的服务就很大众了。

葛姐与虹年龄相仿,志趣又相投,葛姐趴在小床上大汗淋淋酣畅十足,虹站在小床旁如蒸桑拿,却没有丝毫的苦痛。彼此先从老头儿说起,再说孩子啊公婆啊什么的,说得最多的还是衣服。衣服是与身体相连着的,葛姐的身材好,匀称、耐看,不多不少不亏不欠,没有凸起的肚子,也没有讨人嫌的赘肉……遇到清闲的时候,葛姐往往追着虹边穿衣服边探讨衣服,旁人嫉妒也羡慕她们的默契,往往又鼓动着虹将葛姐的裙子或外套穿上,葛姐也仿佛倏然受到了启发,竟不顾及赤裸的身体,一件件地将衣服穿在虹身上,完事后与旁边的人拍着手说,干搓澡师埋没了啊!

那些衣服都是出自葛姐之手,葛姐往往推出一款衣服都要自己穿上,招引着一帮喜欢衣服的女人们趋之若鹜,可她将自己的衣服穿在虹身上,大有自愧不如的失落,鼓动着虹跟着她走出去,模特们的T型台毕竟有限,大街才广阔无垠!玩笑归玩笑,虹必须天天守在浴馆里,天天给老头儿报账,也悄悄用加减法计算自己的那点隐私,悄没声儿地去银行将钱打进卡里,又不能招摇,却只是躲避着老头儿。老头儿属鼠,刺溜溜地乱窜着不定什么时候蹦到她面前,可他还是很爱虹的,往往将钱从虹手里拿走前递给她几兜零食或衣服,衣服却都是内衣,还有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女人的外衣是给别人看的,内衣才是老头儿眼里的风景。

天凉了,浴馆里天天人满为患,虹每天睁开眼就听到老板娘赶狼似的召唤,一头扎进浴馆里不停手地揉搓,累得昏天黑地了又被身上那件冒着热气的内裤折磨得难以容忍了也到了午饭时分……也只是回到宿舍,虹迷迷糊糊地摸着光滑的肌肤想衣服,与嫣之然遭遇却只能在梦里。

再次膨胀了虹的野心是葛姐的一个电话,葛姐声称她新做的一款旗袍能与嫣之然媲美,为了塑造的自己的品牌,她准备了真丝、锦缎、棉麻、涤纶等诸多面料,红格子、橙黄条、铁锈红都能制造出亦古亦今的梦幻色彩……诱惑吧?来吧……来吧……虹坐不住了,却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老板娘信服又怜悯的理由就是感冒。感冒也不是什么大病呀,却很折磨人啊,浑身发热、鼻塞、无力,动一小下下就咳嗽得喘不上气来,那就回去休息吧……虹好久了还感谢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心想事成。

离开浴馆乘坐407路公交,三站地后虹就见到了葛姐。葛姐的店不大,却丰满。待葛姐将她做的旗袍一件件穿在虹身上,由不得大喊一声好又遗憾地摇头。葛姐是一个江南小女子,声音柔润,举手投足透着阴柔之美。虹一时不解,可葛姐不是挑剔虹的身材,是她给虹穿的旗袍都是人家定做的……葛姐说着话拿起尺子,不要与她提钱,却可以挑款式和颜色,甚至让虹住下来监督她的一针一线……多么热情的召唤!虹犹豫了又忧郁,却不能实话实说,纠结!

老头儿也是忙里偷闲地来浴馆看虹,虹躺在床上俩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出神,老鼠一样窜进来的老头儿俯着身摸着虹的额头问,看什么呢?虹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天花板上一件旗袍追着一件旗袍在飞翔。

虹不回答老头儿的问话,老头儿笑着问虹饿不饿,虹有些迷瞪着地说,不……不要……这话是虹说给葛姐听的,老头儿似乎听出了一点意思,笑完后帮助虹收拾宿舍。床边放着一个拉链布衣橱,拉开拉链能看见一件件挂着的衣服,有虹自己买的,也有虹与老头儿一起买的,却都是在老头儿默许的前提前才拿回宿舍,原则是不硌眼也不扎眼。

虹反驳过老头儿说,不一样吗?

老头儿很认真地说,不一样啊,扎眼说明你身上的衣服是锥子,总是气势汹汹地往人家眼里戳;硌眼,说明你身上的衣服就是茅坑里的石头,硬邦邦的、臭烘烘的让人讨厌……有些女人长得不磕碜,穿衣服却总是邋里邋遢的,那就是硌眼;有些女人呢长相耐看,可她们总是穿得妖里妖气的,那就是扎眼。

胡搅蛮缠!虹却不想跟老头儿辩论,反正一头扎进浴馆身上只能留下一块遮丑布,有时候将备用的三条内裤都折腾得一攥就流水,扒下来扔掉又没干的换,羞也就顾不上了。要不是那头穿嫣之然的猪虹也许会一如既往,也不至于感冒更不至于……哎呀——干嘛呀这是?!

刺激虹还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与虹的岁数相当,身材也有一拼,就是那种穿什么都性感的女人。每个女人走进浴馆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赤身裸体,脱下的衣服呢要一件件的放进衣柜才行。那天,那个小女子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边脱衣服一边打手机,待她将身上旗袍脱下来,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虹忙着蹦过去将旗袍抓了起来,小女子啊啊大叫着如遇到图谋不轨的强奸犯,胆怯、恐惧又义愤填膺,从虹手里夺过旗袍如失而复得般地慢慢抖开放在柜子上谨慎地叠……这一些列的动作着实伤害的虹,那个小女子感受到自己的言行的确是对虹还算严重的侵犯,可她献出一张表达歉意的笑脸后还是让虹愤愤不平,以至于好久了还耿耿于怀——干嘛呀这是?!第二天,虹不顾老板娘满脸的不悦,借着中午一时的休闲风风火火地找到葛姐,葛姐问虹要什么款式的,她很干脆地说,嫣之然……就是嫣之然!葛姐满足了虹,可她坐上回浴馆的公交车又一遍遍地反问自己——干嘛呀这是?!毕竟成了事实,就像还没领证就满足了像猴儿又像老鼠的老头儿一样。

葛姐做旗袍是要工期的,虹心急如焚,却必须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葛姐突然在手机说她必须回苏州看望突然生病的姐姐,虹接听着手机连着说不打紧、不打紧,可时间一天天变得长了起来,犹如一条抻来扥去橡皮筋。

熬到葛姐从苏州回来了,老板娘又给她添堵,趁着中午一时的休闲,将几个搓澡师请到饭店里,吃着喝着宣布了一条铁规定——鉴于眼下的洗浴业竞争激烈,又到了适合人们出来泡澡的季节,每个搓澡师必须全力以赴,没有特殊的原因一概不许请假……合情合理,可虹必须为自己寻找特殊的理由。其实,女人寻找特殊的理由是很容易的,偏偏老头儿又必须回老家,儿子逃学,就是被爷爷奶奶送神一样送到学校一眨眼就溜了出来;患有精神病的妹妹身体不顾地往街上跑,一个大姑娘……必须将妹妹送到精神病医院,可又必须需要一大笔钱,那虹就必须删除所有的特殊理由,必须低头哈腰地积攒更多的搓澡卡才能填补老头儿即将拉下的亏空,也只能盼着有一天浴馆早点关门去找葛姐。葛姐曾在电话里说,将旗袍亲自送过来,可虹的话还没说完就有顾客走进浴馆与她搭讪了……干嘛呀这是!

累得精疲力竭的虹回到宿舍,曾想过午夜时分敲响葛姐的店门,看着墙上的石英钟只能诅咒无情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属于她的时间,梦思维就成了一根牢牢拴住中枢神经的线……妈妈的!虹又愤愤地骂。

葛姐来了,带着一股足可以令虹倾倒的春风,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袋子里装着虹翘首企盼的旗袍,可葛姐也是找虹服务的,先洗再蒸再搓还要推盐、推奶……待葛姐从小床上下来,拿着浴巾很轻很柔地擦拭着与虹一样迷人的身体,暗黑的天色却加深了颜色也增强了压抑虹的重量,浴馆外的风硬了起来也丝毫不讲道理。

好在葛姐是虹接待的最后一个顾客,那几个与虹一样精疲力竭的搓澡师衣服顾不得穿,盘腿卧脚地坐在地板上一张张地数完搓澡卡交个老板娘兴高采烈地走了。虹数完搓澡卡也去池子里泡,泡的红红的、透透的浑身也舒服得由不得哈出一口气才更舒服,将身体擦干抹净再贼一样地拿出葛姐拎来的手提袋,还没来得及从手提袋里拿出旗袍,老板娘突然走进来看见贼一样的虹,强迫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那件旗袍。老板娘抖落开旗袍,却死死地盯着赤身裸体的虹笑着说,不穿在你身上浪费啊!

虹拎着装旗袍的手提袋回到宿舍,老头儿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打游戏,见到虹咧开嘴笑,看到虹手里的手提袋仿佛明白了什么。虹还是有点作贼心虚的惶恐,老头儿却不理虹,跳下床拉开拉链将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在床上,又一件件挂回去……老头儿没看虹,乜斜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提袋转身离开了。

虹知道老头儿一定会这样的,隔一天他又会跑过来跟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却必须让虹的欲望打出相应的折扣才行。虹不能不在意,要是相互争吵一番,甚至大打出手也好,没有,从来没有……妈妈的!虹愤愤地骂着将装旗袍的手提袋扔在了床上。

两只脚丫子天天在热水里泡着,经受冷水一激会起一溜小白泡,将小白泡挤开了是一兜黄汤,不挤的时候痒,挤净了又疼,必须用红霉素软膏一遍遍地涂抹,两只脚丫子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不说,被水泡得像扔在水里的发面馒头……可旗袍终究是诱惑,虹跳下床,趿拉着拖鞋从手提袋里拿出旗袍穿在了身上。宿舍里只有一面平时梳洗用的小圆镜子,虹从桌子上拿起镜子看到的也只是旗袍的局部,窥一斑观全豹好像是一种机智,之于穿上旗袍的虹来说却是无法消除的郁愤,却骂手里的镜子愚蠢之极又可恶之极!

老头儿不是天天喝酒,可他有了情绪必须喝酒。宿舍里酒不是虹预备的,老头儿往往给虹买一件内衣也顺便带来一瓶酒和一些花生米什么,可必是他在卡里存了一笔可观的现金或浴馆的老板又给他什么好处。

虹突然有了喝酒的欲望,除了憋屈在心里的那口难以宣泄的闷气之外,还有什么虹就有点说不清了,反正她将镜子放在桌上,顺手拿起那半瓶泸州老窖,拧开瓶盖嘴对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觉得嘴里、肚子里热辣辣的如被烈火灼烧着一样,才从小塑料袋里抓起几粒花生米扦进嘴里,来不及细嚼整整烂烂地咽了下去,胃口不舒服了又拿酒当水喝……直到虹觉得肚子胀胀的、胸口仿佛被淡蓝色火龙封锁了才停止暴饮,抚摸着绽开在大红里的一溜荷花呵呵地笑着弃了酒瓶拉开拉链布衣橱,找出长丝袜穿上,又从床底拿出那双莱尔斯丹红色半高跟皮鞋,这还是老头儿那年醉眼朦胧地将她摁在床上之前的慷慨。穿好鞋,虹又对着小镜子梳理顺了一头长发,觉得一切妥当了才毫不顾忌走了出来。

风愈加硬了。

住宾馆的人还进进出出的,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看见穿旗袍的虹好像不是很在意,不奇怪啊,住进这家小宾馆的人多是活跃在商场上的准大碗们……似乎很失落,可虹还是仗着回旋在肚子里的酒液徒步在大街上。路灯光昏暗,偶尔开过来的汽车也是风驰电掣,高跟鞋踩压在马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汽车喧嚣着飞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有虹在街上制造的声音。虹忘记了老头儿也忘记了天天堆在她面前的肥肉,也不再为每天能拿到多少搓澡卡总是紧绷一个神经,所有的烦恼似乎全部被响彻在午夜大街上的哒哒声驱逐,再是路灯光映衬在街面上的影子……虹呵呵地笑了,我不孤独啊!

仿佛是虹的笑声勾引一串带着爆喘的笑,一股挟带着冷气的风呼呼地吹了过来,警醒了被酒精麻醉的神经,虹止住步。寻声望去,虹并没发什么怪异,怀疑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再迈开步子,笑声又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戴着破草帽、穿着粘着纸屑和尘土的军大衣、趿拉着棉拖鞋的男人从街边的垃圾箱后边窜了出来,大喊大叫着说,媳妇、媳妇……红啊红——

虹如被钉在了街上回头看着向她跑过来的男人一动不动,可再一股挟带着冷气的风吹来迫使虹撒腿就跑,摇摇晃晃的身影如活动着的皮影。身后的喘笑还追着虹不放,直到她跑过一个十字路口,两辆奔驰赛车一样飞了过来,那阵喘笑才消失了,可依靠在街边法国梧桐树上的虹好久还回不过神来……毕竟是夜深人静的时刻!

风不止,树也在动,撼动的不只是虹的身体,还有渐渐苏醒的神经,待虹感觉到威胁因素依旧蚊虫一般骚扰着她才离开那棵法国梧桐。短时间内确定了行为方向,虹又迈开了脚步,回家……可回家只是虹带有手淫性质的暂时安慰。

又一个醉驾的司机驱使着桑塔纳疾驶而过之后,一阵嗓音圆润、声情并茂的歌声从一条斜插向南的小胡同里传来——实心心不想离开你/一走千里没日期/莫怪哥哥扔下你/穷光景逼到这田地/不怕(那)风沙吹着你/不怕路远累煞你/扭住你胳膊拽住你的衣/死活也要跟着你……

虹愣怔了片刻才回过头去,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亦步亦趋地向她走来,一遍遍地唱着死活也该跟着你……虹撒腿儿跑,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将一个本来十分美好午夜搅得丑陋不堪也恐怖之极……够了吗?够了……够了……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往前跑,一阵充满酒气的傻笑又纠缠了虹,虹再回过头,看见老头儿蹲在街边,脚下摊着一片飘着酒臭的秽物。

老头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虹又嘎嘎地笑了,笑得很邪性,令虹颤抖不止,以致于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亏老头儿脑子还灵,趔趄着奔过来抱住虹哈哈大笑说,漂亮……旗袍真漂亮!

虹喘匀了气才推开满身怪味的老头儿,说,真的吗?

老头儿点点头说,真的……爹在地里干活儿晕倒了……妈的手颤抖不止还麻酥酥的……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咱们家养的就是一匹害群的小马驹;妹妹去了精神病医院像进了阎罗殿,医生们用绳子、电棍都不行,哭……啊啊地……我们该有一个女儿了……哈哈哈——

虹推开老头儿那双不安分地在旗袍上摩挲的臭手要往前走,突然被一阵恶心袭击了,紧接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老头儿又抱住了虹问她怎么了,虹不想说话,凭女人的感觉断定呕吐不只是酒精所致,月事儿迟了,可能有身孕了,那不久的将来肚子就会腆起来……旗袍呢?

老头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抢一样将虹抱起来往前跑着,疯子又追了上了,大声地唱着死活也要跟着你……老头儿叫阵一样大叫着唱,死活也要抱着你——虹很怪地笑了,是笑这个沉甸甸令人喘不上气来的午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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