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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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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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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子沸腾(短篇小说)

鼓风机呜呜地一响,灶膛里的火就风起云涌了,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嘟到开着,从灶膛里飞出来的火苗上下跳窜着甚有气势。灶膛前堆着凯莉用锤子砸烂的碎煤块,锤子的木柄被磨得光溜溜的变了颜色,跟她砸煤块时戴着的那只橘红色机械手套差不多,黑乎乎得难看,如变了质的熊掌。只是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啊,凯莉弯下腰从煤块里拿起锤子,往锅里的一扔,锤子就沸腾了……呵呵呵——情况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地上落了一层雪,风又嚣张得可以,日落时分裹着寒气的潮湿也到处蔓延,不突兀也不激烈,慢吞吞又黏黏着着得令人难受。挖掘机也就七成新,驾驶楼封闭得不太严谨,我裹紧身上的军大衣,想抽一根烟了,却从兜里摸出了凯莉。

凯莉活在夏天,是一棵生长在河边的女人树。凯莉穿着一条红裙子,挺风情地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小胸脯挺着,一只手捏住了一片垂下来的树叶,搭在胸前的大粗辫子仿佛随着她的心脏跳动着,如触电或某个部位痉挛。我的双眼离开了夏天,穿越冬季,凯莉从工房里走了出来,穿着一件腥红的羽绒袄,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走在雪地上,嚓嚓声有些刺耳,也迫使我的心脏提速……突突、突……嚓嚓、嚓嚓——

照片是我从凯莉的宿舍里偷的,每次掏出来都跟贼一样。我把照片揣回兜、从驾驶楼里跳下来,嚓嚓声还在继续……离工房不远有自来水管,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水也在凯莉拧开龙头后汩汩地流。汩汩声代替了嚓嚓声后,我悄悄地站在了凯莉身后。

不回城?

凯莉说着话,把搭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拿起来搭在了脑后。我偷窥过凯莉,晚上临上床前她才把长发编成一根粗辫子再盘起来,有点像异族女人,又像前清时男人们干活时的样子。凯莉每次编完辫子总是在镜子前驻留一段时间,前前后后地打量着,有点想回到夏天时的意思。凯莉的宿舍与我的宿舍只隔着一道不厚的木板,木板之间的缝隙为我提供了不错的窥视角度和渠道,被忽视的往往不那么渺小。

不回……老刘不在?

明儿是腊月十七,他侄儿要给孙子做满月,太爷总要回去喝一杯喜酒。凯莉说着话关闭了水龙头,拎着盛满水的塑料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一会儿去吃面条。

老刘是鳏夫,一个手艺有点欠的厨子。凯莉是帮厨,天天跟在老刘身后切菜、蒸馒头或用一个小机器压挂面。有时候,凯莉也包饺子,却是大哥在工地上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三哥都喜欢吃凯莉包的饺子,好像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喜欢。只是我不喜欢,凯莉包的确是很家常饺子。

工地紧邻着一座废弃的水库,废弃好多年了。水库旁是一条国道,骑着自行车走下去用上二三十分钟就到了老刘的老家,跟我们老家只隔着一条河。大哥的房建公司在城里开业后,二哥和三哥也随着搬离了老家。我本来在大哥的集团公司里负责策划宣传来着,卡扎菲毙命,赛义夫被擒,其丑闻也随之曝光。据说赛义夫不只是吸毒,还有性丑闻,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赛义夫将前妻从二楼的窗户里扔出来……哎—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也那么做了知道吧?

我没有吸毒的嗜好,也没有性丑闻,却的确将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从二楼的窗户里扔了出来。幸好楼下堆着一堆沙子,伴着女人落在上边的还有半瓶威士忌……那是大哥的一栋别墅,堆起一堆沙子准备让民工们为他修整楼前的花池。我因此遭到了大哥的惩罚——赶出商务大厦落到三哥的手里。三哥给了我一辆破挖掘机,按照图纸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里挖出一个个大坑,民工们再将水泥和钢筋浇筑在一起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戳在地上的一栋栋主体在夜色浓重时形似一具具骷髅,却是一片工业园区的雏形。

三哥贪婪地吃完一盘饺子、打着含有蒜臭的饱嗝才像凯莉那样问我,不回城?我也像回答凯莉一样说,不回。

按照约定,我的“刑期”到年底就满了。被我从二楼窗户里扔出来的女人也不计前嫌,却觉得还是住在工房里好。三哥急赤白咧地问兄弟为什么,我不能说,兜里有夏天也有凯莉。透过木板缝隙,我可以窥视到凯莉脑后的大粗辫子……为什么回城呀?

凯莉又走出工房,站在门前向我招手,意思是去吃面条。天色渐沉,灯光照亮了偌大的工地,却是一座空城,看守工地上的男人们悄悄跑到公路边的小酒馆里吃喝了。那些小酒馆都是临时搭建的,有时候,那些人也会招呼我一起去。我笑着告诉他们,待一瓶酒喝下去会一个个从小酒馆扔到公路上,被开过来的汽车碾成肉酱。凯莉又招手了,那丫头在我眼里还是一棵冬天都疯长的女人树。

鼓风机呜呜地响着,灶膛的火还是风起云涌的,煤块里的锤子有些寂寞了。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开着,一屋子的蒸汽也难见到盛开着的水花。凯莉见我走进来,很谨慎地从案板上拿起一把油菜去了外边,一边择着还问我回不回城。我有些气恼,却不想着跟凯莉发作。

停在工房前的黑色帕萨特是大哥给我的坐骑,上边也盖了一层薄雪。凯莉见我走出来拿出钥匙拉开了车门,拿着那把油菜颠颠地跑了过来。那时候,我看到了在铁锅里沸腾的锤子。

手机响了,掏出来放在耳边,又一个女人问我回不回城。女人的话语里充斥着肯定是大哥予以她的底气,原谅我对她的伤害也就有了原由。只是我和那个女人可以假戏真做或真戏假作,只要能保住她在大哥公司里的位置就行。进入大哥的公司时,那个女人才去了三天,我们在大学里学的都是建筑。我说不回就挂了手机,为什么回去?凯莉拿着一把油菜还很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人,当她发现我把目光投了过去,忙着转身回了厨房。

来自胃里的反动迫使我离开了,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大概五十米的样子,凯莉又跑出来冲我哎了一声,可她得到的也是一个哎字。踏着满地的雪一路走来,嚓嚓的声响暂时消解了心中的郁闷,可我都执拗竟然招惹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再回到工房,我没看见凯莉一时有些气恼。碎煤块里的锤子还在,大铁锅里的水还咕嘟嘟地开着,放在案板上的油菜洗净了码在上面。可能凯莉说不清我去了哪里,回工房又梳理那头长发也未可知。

凯莉的宿舍门上着锁,院子里除了汽车轱辘留下的痕迹,还有一串杂乱的脚印弯弯曲曲直奔厨房。我又跑回厨房,回头看着地上的脚印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忙掏出手机联络凯莉,手机响着忙音没人接听。不难想象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绷紧神经再次拨通凯莉的手机,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声音——你所拨打的手机暂时无人接听……妈的——绑架!我没有理由不这样猜测,锤子果真沸腾了!

到底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三哥来得也很迅速。看守工地的人们正起劲地在小酒馆里吃喝,听到突如其来的警笛声都跑了回来。三哥的大奔上装有警笛,他驾车驶进工地后才打开,目的是震慑那些偷懒的人,也是标志。只要警察不找三哥的麻烦,别人有意见也没辙!人们呼啦啦返回工地,见到一脸怒气的三哥,不能大声喧哗,却必须窃窃私语才行。

事情还没定性,可三哥必须做一些工作,最关键的是事发现场。只是除了那些杂乱的脚印,剩余的都是很规矩的,比如,那把洗净了齐整地码在案板上的油菜;比如,被火激动得还咕嘟嘟开着的一锅水;比如,安静地躺在碎煤块里的锤子。站在矮胖胖的三哥身后,我呵呵地笑着说,锤子沸腾了。

三哥奇怪地看着我不说话,那群守工地的男人们还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听到三哥一声咳嗽才噤了声。接下来三哥们必须搞清楚,我作为当事人经历的一切,以及对失踪者(应该说是失踪)的对话……询问的时候,三哥很警察地看着兄弟,妄图把我面对一个少女时的所思所想都挖出来,仿佛眼前的人是预谋者或干脆就是实施者。

守在外边的一个男人自告奋勇地挤进来,说完凯莉再说一个跟她有关系的小男人。有人反驳说,那个小男人是凯莉的未婚夫,秋天的时候才定的婚。人家不用鞭炮声和鼓乐伴着迎娶新娘,干嘛趁着天高夜黑把自己变成蒙面歹徒呢?

被反驳者并不想理论,毕竟有三哥在场,何况,一个案件具有多种可能性。又有人自告奋勇地挤进来,站在三哥面前说凯莉。那个人与凯莉是同村,两家还住在一条胡同里。凯莉出生前,他与凯莉的爹妈一起在东莞打工。凯莉出生后三个月,父母发生了一场许久后人们才知道的纠纷。凯莉的妈妈是个过日子挺节俭的女人,节俭到炒了菜从不刷锅的地步,理由是把菜盛到盘子里后锅里还留着油。听起来有点不着调,三哥就用咳嗽声警示述说者要简明扼要。述说者不敢怠慢,爆出的料对一起失踪案意义不是很大,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关系。

凯莉的父母在东莞打工时租了一间房子,天天过着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日子。那场纠纷出在一条内裤上,内裤是凯莉的妈妈在路上捡的,搁在塑料袋里跟新的一样,拿回家给她的爸爸穿了。没过多久,凯莉的爸爸觉得下身奇痒也疼痛,又羞于去医院检查,怀疑老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使他染了脏病。那场纠纷持续了半年,凯莉的妈妈受不了打击吞服了巨量安眠药。凯莉的爸爸是个内向、保守却很负责的男人,愧对老婆没有自杀,却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是那些在东莞的老乡们把幼小的凯莉送回了老家,交给了年迈的爷爷。如今,爷爷能勉强打理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至于凯莉失踪的事儿断然不能告诉老头儿。后边的话对三哥来说意义也不大,还说凯莉吧?三哥就让我说凯莉,理由是,为什么说锤子沸腾了?

只是凯莉与锤子无关,与工地、三哥或我的关系重要也不重要吧?三哥掌握着这片偌大的工地,自然有权力接收一个来工地找活干的小姑娘。至于凯莉会包三哥爱吃的饺子,却是后来的事情了。三哥爱吃饺子,更爱回家吃老婆包的饺子。只是吃饺子与凯莉失踪的关系更不大,还得说与她订婚的那个小男人。凯莉老乡应该有权威的发言权,凯莉订婚的时候,那个人还去她未来的婆家喝过订婚酒。那个小村庄在山脚下,比凯莉老家好的地方就是傍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有了公路人们身上就长了翅膀。话又有些多余,三哥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凯莉是不是满意这桩婚姻?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不过,好多人都见那个小男人常来工地找凯莉,她身上那件猩红的羽绒袄就是那个小男人送的呢!三哥觉得无聊了打算收工,临走又看了我一眼。所有人看我的目光也有些复杂,可锤子沸腾的确与凯莉失踪无关呀!

我追着三哥跑到大奔前,问他是不是报案。三哥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才回过头来说,来的路上,我问大哥来着,他说姑娘家家的,让警察们一折腾,匪徒会伤害人质,看看情况再说吧!只是我还是报了警,警察们一会儿就到,你不愿意回城就留在工地吧!

三哥驾着大奔走了,我呵呵得笑了起来。只是我又禁不住地问自己,锤子为什么会沸腾呢?

警察们手里压着好多案子,凯莉失踪案不大不小,可侦破案件毕竟需要时间,何况,人家早就立案侦查了。老刘喝完侄儿为孙子办的满月酒又回到了工地,也天天跑到挖掘机旁喊我吃面条或饺子。我没有食欲,买一瓶酒跟老刘喝着说凯莉,说着说着又说锤子沸腾了。老刘怔怔地看着我好半天也不说话,谎说出去撒尿,却围着工地赖狗一样转圈圈。也觉得该转转,我也走了出来。

月色很好,灯就多余了。我走近帕萨特要打开车门了,老刘才走过来很谨慎地说,要回城吗?我很含混地哎了一声才上车,待发动车调转了车头,老刘又跑了过来。等我摇开车窗,老刘才说,凯莉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老刘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却没影响我那只踩动油门的脚。离开工地上了公路,我才有了方向,也许努力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月亮依然很好!

待我穿过一座县城再往西行,山越来越密集了,路况也不是很好,不过呢心情还兴。时间还不算太晚,公路上车来车往的也不寂寞。再行走三十分钟的样子,我看见一座傍着公路的小村庄才踩住了刹车。

公路边上除了小商店就是一家家小酒馆,灯火不缺就热闹。我下了车打问一个从小商店里出来的妇女,问她魏小九家住在哪儿。妇女伸手指了指前边说,紧挨着公路,门前有一棵核桃树。我冲妇女笑着道了谢,直接把车开到了核桃树下。

核桃树下堆着雪,里边的枯叶被风解救了,飘散在旁便也不是服服帖帖。又究竟枯败得没了生气,树叶被残雪和尘土胁迫着欲罢不能的样子就很难受了。一条大黄狗闻声跑了过来,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拼着命吼。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跑了过来,喝住了大黄狗才笑着我问找谁。小伙子的脸上粘着泥点,手里拿着一块砖……我想他就是魏小九了。魏小九好像见过我,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为凯莉来的吧?警察们找过我了,那丫头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笑了笑没说话,事情也许真的是那个样子吧?魏小九可能觉得应该把事情说说清楚,扔掉手中的砖,打开铁栅栏门很礼节地发出了邀请。我随魏小九走进院子,大黄狗呲牙咧嘴地又发飙。魏小九又喝住了狗,去屋里搬来一个小木凳请我坐下,一个住着拐棍的老头儿走了出来。魏小九向我介绍说是他爹,早年上山采石头伤了腿,妈前年去世了。我没在意魏小九他爹,他的家的确很破败,被街坊四邻的新房陪衬着更显得寒酸了。魏小九不想闲着,把小木凳放在我面前又去了墙边。墙边有刚和好的沙灰,再是一堆不齐整的砖,有一小段围墙破损了,余下的也不是很雅观。

我还想问问凯莉,魏小九却先开了口。魏小九说他晚上把这段围墙整好,明天必须回城,工厂里过年不放假。这次回来除了修葺院墙,魏小九还要把爹过年的事情打理好。我也咳嗽了一声,像三哥一样。魏小九仿佛很在意我咳了一声,扔下手里的砖头才说起凯莉。

凯莉跟魏小九也没什么传奇的故事,他们是同学,读完初中就各自找自己的生活了。魏小九在城里一家工厂打工,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看爹。突然有一天,有人给魏小九介绍对象,见了面才知道是凯莉。那时候,凯莉还在山上跟爷爷一起过日子,走下山在这座小院里过日子是他们的约定,才办了订婚宴席。我看不出魏小九在撒谎,可他说起凯莉来为什么这般平静呢?

我的疑问凸显在了脸上。

魏小九也咳了一声说,不信你继续查。

仿佛我是警察。

我起身呵呵地笑着说,锤子沸腾了。

魏小九怔怔地看了我好半天没说话。

月亮还在我们的头顶上,可灯在魏小九家不多余。魏小九他爹一直沉默不语,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却又觉得面对我没有必要。听说锤子沸腾了,魏小九他爹也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

一辆重型货车从门前疾驶而过,激怒了一直虎视着我的大黄狗。狂吠着跑到栅栏门前,大黄狗却不时回头冲我嚎叫一声,仿佛下逐客令。魏小九送我走出来突然呵呵地笑着说,锤子……锤子怎么会沸腾呢?我觉得也是,却一时也说不出锤子为什么沸腾或为什么不沸腾,有点像失踪的凯莉。

被我从二楼扔下去的女人叫翠花,还有一个也很大众的名字——芳菲。据说,芳菲去商务大厦里应聘的那天,正好遇到了大哥。大哥原本没事儿闲转,看见与一大堆人守在门前的芳菲问她叫什么。芳菲好像临时改变了注意,说她叫翠花。其实呢翠花的确是芳菲的乳名,与凯莉一样来自小山村,不过,她读了大学,跑到城里可随意走进一栋商务大厦应聘。

翠花遇到大哥自然鸿运兆头,却只有一个人喊她的乳名。公司里的人们偶尔记起来,也不过喊着“翠花上酸菜”戏谑几句罢了,事后还是喊着芳菲说事儿。

雪后的天气充斥着挺纠缠人的寒,暮色渐沉,越来越热烈的灯火却难以消解带给人们的痛楚。好多人忙忙地走进酒吧或茶楼,或干脆将自己掩藏在车里,不是迫不得已,猫在家里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将车开进东风路也是迫不得已,大哥长我十七岁,却永远不是弟兄。我三岁的时候,大哥领衔操办了爹的葬礼就是爹了,他在家中相当于伊朗的哈梅内伊。大哥与我的大嫂,也就是他的原配夫人相濡以沫是我们的楷模,以至于住在别墅里的二哥、三哥与原配睡在一起也只是做梦再娶一回媳妇。大哥特意将我召回探讨的不是“刑期”的问题,是如何与翠花修好。据翠花发来的短信猜测,她约我来东风路上的茶楼都得到了大哥的默许,这么着就一点都不唐突了,那我必须赴约才行!

茶楼古香古色的,街两边还有酒吧和咖啡馆,再是一些吃喝玩耍的地方。我走进茶楼很失望,可寒风阻止一个人不能再做出别的选择。

茶楼里的内容很庞杂,情人密聊、商务洽谈、朋友聚会、生日Party。倒是被一个清丽的小姑拨弄着的古筝迸溅出高山流水之声令人清爽些,可抱着话筒卡拉OK的人就有点闹了。被服务员小姐引着走进二楼包间,我的心情还不至于坏到极点。刚罗列出的场景是我删除了所有的时空限制,做了一次自作主张的重叠,像把一堆良莠不齐、包装却精美的吃食扔进大柳条筐里。翠花的如约而至,坐在我对面,从那张打扮得挺出彩儿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坏情绪。我毫不矫情地喊了一声翠花,彼此的笑声中却隐藏着一个共享的答案——假戏真做或真戏假作,可真真假假究竟难脱二律背反的规律。

翠花……啊……我再喊她翠花,芳菲呵呵地笑了,一张笑脸妩媚也动人。我们不谈威士忌或别墅二楼那扇被我拉开的推拉窗,也不说别墅下边那堆看似很随意的沙堆,说茶和茶楼。为了缓和气氛,我雨披说情人密聊,芳菲呵呵地笑起来依然是妩媚也动人。

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很期待地看着芳菲。

茶楼里的温度很理想,芳菲身上那件米黄色韩国 naning9大衣却始终与她不离不弃。黑色夏奈尔包包也在芳菲的手下,像是防盗。我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芳菲也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待芳菲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又喊她翠花。芳菲回过头来怔了片刻才笑了,我也笑了,看到的却是一把还在沸腾着的锤子。

三环路以外是一片片工业园区,一座座工厂里灯火璀璨,路边除了酒吧、超市和咖啡馆,还有一片片居民区也很亮丽,却多是一些公寓式出租房。这时候,工人们正上前夜班,工厂门前不是很热闹。将车泊在一家酒吧门前,打算进去喝一杯或安静地在酒吧桌前坐上一刻也好,大哥却打进了我的手机。

我害怕大哥提及芳菲,可人家好像知道兄弟的心思,必须说说翠花才行。我干脆说起了凯莉,失踪案丝毫没有进展。大哥啊了一声说,是不是那个会包饺子的小闺女?我说,是。大哥说,当时,你不是在场来吗?

我说,兄弟为什么绑架呢?

大哥叹了口气就把手机挂了。

下了车,我还没走进酒吧,却突然看见一个人从一家小工厂里走了出来,左顾右盼的令人生疑。我忙着回到车上,借着酒吧前的灯光看清从车旁走过去的人是魏小九禁不住地笑了。魏小九穿着一件军大衣,好像出来得很急,没来得及戴帽子,才百分百地暴露出他的真面目。魏小九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的好像是饭盒之类的物件,走几步又把塑料兜抱在怀里,仿佛很珍贵。

魏小九走出大概十几米远,我才发动了车,可他没走多远就走进一片居民区,直接走进了一片公寓式出租房。我将车泊在街边,紧紧尾随。那片公寓式出租房配有保安,我必须亮明身份才行。干脆掩藏在一棵树后边,我正在犯难,魏小九却又从那片出租式公寓走了出来,仿佛发现有人跟踪或怕人跟踪才故意干点什么。我继续尾随,见魏小九顺着胡同走到头上了一条很窄的街。街边有几栋旧居民楼,是化工厂的宿舍。化工厂早倒闭了,原先的职工宿舍也变成了出租房,小区也很开放。魏小九到了一栋居民楼前又驻足看了看才走了进去。

跟踪魏小九探秘不再是问题,也不会有悬念,可我应该得到警察的配合才行。待我紧随着魏小九走到六楼,却又把掏出来的手机塞回衣兜。我看见魏小九要打开一道房门就足够了,可锤子真的要沸腾了吗?

蹦过去将魏小九摁倒在地,那小子才问我怎么不报警?我笑呵呵地说,不麻烦警察叔叔了。魏小九也笑呵呵地说,那我带着你去见人质吧。

人质还穿着猩红的羽绒袄,坐在一张旧沙发上。魏小九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饭盒递给了人质,她接过饭盒放在茶几上,好像没有食欲,很礼貌地招呼了我就将目光转移到了楼外。魏小九像看戏一样也坐在了旧沙发上,我笑着说,你应该把她绑起来,再用毛巾堵住嘴……哎——用胶带纸最好,也卫生一点是吧?

魏小九不呵呵地笑了,却也是满脸的喜兴,看一眼凯莉又看着我不说话。再看一眼侧着脸的凯莉,我想起老刘的话也释然地笑了。魏小九突然也把目光转向黑魆魆的楼外,我问他看什么呢?魏小九说,没看什么……今儿我加班,一会儿还得回去,抽空给凯莉送点吃的……警察……警察不会来。警察去老家调查的时候,我全招了……不是绑架知道吧?

那你怎么躲躲闪闪的呀?

嘿嘿——恶搞、戏谑或黑色幽默……说什么都行……魏小九说,哎——你摁倒我的时候好像又嘟囔锤子沸腾了,那东西怎么会沸腾呢?

先别说锤子,你和凯莉离开工地后,我拨打她的手机怎么没人接听?

我把凯莉抱上车后,先把她的手机夺了过来……呵呵呵——不是劫财。那是我送给凯莉的诺基亚,对一个人来说是很珍贵的,怕她挣扎毁了手机。你打手机的时候,响在兜里的铃声可能被我忽视了。我的手机也一直在响,是车间里的头儿催着赶紧回工厂上班。那部手机现在还揣在我兜里,早该充电了。

凯莉的兴趣很淡,像听我们说别人的故事。

魏小九叹了口气,说,我很愿意复述一个过程。

绑架?我问。

不……不是绑架。那天傍晚,我借了朋友的一辆破捷达王,原去找凯莉说说家里的事儿……啊……我们订婚了,按风俗,好多事情都是家里的事情了吧?只是凯莉说等一下,与你吃完面条儿就跟我来城里。我说不行,本是打趣,凯莉却认真了。我干脆将她抱起来塞进来破捷达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信不信由你。

我看了凯莉一眼,凯莉的目光还在窗外。

是这样吗?我打算问凯莉,目光却还在魏小九那张长着青春痘的瘦脸上。

何必呢我……啊……我是说何必在你面前撒谎。

那你为什么不在老家告诉我?

为什么?魏小九也把目光投在窗外后又说,她有阴谋。

阴谋?我有些惊诧。

对……阴谋。

是吗?

我把声音提高了几度,目光锁定凯莉那张略施粉黛的瓜子脸上。凯莉的目光还在窗外,灯火很热烈,却要接近阑珊的时刻了。

她亵渎了你的感情?我问。

没有啊……是我不住地妥协,她不愿意在老家过日子,干脆租了房子;她不愿意在工地上天天切菜、蒸馒头呀包饺子什么的,我打算找到那些小工厂主,走进哪家都有活儿干……

不是很好吗?我觉得有必要打断魏小九的话,却还是打断了。

不好……凯莉说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魏小九起身走到凯莉身后,天背对着我们,目光还在窗外。

可你的行为构成了绑架罪……啊……是不是罪我说了也不算。我觉得有必要让魏小九把话题深入下去。

魏小九呵呵一笑说,我早坦白了……不过,说我绑架也行,可人质没有怨言,她必须走出箍住我们的圈套才行。只是城市之于凯莉来说是一片陌生的海,我租的这套房不过是她暂时栖身的诺亚方舟。

凯莉突然转过身来,积攒的那点坏情绪瞬间爆发了,腾地起身指着魏小九颤着声说,那你又何必呢?!

凯莉的话有明确的指向,却又语焉不详。

是呀,你何必呢?我的问话绝对不是推波助澜。

锤子沸腾了……呵呵呵——魏小九笑得有点怪。

我无语。

我不明白你,也不明白自己……更不明白凯莉,当初干嘛跟我订婚或干嘛不和我订婚……锤子沸腾了!魏小九说得一本正经。

我笑了,是笑被欺骗了,却不想愤怒。魏小九抬透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我也打算告辞了,却必须征求凯莉的意见——是去是留?

凯莉看了魏小九一眼,又看我。手机响了,三哥问我在哪儿,不等回答又问凯莉。我说凯莉就在城里,让她说话吧。三哥可能遭受了大哥的训斥,可心里憋着火又不能冲着凯莉发。,听到凯莉的声音后,三哥让她把手机给我。凯莉哎了一声,我从她手里接过手机。三哥命令我和凯莉都不要回工地了,明天去商务大厦找大哥,他怎么安排都行。我笑了,三哥有点从手里甩掉烫山芋的意思。

我把话告诉了凯莉,她看了魏小九一眼没说话。魏小九又笑着说起了沸腾的锤子,凯莉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锤子就是锤子,沸腾就是沸腾,谁愿意怎么联系都行。

凯莉无语。

大哥又打进了我的手机。

大哥没说凯莉,说翠花,我回答说还是那样儿。大哥恼怒地说,过完年,公司在咱老家县城附近有一个工程,你还去开挖掘机。那地方离咱老家很近,也是一片庄稼地。收起手机,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凯莉,她的脸很模糊,整个人也变成一个影儿,又像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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