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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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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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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皮散板

NO.1 尸体

房子里有一盏灯,灯上满是灰尘。灯下有一张床,床上有一堆乱糟糟的被子,被子里蜷缩着一具尚存一息的尸体。尸体被黑魆魆的颜色遮蔽了,是岁月积攒下来的灰尘,如垢。爷爷、爷爷……是爷爷……黄吉拿着手机坐在床边,使劲地咧着嘴妄图矫正自己的视觉,可他看到的还是一具蜷缩在被子里的尸体。尸体的处境相当严峻,黄吉感受到如履薄冰般的苦痛,宛如脚踩着雨夹雪后结下的,是一碰就碎的鸡蛋,被薄冰包裹着一洼洼泥水,黏着着的,说不得令人恶心!

狗们不是突然狂吠了起来,下夜班的人们天天夜里制造恐怖,却也在驱逐恐怖。

疼痛先是一群爬满尸体的虫子,慢慢地变成了一把刀,又把尸体变成一根白萝卜,咔咔嚓嚓的声音不绝于耳。尸体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又是一个剧烈收缩的气球,气球上满是褶皱,褶皱里的垢也剧烈地加重颜色。细若游丝的呼吸是尸体抛出的线,黄吉却抓不到手里。打手机吧?黄吉想拨打了到号码是镇子上一家私人医院的电话,他们有可能将尸体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要是那样,尸体就又会从乱糟糟的被子里爬出来,或坐在房檐下或坐在院门外,看着过往的行人或拿起一粒石子抛出去挑逗围着他转的鸡鸭。黄吉扬起那只拿手机的手,与尸体扬起来乱抓的手碰在了一起。令人恐怖的皱脸与那只手一样令黄吉感受到了刀切、剑戳的疼痛,浑身颤栗了却无法顾及涌动在胃里的一股股恶臭。尸体里除了细弱的呼吸,还排泄似是不尽的秽物,盘旋在房子里的气味每每都令黄吉生发眩晕的感觉。单薄的身体不至于影响全身的血管,血压却在黄吉走近这具尸体后一路攀升。拇指轻轻一动手机就黑了屏,黄吉嘿嘿地笑了。

尸体的手还在乱摸乱抓,张开嘴一大口一大口地吐着气。周旋在尸体周围的气流形成了巨大的压迫,犹如飞机航行时遇到不可逃避的高压层。打开手机吧?此时,黄仲刚下夜班,守着一盆凉拌白菜丝、端着大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二锅头。老婆坐在煤火炉子旁,用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锅煮挂面。待黄仲酒足饭饱,老婆脱得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等着他下种,明年她那块地就硕果累累了。黄仲吭吭哧哧地在老婆上做着,眼睛里肯定没有肥胖胖的老婆,是睡相也很糟糕的两个丫头片子。拇指轻轻一动手机就黑了屏,黄吉嘿嘿地笑了。

那只在空中乱抓的手还在舞,黄吉觉得尸体该抓住点什么……呵呵呵——不好!最好把那只手放到只吐气不吸气的嘴里,尸体用剩余的几颗牙齿死死地咬住一只手指,用一种疼痛消解另一种疼痛,犹如黄吉把颜岫压在废纸堆里,直戳隐秘来消解心中的疼痛……黄吉将手机塞进兜,倾着身子伸手从尸体旁边拽过一个塑料袋,塞到那只还在空中乱舞乱抓的手里。塑料袋在寒温里脆若薄纸,哗啦啦地响着裂开了一道道缝。一张张单据从裂缝中滑落出来,散落在尸体周围、黄吉的脚下。一张CT化验单翻腾着贴在黄吉的嘴上,轻轻吐出一小口气,化验单无奈地淹没在麻醉记录单、体温单、护理记录单、短期医嘱、病危通知书和门诊病历里。一张张令人恐怖的单据,黄吉却说,是一只只落入花丛中的蝴蝶!

寒风也不是突然敲打着窗棂,午夜的村庄上空弥漫着沉重的死寂。一只猫头鹰栖身在院门旁的老榆树上,嘎地嚎了一嗓子,游动在尸体里的那丝气犹如遇到火的线。猫头鹰的嚎叫触动了勉强活跃在尸体里的神经,令他恐怖了八十多年的古老传说发出了最后一次恐吓。招魂的猫头鹰腾身遁去,蜷缩在被窝里的尸体也一点点展开、展开,最终变成一条僵硬在寒温中的蚕。

哇——哭声将会震撼整个村庄,纷沓而至的人们搀着拽着面对亡者一起啜泣。至少能将大汗淋漓、倒在老婆身边的黄仲惊醒,兄弟俩的哭声会为一场白色葬礼增添一点令人回味的滋味。只是黄吉没哭也没动,照样是一条蚕,却是一条置身在凛冽寒风中平稳呼吸的蚕。

黄吉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NO.2 棺材

棺材是黑色的,黄吉又刷了两遍漆才鲜红红得扎眼了。棺材是为尸体准备的……啊……不……是尸体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用了一棵粗粗的柏树。尸体觉得身体不好了,从村里的李家买了一棵柏树,盯着木匠打成棺材,却涂上了黑漆。

院子里装满了凛冽的寒风,却如一缸被人用棍子搅动着的浑水,院门也被冲击得啪啦啪啦作响,却不是颜岫的阻碍。颜岫老早就有一把钥匙,是缠着黄吉从他的钥匙串上摘下去的。那时候,尸体的状况还没有那么严重,坐在院子里看着颜岫像被风吹着一样跑来跑去的,日子就有了的滋味。只是黄吉的味觉系统每每遭遇颜岫都受到损坏,犹如计算机遭木马病毒。

房子里没有灯光,有一张床和一口棺材。尸体被推进火化炉后变成了一盒骨灰,黄仲做主只把那盒骨灰埋在了一块麦田里,至于棺材,黄吉随便处理。黄吉没爹没妈了,黄仲是哥也是爹,随便就是随意,随意就是为所欲为,像随便把颜岫压倒在废纸堆里一样。只要把这口棺材弄出去,放在一个开阔的地方,黄吉抡起板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折腾得稀里哗啦。

黄吉弯腰又从地上拿起刷子、端起盛油漆的白瓷碗。被涂抹在棺材上的油漆闪着光亮,却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黄吉的鼻腔发痒,啊——嚏——

似乎是一声喷嚏招惹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黄吉继续在棺材上涂油漆。脚步声响在院子里之前,院门被人推开,随后是一阵哗啦啦的脆响。离开吧?去厨房,拧开煤气灶或用一个小电锅先煮开一锅水,再往里边放上调料、蔬菜和羊肉,桌子上放着一瓶烧锅酒,与颜岫一起吃涮羊肉一边讨论今天的事情或明天的打算;或打开音响,拿着话筒模仿凤凰传奇。颜岫的嗓音也有些沙哑,那样才有凤凰传奇的味道。只是黄吉甩掉手中的刷子,顾不得还没有风干的油漆,翘腿迈进了棺材。棺材里有黄吉刷漆前铺在里边的褥子、枕头。黄吉长舒拉腿地躺好,再将一块布盖在身上就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颜岫哎了一声又哎了一声,家里更空旷了。黄吉骑着摩托车离开家门,只要穿过一条小胡同就上了镇街。镇子周围有好多家小造纸厂,产板纸、卫生纸。好多男人去小造纸厂上班,拿着铁叉往疯转着的打浆机里杵废纸,过滤后的纸浆流进生产线就变成了板纸。黄吉的任务是看守生产线不出任何纰漏,颜岫和一帮子小闺女从生产线上将卷成的轴纸卸下来,再放在一台机器上切割。小造纸厂里三班倒,赶上后夜班,生产线运行又平稳,黄吉有好多喘息的时间。颜岫闲了跟黄吉聊,聊老家的山和水,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蚂蚱。黄吉听着听着也变成了大蚂蚱,蹦着跑,颜岫追。造纸的原料用铁丝捆绑着打成包,一包包地垛起来,中间留着过道,像城堡。

躺在棺材里的黄吉浑身有些热,却不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像有人在黄吉身上放了一根带着电的电线,麻酥酥的直击激动的根……起来吧?颜岫肯定去了厨房,厨房里有早准备好的蔬菜和羊肉片。在镇街上卖菜的老七婶和卖羊肉片的老棒子头每次都笑嘻嘻地打趣,却不问颜岫什么时候办婚礼,什么时候生……起来吧?黄仲做主将颜岫的爹妈从山里请过来,在老墩子的饭店里为兄弟摆了订婚酒席,哥哥还是爹……起来吧?黄吉将手伸进裤子,摸到了直挺挺的根,竟是一股热辣辣的疼折磨得他恨不能立刻蹦起来,喊一句——我来了……黄吉直溜溜地躺着,还是一具呼吸着的尸体。

颜岫又哎了一声,却被一股午夜时分焦躁的寒风吞噬了,脚步声也紊乱得可以。黄吉的房子是黄仲帮他盖的,不再是早先的通三间的格局,有厅有室。留给尸体的这间房子很小,独门独间,颜岫要进来必须从院子里走过来才行。

进来后,黄吉将屋门虚掩了。颜岫从小造纸厂下夜班回来,“哎”不出黄吉会走进来的,却胆战心惊……起来吧?颜岫是一棵深受乱石的骚扰又被乱石庇护着的小草,嫩绿的叶子上带着一层绒一样的细白,如乳。颜岫的手和脚呢?爱却必须承受那股不可名状的疼痛……起来吧?黄吉冷地坐起来,四处一片漆黑,风动屋门的声音很暴烈,却抵不住颜岫制造的声音。颜岫再哎了一声,黄吉扑通一声又躺在了棺材里。扑通声与脑袋撞击棺材板的声音混在一起,颜岫妈呀一声跑了。除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颜岫拉动铁门闩的声音,可所有的声音很快被午夜时分肆虐的寒风吞噬了。

NO.3 疙瘩

地上结了一层霜,被黄吉摄录到眼里的却是一层绿。霜地上的槐树瘦骨嶙峋,黄吉看见的却还是那么得枝繁叶茂……月光倒不吝啬,满地的银白分不清黄吉要行走的路径。踩踏着被霜雪压抑着的枯叶,制造出的刷拉拉声响,之于醉眼朦胧的黄吉来说,也是美好的音乐。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犹如拱动在霜雪里的蚯蚓,被黄吉趔趔趄趄地踩踏着不是心甘情愿,挣扎着连地上的霜雪都发出了嘎嘎吱吱的声响。黄吉靠在一棵手指粗细的槐树上,扬起一只手揉搓着红得发肿的眼睛。手离开眼睛再扬起来,黄吉将小径的尽头抓在了手里,犹如擒住绳子的头儿,疙疙瘩瘩的不是很舒服。一个裙裾飘飘的少女从小径尽头的土疙瘩上走了下来,黄吉倏然睁大了双眼。土疙瘩上不只是茂密的槐树,树下还生长着一丛丛的细小枝杈,枝杈上生满了令人讨厌也畏惧的刺儿,叶子脱落刺儿反倒更尖利了。小路两边也长满了粗粗细细的槐树,白衣少女的裙裾挂在长满针刺的枝杈上,犹如被鬼魂抓住了手,惊恐地喊叫又如绳子一眼拴住了黄吉。不只是手呀脚呀的,柔也韧的绳子缠绕了白衣少女打手脚,又直逼她的脖颈、死死地纠缠着咽喉……黄吉也窒息得难受,使劲摇晃着衣领子里的脖子,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沙哑也压抑,却惊扰了白衣少女。犹如飓风裹挟着一片树叶,白衣少女眨眼消失了。

土疙瘩上有美好也恐怖的传说,是说狐仙的,是黄吉很小时听到的民间版聊斋。所有的故事里总少不了小女子,再是与人家纠缠的男人……回家吧?回家……颜岫上床后也穿白衣,是一套质地很平常的内衣。内衣里装着在欲火中燃烧的器官,黄吉闭上眼睛,颜岫就飘飘然如一朵浮云飞翔在湛蓝的天上。伸出手紧紧地把那片浮云抓在手里,黄吉捧在手掌心里,散发着类似薰衣草的味道。浮云也可以在黄吉的手掌里变幻着形状,像魔方又不是魔方,可坚硬与柔软必须在一双醉眼里交合……黄吉又迈开了脚步,顺着一条掩埋在霜雪与月光里的小径往土疙瘩上走。

白衣少女再出现在黄吉的眼前,他差不多到了土疙瘩的“顶峰”。生长在土疙瘩上的槐树愈加密集,可长满针刺的一丛丛枝杈少了,出现了一块块可驻足的平地。平地上有酒吧桌和酒吧椅,白衣少女坐在酒吧椅上。飘逸的长发有一绺搭在胸前,白衣少女用一只玉手擒着高脚杯,与高脚杯相亲相爱的是一瓶开启的帝王12年苏格兰威士忌……白衣少女像候着黄吉,举起杯、咧开粉艳的嘴唇笑了,笑声还是一条绳子。

黄吉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感到冰硬和潮凉,酒吧桌和酒吧椅没了,留着的只有白衣少女和她手里的那瓶威士忌……杯呢?黄吉的问话很规矩,两只手向空中抓着,仿佛要找的杯子就在眼前飘着呢!白衣少女将威士忌瓶子递给了黄吉,说,嘴对嘴,长流水……father……不,爹……呵呵呵——

Father?啊……father就是爹,爹也是father……哈哈哈——黄吉笑得很开心,双手捧起瓶子咕咚咚地喝了几口。少女几乎从黄吉手里夺走了瓶子,却不喝,死死地盯着黄吉良久才说,你……你怎么来了?

黄吉怔怔地看着少女,说,我……我怎么不能来?

少女点点头,手中的瓶子差点落在地上,黄吉伸过手去也是歪打正着,被他擒在手里的瓶子还带着少女的体温,不由得把瓶子放到了嘴边,吮吸的却是难咽的坚硬……少女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指着拼命地吸吮着瓶子底儿的黄吉。酒液顺着瓶子口咚咚地往下流着,黄吉眼里只有两片粉艳艳的嘴唇……颜岫是一颗草,一棵从石头夹缝里生长出来的草,通体是绿的,草叶上覆有毛茸茸的白,犹如一层涂抹上的乳胶;两片嘴唇透着鲜艳的红,涂抹上去的一层蛋清也光彩照人……站起来……站起来吧?黄吉如被什么压着,双眼色迷迷地看着少女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再是坚挺在胸前的乳……少女扬起嫩手拍在黄吉的头上,呵呵的笑声伴着一股迎面吹来的寒风刺激了黄吉。黄吉又扬起一只手揉搓眼睛,少女不笑了,很在意地看着黄吉。

一阵风吹来,白衣少女颤抖了一下,身子一歪顺势靠在了黄吉的胸前。黄吉将少女搂在怀里,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搀和了Aveda雅达洗发水的味道,手也放在了高耸的胸前……不要动或迅速离开,每动一寸都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危险;乳房是长在女人体外的心脏,不能承受太多的重量,才是隐含着的,才是不能随便触摸的,才是……黄吉的思绪突然像寒风中的树枝,嘎巴一声断了。少女抓住了黄吉的手,可他轻易就挣脱了,乳房在手掌里颤动……少女很平静,微眯着眼看着在槐林上空游动着的一弯明月……

少女还是离开了,起身靠在一棵槐树上,陌生地打量着黄吉。黄吉也如从梦中醒来,不住地揉搓着眼睛。少女伸手拍了拍肯定胀得难受的脑袋,惊恐地啊了一声,说,sorry……对不起……sorry……

少女走了,土疙瘩上只留着一个空酒瓶。黄吉拿起酒瓶又想到白衣少女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月亮倏然遁去,一只猫头鹰耐不住冷夜的凄寒嘎地嚎了一嗓子。黄吉倏然醒过神来,白衣少女好像是一家小造纸厂老板的闺女,好像在澳大利亚留过学,好像叫白莲。只是黄吉突然觉得什么都没看见,做与不做也是梦,其实喝醉了就是梦呢!

NO.4霓裳

阳光很好,冬日的田野也是绿的,挂着霜雪的麦苗朝气蓬勃,公路边上的杨树却瘦骨嶙峋。一辆辆汽车制造着喧嚣卷起一股股尘土,黄吉眼中的绿也飘渺了起来。待在小楼里,黄吉透过窗帘的缝隙看风景。感觉不好了,黄吉干脆扬起手轻轻一拉,房子里倏然暗了下来。

灯光不是很明朗,房子里还弥散着一股股残香,却搀和了汗腥、脚臭,再是烟酒味……公路是一条线,拴在上边的珠子是一个个每到夜晚就灯火闪烁的小镇。

黄吉顺着那条线一路跑来,累了就想歇歇脚,何况,还出了一身汗。蛇一样扭动着走进这栋小楼,黄吉泡出一身汗,搓出一身红才被一个小子送进楼上的房间。床头柜上放着茶,咕咚咚几口下去,黄吉躺在床上喊一声爽——爽吗?这个时间颜岫还在小造纸厂里,待到太阳落山才回到那座曾有一具尸体的院子里。将家里所有的灯弄亮,颜岫又打开所有能发出响声的东西还是不够的,那家故意制造脚步声。一阵在这个季节里很是嚣张的寒风呜地一声刮进小院里,颜岫手里的勺子或筷子会掉在地上,跑到院里呆呆地站好久。确定是寒风制造的声音,颜岫才会心地一笑,却是虚假的……回去吧?黄吉使劲舒展开了双腿,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咬着牙打了一个很夸张的舒展,又啊地吐出一口大气,爽字被他粉碎在了咽喉处。待黄吉伴着一股黏腥腥的痰吐了出来,虚掩着的门被人敲响了。

女人穿着一件巴宝莉大衣,头发是盘起来的,嘴唇被涂抹成了淡紫色,眼睫毛有点虚张声势,却成就了一双丹凤眼。女人拎着真皮女包,走进来坐在椅子上,从包包里拿出一盒柔和七星香烟。礼节性地把烟盒拿到黄吉面前嫣然一笑,黄吉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扬起巴掌,运足了气,划着闪亮的弧线、伴着啪地一声脆响,巴掌落在对方的脸颊上……对方的脸颊红了肿了,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却不是心甘情愿的,滞留在脸颊上难抵重量的胁迫摇摇欲坠,含满泪珠的眼睛里射出了委屈的目光……黄吉从床上拿起打火机啪地一声,一簇淡蓝的火苗凑近女人的嘴唇,引出的是一圈圈烟雾飘了起来。

开始吧?

女人像将烟盒礼节性地递给黄吉一样,说完了甩掉手中的烟、脱去身上的巴宝莉大衣,袒露的是韩都衣舍。韩都衣舍里除了维多利亚秘密,还有长筒袜。待女人扒掉肉色长筒袜袜,站在黄吉面前的是一根从水里捞出来的葱……那块地在家里,也在床上,躺在身边的是颜岫。颜岫不喜欢光,包括目光,可她闭上眼能消灭一切,剩下的只是一块等待下犁的地,走在地上的人驾着一架耧,耧斗里盛满了搀了粪土的麦种。驾耧人一边走着一边摇晃,掺了粪土的麦种匀匀实实地洒在地里,待五月的风刮过,满地都是跌宕起伏的慌……黄吉直溜溜地躺在床上,女人像一个操纵织机的女工……黄吉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直到女人又把巴宝莉大衣穿在身上。

黄吉叫她巴宝莉。

NO.5当归

呜地一阵风刮来,月亮走了。屋里的炉火旺旺的,药锅子里的汤水咕嘟嘟地开着,升腾着的蒸汽里搀和着浓烈草药味。黄吉坐在床上,目光却在窗外。

床上有两个枕头,今天晚上却必须有一个是多余。黄仲托老婆向颜岫授意,回到山里住一段时间。待黄吉养精蓄锐之后,颜岫那块地也丰饶得可以,来年就喜获丰收了。

黄仲坐在炉子旁,披着一件粘着油污的军大衣,低垂着头、手指间夹着燃着的旱烟,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架势。药锅子里的汤水咕嘟嘟地开着,黄仲不时拿着筷子在药锅里搅合,把鹿衔草、茧丝子、白蒺藜、槟榔、辛夷、香附、当归煮透。待药锅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黄仲再把筷子放在药锅子沿上、细心地将药汤滗出来,黄吉就养精蓄锐了。

黄吉呵呵地笑了,笑声惊动了黄仲。黄仲仰起头、转过身来很爹地瞪了黄吉一眼,忙着用手里的筷子继续搅合药锅里的汤水。从床上跳下去……哎——理由呢?撒尿。茅厕在院子的南墙角,院墙不低,可有一棵胳膊粗的小槐树生长在厕所里。借着小槐树轻易地攀援到墙上,墙外是一片留着好多茬子的玉米地,穿过玉米地就上了一条大道,抛开大道再穿过一片麦田,就上了那条将一个个镇子拴住的公路……黄吉没动,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黄仲被悉悉索索声惊动了,再仰起头来、转过身又很爹地瞪了黄吉一眼。

黄仲用筷子从药锅里夹起一片草药,觑着眼瞅了好久才嘟囔着说,当归……当归……说着话就嘿嘿地笑,笑着笑着又转过身很爹地瞪一眼黄吉。黄仲不笑了又有些迫不及待,等不及药锅里的温度降下来,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湿抹布,裹在药锅子把上。张开嘴不住地吹着冷气端起来,黄仲很别扭地用一只手拿着筷子往碗里滗药汤……手下就有一把锤子,锤子是傍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本打算修理一下床腿。颜岫回山里前一再嘱咐,别再让床跟着人一起叫了,嘎吱吱跟老鼠似的……修理床腿很简单,只需要一把锤子;修理黄仲也很简单,只要拿起锤子抛出去直击窗户,咣地一声之后碎玻璃哗啦啦地落地,黄仲手里的药锅子也啪地一声掉了,当归……呵呵呵……当归……黄吉没动。

黄仲把滗好的药汤端给黄吉,声明里边加了红糖,除了红糖还有黄仲的希望。那个给黄吉开嗣子汤的女人很牛,喝了她单药的男人准能让老婆生儿子。黄仲有点忘乎所以了,才还旺旺的炉火该添煤了也不顾,眼巴巴地看着,馋猫一样。屋里的温度开始下降,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冷风骚扰着人体。端着药汤碗的手颤抖着也不是伪装,只要将碗稍微地倾斜,药汤洒在了床上,不是有一句说,覆水难收吗?颤、抖、倾斜……再倾斜……黄仲猛地站了起来,黄吉的身子摇了摇稳稳地抓住了碗沿,顾不得还烫舌尖的药汤,咕咚咚地一口灌了下去。黄仲长出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掴在黄吉的后脑勺上笑这走了,像凯旋的将军。

躺下,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一大觉,灌进肚子里的药汤吉悄悄地发生效应。待颜岫从山里回来,伴着床腿嘎吱吱的叫声,又可以在一块丰饶的黄土地上行走。手里驾着盛满搀了粪土和麦种的耧,两个耧角插进土地里,均匀地播撒着种子,待到秋风乍起就是满眼跌宕起伏的绿了……黄吉起身离开了床,走出屋子,在院里站了片刻,寒风还在呜呜地刮,自然看不见月亮。黄吉有些不甘心地离开家,穿过一条小巷子上了公路。公路上的汽车风驰电掣,风停了月亮拱出了云层……黄吉仰起头喊了一声巴宝莉,冲着月亮笑了笑迈开了脚步,眼前晃动的只是那栋有巴宝莉的小楼。只是黄吉又突然觉得什么都没看见,做与不做也是梦,其实不喝醉了依然是梦……啊……都是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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