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接到那条短信之前,曾打算提前结束这种漫无目的地行走。哪怕自我囚禁在一个人居住的三居室里,你煮一杯咖啡或泡一杯清茶,继续那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也行。国庆七天小长假,同事们有的随团去了境外,或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有的回祖籍地做田园主人。你本来打算去东瀛来着,可两国岛争致使多家旅行社取消了赴日旅游的项目。你也爱国,当然也应该爱祖国的大好河山!干脆随意买一张机票,你短时间内达到了似是预定的目的地——一座陌生也熟悉的城市。
至今,还不愿意为与你遭遇在飞机上的人起一个固定的名字,就像事发后警方从他的皮夹里找出的身份证一样,可以随意依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又像衣服穿在人身上才会有所的归属。他与你在机舱里遭遇,自我介绍姓余,与身份证的姓氏相符。也是竭力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你才知道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叫余広,似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巧合。你的猜测好像得到了验证,他坐在对面似乎习惯性地从杰尼亚西装兜里掏出硬盒熊猫香烟,可他抽取一根只是看了看见又塞了回去。看得出他不只是在意飞机上的规矩,是面对的女士们。他似乎很喜欢茶,压抑了抽烟的欲望后,从旅行包里拿出杯子,里面泡着上好的毛尖。你们从茶开始说起,他将自己喜欢的茶品和理由说出来后,还要追溯喝茶的渊源,自然涉及到了爷爷和父亲。余家祖上是小康之家,至父亲这辈家势才衰败,伴随着新中国诞生成为普通的公社社员。父亲也只能喝劣质的茉莉花茶,日子拮据的时候,去镇上卖几两茶叶梗泡着喝是多少年的模拟享受……呵呵呵——有点忆苦思甜的味道。只是你还不急于解开所谓的谜,抑或说,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谜。其实呢就是谜之于你来说也无关紧要,可对一个陌生人的猜测或臆想,会给枯燥的旅行生活带来很多情趣。
那时候,他早自我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可你还是喜欢在余后面加上很多字眼,比如,光、昌、贵……呵呵呵——好吧?当然要符合当时的生存环境,再是思维习惯……啊……是说给他起名字的人。他似乎很懂你的心思,不住地扬起手摩挲着肯定是登机之前用剃须刀收拾过的下颚。到底该说说,他就很礼节地笑着说。
七岁的那年,他带着名字去了村小学校。老师让他在本子上把名字写出来,却只会写余,広字还是老师送的……呵呵呵——你笑了。送给他広字的是个女老师,挺好看。那个女老师留着齐耳短发,瘦巴巴的脸蛋儿总是红扑扑的,是个在村里受人瞩目的女先生。讲课的时候,那个女老师喜欢用右手小拇指蜷成勾揩鼻子,鼻子上却又总是干巴巴的……呵呵呵——记忆里的细节总是新鲜也有味道!
他很健谈,说起女老师的嗜好,也扬起右手将小拇指蜷成勾揩自己的鼻沟。那时候,你的确很愉快,究竟在天上遇到一个有兴趣与自己说笑的人,也有兴趣猜测他的身份。他是个成功人士,西服的成色、发式,还有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都可以帮你鉴定对方的身份。只是他的身子发胖,头发也有了岁月沧桑后的凋零。好像也像你一样,刻意寻找一个陌生的群体独自出行,也不过郁闷了出来散散闷而已……唉——这样的猜测有意义吗?就像你在一天早晨突然接到警方的电话后,仿佛不经意地将情杀、图财害命或遭遇黑道杀手与死去的余広联系在一起……哎哟哟——真的有意义吗?
待飞机在机场上降落,人们走下舷梯首先要做的是掏出手机联络亲朋好友,似乎是很惬意的事情。只是离开机场后,你才掏出手机,却没有与任何人联系。不是那座城市里没有你的朋友,是没有联系的必要!就像离开工作的那座城市前,好多同事通过手机询问你的去向,却只是含糊其辞。不是故弄玄虚或伪装,反正走到哪里都要一样,酒店与家之于你来说,没有区别也就失去了界限。
国庆长假,许多城市遭遇旅游高峰,最令人担忧的是酒店。出行前,你早就有了预案。你选择的城市在冀中平原上,城市周边也没什么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是有也不过是几处革命时代留下的痕迹,被称作纪念馆或别的什么。倒是有几座山,也不是很高,当然也不会十分险峻,许多来这座城市的人也不过访亲问友罢了。离开机场上了出租车,让司机随便拉你到一家星级酒店安顿下来,先洗到一路灰尘,再换一套休闲服,躺在床上微眯了一小觉解除了疲乏。城市的夜色亮了起来,你出去走了走,再找一家还算风味的小吃店填饱肚子又该继续自己的囚禁生活了,却在酒店大堂里遇到了余広。余広好像也刚吃过晚餐,闲步在大堂里好像也无所事事。遇到你犹如遇到了知音,他邀请你一起坐坐,酒吧、咖啡馆或茶楼都行。只是没等你做出选择,他就决定去酒店里的咖啡厅……呵呵呵——还是喝咖啡吧?余広的话令你感动,却不是平白无故!
你读大学那年,父亲去世了,母亲一直住在乡下。直到在报社里站稳了脚,你才将母亲接到那座城市。你偶尔回家吃一顿饭,母亲总是很诚心诚意地问,吃什么呀闺女儿?你说,吃烙饼吧?面条也行啊!母亲轻叹一声说,烙饼硬硬的、面条软软的,还是吃粥吧?母亲不等你回答家转身去了厨房,其实呢老太太的初衷就是吃粥,直到去世前都是那样。与余広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追思母亲予以你难言的苦涩,当然还有失却的哀伤……啊……好像与余広没有关系吧?
酒店里的咖啡厅还算讲究,音乐和余広的慷慨都令你感动。侍应生端上了咖啡,余広伸手打了一个请的手势,面带微笑地看着你不语。你很优雅地拿着小勺儿往嘴里送着咖啡,当然不能忽略向余広表达谢意。
说点什么吧?你的提议很好,可余広只是很期待地看着对方。你相信自己的面容还不至于令男人们倒胃口,天生的素质、后天的保养,关键是没有生育看不出是一个年逾四十的女人。余広似乎看出了你的得意,好像有意回避什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一个独自品咖啡的小女子身上,却又不是很专注。你理解余広,刻意注意异性的面容或举止至少是一种不礼貌地行为。
到底该说点什么,余広将目光收回来就说,却又说起了名字。余広提到了爷爷和父亲,没提到母亲似乎是一个必须弥补的缺陷。只是母亲在余広接下来的谈话中又一带而过就说姨妈。姨妈是个很守信用的女人,可余広强调,不是她愿意,却愿意帮别人守。“别人”当然是姥爷,老人家是个小财主,家里有上好的田地,还有铁匠铺。待闺女长大了要给她们寻门当户对的婆家,比如姥爷家与余家的亲事。你笑了,却很矜持,至少让余広觉得一个女人在用心听一个女人或两个女人故事。故事当然可以猜测,还能顺着似乎早就固定下来的思路,得出一个个完美或悲惨的结局。只是余広仿佛并不在意故事的结局,是故事里的人。故事里有很多人,可似乎只有一个人是余広十分在意的,那个人就是姨妈。
为什么呢?你问得很调皮。余広也很在意你的问话,却转移了话题。只是余広必须征询你的意见,能不能把手机号码给他?他可能要在这里住一些日子……啊……理由也说得过去吧?你犹豫了片刻还是满足了余広,他拨通对方的手机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很匆忙。待你接到余広的短信还在疑惑,为什么呢?
二
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之于你来说才是广阔无垠的呢!或躺或趴或蜷缩在被窝里,你有自己的天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海,当然还有风景独特却布满荆棘的高山峻岭!翱翔或遨游或飞奔都会给你带来无限的乐趣,所以才乐不知疲!只是被窝里的风景、天空都被一间容量有限的房间装着,包括你,也就是被呼吸支撑着的躯体,要是没有呼吸了呢?
纠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有点弱智吧?你觉得也是就笑了,像小时候蒙混了母亲蜷缩在被窝里,将脸深深地埋起来,忍俊不禁,却又不想弄出太响的声音。只是没有旁听者,你又难以忍受寂寞,干脆咯咯咯、吃吃吃地笑。被窝里很沉闷,可跟着一具有呼吸的躯体颤抖着的却只能是被窝。母亲忙着家务不会也不可能在意,那你只能独自享受不能与别人分享的快乐。只是那些事情发生在早先,眼下呢是席梦思床垫与一具有呼吸的躯体一起颤抖,悠悠然犹如坐花轿一样。那是母亲的感受,也是老早的事情了。你将头从被窝里解放出来,看看初秋的晨光如何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照耀着狭窄也宽阔的房间。
手机响了。
那时候,你还被那种美好的情绪纠缠着,睡衣里的躯体伴随着照耀房间的晨光开始生长……啊……不……是衰老!那是两个处在两极必然令人纠结的词汇,你不得不抛弃那种所谓的美好,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响着手机。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你迟疑了片刻才摁动了接听键。
挂了手机,你必须离开自己的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待你离开床走过去打开房门,还必须接待一个走进来的警察。
警察不是有意让你与一起命案纠缠,死者的手机上只留着一个手机号码,自然是调查案件的重要线索。警察将询问的理由说出来后,你很爽快地答应一定全力协助调查。只是警察不是调查余広的死因,是他究竟是不是余広。一个很纠结的问题不可能一时消除,除了与余広或一个不叫余広的男人有过短暂接触,还有一条好久还令你难以丢弃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余広或……啊……见到警察后,你还是愿意叫他余広。余広给你发短信是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匆匆别过后,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余広始终是一个倾诉者,像酒后面对一个陌生人倾情诉说一样。他在短信里除了提到了姨妈,还提到了两个表姐。姨妈的小女儿出世不久,丈夫死了,至于病因任何人都可做很多猜测。尤其是死者所处的年代,人们大多处在自生自灭的状态,好多人甚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病症结束了生命。倒不是什么太悲哀的事情,姨夫也不是短信里或姨妈的生存空间里特别重要的人物。关键是,他不是无意中闯入了姨妈的生活……啊……还有两个相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表姐。余広在短信里没有提及两个表姐的具体年龄,可根据他的年龄可以推断出来。只是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关键是两个表姐与他的朦胧感情。表姐弟之间的感情往往处在恪守与超越的临界点上,很自然也可以想象。只是余広像作一篇小说一样,没有让表姐那条线索伸展开来。余広只是含含糊糊地提及始终对姨妈生存的担忧,还带有极其自惭形秽色彩的自责。你逐字逐句地阅读那条短信的时候,并没激起丝毫的感情波澜,甚至认定那条短信相当于男人睡梦中的呓语……啊……事实上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伴着越来越艳丽的秋阳,你接待了一个小警察,且很愿意给他起一个至少适合自己胃口的名字——小90。小90个子很高,背有些驼,像许多90后一样饱受电脑辐射早早地戴上近视眼镜。面对被询问人,小90还没有足够的心智和沉稳。面对一个成熟、稳重、经历过许多重大从采访活动的女性,小90的话语中总是出现停顿,应该与工作经历有关。
小90当然要谈及余広的死,可余広很可能不叫余広。警方发现余広死在房间里之前,先是服务员惊动了酒店里的保安,也就必然惊动警察。警察除了请法医鉴定死者的死因,再是确定其身份。第一个问题不存在任何悬疑,法医鉴定也有颠覆不破的结论。死者的年纪在四十三至四十五岁之间,死于突发性心梗……
你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小90的述说,似乎不由自主地充当起死者家属的角色。事实很清楚,可你还是质疑死者的死因。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咖啡厅里相见,余広没有现出丝毫的征兆……啊……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死于心梗。小90毕竟是警察,何况,穿便服比穿警服在某些时候更有震慑力。极度控制着语速和语音,重要的是,小90与你对话不能出现没有任何意义的停顿。只是小90的话并没消除始终纠缠你的疑虑,余広为什么要携带一张假身份证旅行?
小90礼节性地笑笑说,焦点是死者的身份,可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最终的结论无法颠覆。死者所携带的身份证的确是伪造,像他的死因不存在任何疑点。之后,死者首先被送往太平间暂时搁置,剩下的只是在媒体上发布消息,等待死者家属认领尸体。只是刑警队队长是个很负责、心也很细的老警察,也有必要摸清你和死者的关系、相互联络的目的,还有……还有……啊……对了。我们在死者的手机里只发现一个手机号码并不难解,可我们有必要对他生前的生存状态有所了解,最终的问题是,他为什么那么做?
你没有立即回答小90的问题,起身为他泡了一杯茶。你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堆伯蒂巧克力、香麻糬、注心饼、麻薯放在了茶几上,真的像对待儿子一样怜爱地看着坐在沙发上小90。小90似乎读懂了你的眼神,又礼节性地点点头笑了笑,却很快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楼外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秋阳,早晨八点之前呈现出娇嫩的颜色,人一旦融入进去会神清气爽!更重要的是,你会忘记年龄,憧憬未来的激情也会让灿烂的秋阳更加美好!瞬间的思绪令你生发了一点点不愉快,不说有点矫情,启发或诱因来自小90那张白皙里透着红的脸蛋……哎——是吗?是啊!你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蛋,有些烫有些红,还有一点点什么呢?你不由得垂下了头,也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在了楼外。楼外秋阳的确灿烂……哎——到底灿烂吗?你问完自己后又拢不住飞奔着的思绪……啊……好多年前是多少年前?曾花前月下的人现在并不与你生活在一个国度,他现在置身在一栋花园别墅里,与太太同床共枕。早些时候,他坐在沙发翘着腿,一边品着龙井,一边与儿子或女儿谈论一些家事,或陈述对家国的思念。要是当年让他留在你体内的精子存活下来,或许坐在面前的是另一个小90,当然还会给你一个很亲切的称谓……哎——是吗?你问自己不由得笑了,小90看见一张笑脸更不自在了。
你不适合当警察。
你的话有些挑衅。小90很谦卑地笑了笑,却必须继续被搁置的话题,那就必须说那个叫余広或不叫余広的男人。
余広……啊……还是叫他余広吧?你说完用目光征求小90的意见,他点了点头。你必须如实述说,与余広相识的时间、地点、交流的话语,当然也包括他临死前发的短信。只是那条短信对余広的身份确定没有任何价值,他的经历或故事,任何一个60后都可能成为主角,当然必须是男人,也必须具有同样的生存环境才行。小90似乎觉得没有与你再谈论的必要,却必须将上司交给她的工作完成才行,遂从皮包里拿出现场的一些照片放在了茶几上。你拿起照片一张张地看得很仔细,除了死在床上很难看的余広,还有他的遗物。只是所有的遗物除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手机和飞利浦剃须刀,就是余広的旅行箱了。旅行箱里除了各色品牌的外罩和内衣,还有男人一些必备的小物品,可之于余広的死没有什么价值,包括你希望出现能证明一点什么的文字,却没有!
手机号码……似乎被一阵突然袭击的寒风刺激了神经,进而活跃了你的思维。小90疑惑地看着你没说话,却必须告诉他,顺着余広的手机号码查下去必定有一个结论。只是你的话很幼稚,小90依然礼节性地笑了笑才说出理由。案发后,警方第一时间对死者的手机通讯进行了调查,可好多人去电信营业网点都可以不用任何身份证明就能搞到一个手机号码。至于手机卡实名制是后来的事情,也是后话,却与一个人的死没有关系了。
你送走了小90,秋阳还是那么灿烂。只是搅扰你的不是余広是不是叫余広,也不是余広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是死者留下的短信或短信里的人。要是余広真的叫余広,他什么总是那么愿意提起姨呢?
三
城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群当着人念阿弥陀佛、背后大食鱼肉、行淫时大呼食色性也的和尚;一个活在两千年前的皇帝死后埋在山上与那群和尚相伴,好酒嗜色被千古传扬,也是跨时空知音……呵呵呵——有意思吧?你在网上读到这个有点恶搞的帖子,还在与余広相聚、相散的酒店里。小90似乎不再在意余広留下的悬案,可你有兴趣追问事情的结果。小90还算有耐心地与你说话,最终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
余広曾住过的房间又换了新房客,你不想被一个死人或小90纠缠了就决定离开,那张贴子就是很好的向导。离开一座大城市,你去一座不大的城市,先乘坐普快再搭乘班车,行进四十分多钟后就到了目的地。这样说有些乱,可你将城市分为大小自然有自以为说得过去的理由。究竟有些乱,抵到这座有山有和尚又有一个皇帝的小城,用ABCD来梳理行走路径就清楚了。倒不是故意标榜什么,是你觉得从A到B,又从C到D不是终点,旅行还要继续,也就是说,还有EFG甚至更多。你似乎有充足的理由,却也没有哪条理由多么充足或饱满,可行走似乎是国庆小长假唯一的主题。
当你来到D城的时候,才觉得早先不是问题的问题凸显了。D城是你做过无数次采访的城市,也就是被称作A城的地方所管辖。报社在A城,你是一个不是领导的领导,却不过被人置于那些小编辑、小记者之上。多年的记者生涯,你走遍了A城管辖的大小县城。每一座县城都有一家与星级攀比的酒店,那都是政府招待所的前身。你每次去必是前呼后拥,吃喝用度有宣传部那伙人接驾般打理得十分妥帖。只是再走进D城,你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行走在真空里才好,抑或就是一个外星人。好在问题也好解决,D城的发达以小商品生产著称,也是多年来假冒伪劣产品的集散地,要想更好地为坑人却不会害死人的产品寻找销路,必须建造很多家酒店招待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才行。这么着就提供了隐身的便利条件,离开火车站,随便上一辆出租车,司机就为会你安排一家上好的酒店。D城的酒店散落在小城的各个角落,你指挥着司机找到一家位于环城路边的酒店。酒店的服务还行,就是不怎么好你也能将就。你是被那张帖子引过来的,却不想去山上看那群吃鱼吃肉又行淫的和尚,更不想像那些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来到D城,首先去山上探寻那个皇帝不成器的足迹。将自己囚禁在房间里,可你想做一个空空道人只是一时的激情和理想。小90或余広究竟是你不是毫无道理,却又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牵挂……哎——是牵挂吗?蜷缩在床上,你看着自己画好的素描画还算开心地笑了。为了甄别自己的笑,你没事儿找事儿地拿起手机自拍。只是笑只在瞬间,真实表露也会一闪而过,那你用手机拍摄时究竟有做作的嫌疑,还是面对画板上的素描像吧?
还在老家村小学念书的时候,你就能用七彩蜡笔画出长在院墙边上的向日葵。你画出的向日葵与众不同,似乎不自觉地将艺术思维扦在了里面。你意识不到,教授美术的老师也说不清,画出来的向日葵与真实的到底为什么不同。事实上呢美术老师也不可能说清楚,他擅长在地上画向日葵,锄头就是七彩蜡笔。到了中学,你遇到一个颇有美术造诣的老师,可绘画永远是副科。直到你在老家县城中学读完高中、考取一所大学后才又拿起画笔。只是现实很残酷,不允许你成为画家,绘画也不过是业余爱好罢了。
住进这家酒店后,你就有了绘画的激情,当然与余広或小90有关。离开酒店,你在一家卖美术用品的小商店里买了该买的东西,那余広跃然纸上就不是问题了。当你画完最后一笔,甩着一只沾满铅粉的手嘿嘿地笑了,纸上的人就是余広或一个叫余広的男人。
我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叫余広的男人?你问完自己后呵呵地笑了,似乎是笑声引起走廊里的脚步声。依据走路人制造的动静判断,那是酒店服务员正在做每天必须做的功课。服务员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制服、留着差不多一样的发式、操着同样的口音,用艮、直也就是不拐弯的语气说话。欢迎您入住本酒店、欢迎您下次再来、我要为你收拾房间,打扰了、对不起了……啊……“了”往往被服务员们念作“咧”,很直接很坦诚也由不得让你心里一热。
你准备对素描像进行局部修改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房门没关着,是你进出后一次记忆很清晰的疏忽。你喊完请进后,准备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女人走了进来,穿着酒店制服,头发染成了黄色,可能好久没再做头发,染上去的色浅了,黑色自然逞起威风来……啊……关键是她的脸。你相信很早的时候,她就开始使用化妆品,可很早的时候,也只能用友谊雪花膏、咏梅奶液、万紫千红润肤脂什么的,时间再稍微早一点点人们还在用蛤喇油。那时候,她和你一样还是个乳臭味干的小丫头片子,偷偷使用姐姐和妈的化妆品不过自娱自乐。不幸的是,来自岁月的摧残,肯定令她十分憎恶的褶皱在那张瓜子脸上汹汹然蔓延开来。只是眼前的女人曾经是一位美女,身材窈窕、站在一群乡下妹子中间肯定鹤立鸡群,也注定了她的生活不会平静如水……啊……应该是那样吧?
女人一进来,照样用艮直的口音表达了歉意就开始工作了。你站在素描像前不住地打量忙来忙去的女人,她似乎有所觉察,却表现处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你突然对她的面部特征产生了兴趣,缘于她与素描出来的余広有很多共同之处。女人收拾着床、茶几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你当然高兴,那样才会证实自己的猜测或疑问。只是必须弄清楚,她为什么来到你的房间,或说负责这个楼层的卫生等诸多事务?她好像见到你后也有些不自在,相信面对每一个客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陌生毕竟是一段可以消除却必须做出努力的距离。
你们开始对话了,那就先从天气说起。天气不该是你注重的细节,可从A城到B城又经过C城,抵达D城天气就阴了起来。女人见你很不高兴的样子笑了,还用一句肯定很家乡的话宽慰,八月冷、九月阴,十月有一个小阳春。女人的话引起了你的思乡之情,也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女人去卫生间里拿出了墩布,帮你消除了画素描像时遗落在地板上的污垢,仿佛没事儿找事儿地说起了自己的工作,也解答了刚才的疑惑。这是一家私人酒店,老板将每个人安排得钉是钉、铆是铆,不会浪费丝毫的人力资源。她本来在大堂里干来着,一个小服务员回家结婚才有了一时难填补的空缺。你明白了,好像走进这家酒店后就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风衣、胶鞋在大堂里拖地的女人。当时,你没在意她脑后的马尾辫,也没在意被皱纹侵扰着的丹凤眼,再是那两片涂抹了唇膏的薄嘴唇。
哎呀——你……
她的惊呼带有故弄玄虚的成分,可你不能现出一丝的怀疑表情才行。毕竟有人对你的素描画品头论足了,不是很重要,却不能不在意不是?你的情趣也随之转移了,却不能不责怪自己一时疏忽。女人似乎也一直为素描像疑惑,那你必须引领着她一路走下去才行。
你认识他?你的问话应该合乎情理。
不认识……女人摇摇头又说,不过,他很像我表弟。
表弟?
对……表弟……表弟从五岁的时候就住在我们家。我们姐妹拿她当兄弟,妈拿他当儿子养着,可又像养着一个闺女……呵呵呵——
你父亲呢?
父亲?父亲老早就去世了,我三岁的时候。只是我家的日子还行,也是仰仗祖上留下的那座大宅院。大宅院里有带廊檐的房子,顺着一条青砖铺成的甬道可以走进一座有水井、有菜园的后院。后院的墙边生长着一棵棵杏树,再是一株紧挨着一株张牙舞爪的花椒树。每到成熟季节,妈便将杏子、花椒弄到镇子上去买,就是经历过瓜菜代年月,一家人也没受过饥馑之苦。
画中人果真像你表弟?
像……鼻子呀眼睛什么的,或干脆就是一个人……哎——你认识我表弟?
不……啊……你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可我不敢确定画中人就是你表弟。
我也不敢确定,好多年都不联系了。早先,妈将表弟接到我们家去住,有意让他留下。只是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小学、中学成绩都好,上了大学就长了翅膀……唉——留不住!
女人又看了一眼画中人似乎很失落。
你爱过表弟?
爱?不会……呵呵呵——说是表弟,可与我们姐妹一起生活也就形同亲姐弟了。
他叫余広?
余広?不,表弟姓康……
你还想继续与她对话,可走廊里有人喊徐姐了,好在她干完了该干的事情。女人哎哎地应着,冲你笑笑就忙着离开了。直到午饭时刻,你还在疑惑,徐姐是不是在说谎?
四
徐姐没在预定的时间内再现身,你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所谓的预定时间,是思维被垄断时随意切割出来的,也是你主观界定的结果。你在梦中还无数次与小90或余広对话,这就是随意切割时间的根由!只是更多的时候,你在梦中见到徐姐,好像是思维处于被垄断状态下最现实的心理活动。待你从梦中醒来,眼巴巴地瞅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会幻想与徐姐坐在演播大厅里,面对观众一问一答地展开对话,主题当然与余広、姨妈或那座肯定荒弃的大宅院有关。待你觉得有点那个了,干脆打开手机百度一个抽象也术语化的概念,却不能不承认,某个人的确有点神经质或说神经!
关掉手机,你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打算祈求酒或药物迅速入眠,却又害怕梦中还会遇到什么人。只是不睡又无法安定自己的情绪,你干脆跳下床,赤着脚将画板上的素描像拿下来,重新贴上一张空白的素描纸,挥舞着铅笔,仿佛早就存于脑子的图画瞬间跃然于纸上。待你面对一张还算满意的素描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蓄谋已久的大事,何况,面对的景象又是那么熟悉!
荒草、残垣、瓦砾和布满青砖甬道上的青苔是图画中必不可少的元素;疯长着的杏树、于初秋季节里挂着串串青果的花椒树,你却没有即将收获喜悦;脱落在树底下犹如一片黄泥的杏果遭受阳光、雨水和细菌侵扰变黑变粘,与整座宅院的情景一致,那是令你心碎的荒芜。还有那口水井,也被没膝的荒草遮掩了,只露出与宅院一起腐朽的辘轳。辘轳上没有绳索,却有留下的勒痕,一个柳条编织的罐是汲水的工具,形同柳筐却又不是筐,能留下足可以放在博物馆里供人观瞻。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却是你绘画时不可或缺的细节。细节生动往往会激活一幅画作,人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一个老妪抱着拐棍坐在水井旁,一只鸡活动在她身边。满园的杂草中有鸡充饥的食物,一场雨后留在坑洼里的水也是解渴之物。待鸡的胃口经历了一次膨胀之后,仰着头、张着嘴似乎与老妪对话。只是秋阳渐渐暗淡了,老妪看到蔓延着的昏黄,连满脸褶皱里都填满了说不出的惆怅。老妪的白发被秋风微微吹了起来,却显露处一点点可怜的生机!
够了吗?
你拿着铅笔站在画板前自语。
用铅笔素描出来的真实无可辩驳,你激动也伤感!不变的记忆驱动你手中铅笔,那是无法抵御的动力,只是所做的一起有意义吗?
天亮了。
一个小闺女敲开了房门,也穿着制服,将长发梳成马尾辫。走进来见到你,小闺女也操着艮也直的口音说对不起、打搅咧。拿起铅笔修改着素描画,你应承着也问也答,却无意中切入了正题——徐姐呢?
小闺女忙着整理房间,听到你的问话才直起腰来说徐姐请假了。你问为什么,小闺女边收拾房间边说,徐姐每次请假必是跟老头儿又发生了战争。老板也从没准过徐姐的假,可她不能不回家,完事儿了也只能再来哀告。老板也总是说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可最终还是留下了徐姐。老板也没辙啊,能找一个像徐姐那么勤恳的人实在不容易!只是也怨不得徐姐,她老头儿是原第二机械厂的工人,被人喊作二厂,却早没了,现在是一片住宅小区。老头儿下岗后在街上修汽车,徐姐摆摊卖过衣服,去洗浴城干过搓澡师,收入也不错,一家子住在原二厂的宿舍楼里过日子!
那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呀?小闺女收拾完床铺,又收拾茶几和沙发。见你还在修改素描画,小闺女又说,你是画家?
不是……哎——徐姐为什么不当搓澡师了?
搓澡冷冷热热地折腾不说,天天还要弯着腰、低着头不停手地干才行,腰呀胳膊呀都落下了毛病,再是一块块掉肉的脚丫子。徐姐毕竟有了岁数,腰间盘突出、大腿动脉曲张,最要命的是脑袋。别看徐姐的身材保养得还行,,可她血压不稳,说晕就晕,没办法才跑到酒店做事。只是两口子隔三差五地就掐一回,又都是老头儿喝了酒才折腾,徐姐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最要命的是脸。徐姐是个美女,手机上存着好多早先的照片,有梳着大辫子的,有穿着红裙子的,还有将头发烫成卷卷的……呵呵呵——那叫爆炸头。徐姐跟我妈岁数相当,她也烫过头。
这不是很好吗?
小闺女仿佛很愿意说起徐姐,干脆坐在了沙发上。
好什么呀?你知道老头儿为什么一喝酒就跟徐姐掐吗?不知道吧?都是为了徐姐的前夫……啊……不……是她与前夫留下的儿子。徐姐的儿子跟我岁数差不多,不上学了先是在老家的小造纸厂里干维修工,每月也能挣一两千块钱。徐姐与前夫离婚后,前夫又找了一个媳妇,却带着两儿子,前窝儿后窝一搅和故事就来了。徐姐和前夫的儿子经常来酒店,母子俩也不过去小饭馆里吃一顿饭。年前,徐姐的儿子处了一个对象,他爹倒是盖了房子,可他后找的那个媳妇是个母夜叉,凡事必须要紧着自己的儿子才行!徐姐的儿子也犯难,那个对象还偏要在城里买房……哇塞——要上天啊!徐姐想成全儿子,却必须跟现在的老头儿斗争,只是结果就是挨打。
那徐姐必定存着一笔钱了?
钱?应该有。徐街自从跟现在的老头儿结婚后,两口子就各自掌管自己的收入。不是夫妻俩不想拧成一股绳,是那根绳子分的岔儿忒多了。除了徐姐与前夫的儿子,还有她后夫的两个闺女……唉——你说能不掐吗?
那徐姐够苦的了。
一点都不苦,那是自作自受!
为什么呢?
徐姐的户口现在还在老家,我们这群乡村小姑娘可以随便在城里混日子,可她不行。那时候,去哪儿都要户口,可徐姐没有,跟她的后夫瞎乱乱时早是人家的媳妇了。徐姐没弟兄,表弟自小在她家长大。待徐姐的姐姐们嫁人了,妈做主让她表弟入赘,不挺好吗?偏徐姐的邻居,也就是现在的后夫顶替父亲去了二厂。天天骑着一辆28飞鸽自行车招摇过市,车把上挂着一个黑提包,徐姐的后夫一进村就把铃铛摇得山响,这么着就迷住了徐姐。只是那时候后夫早与前妻结了婚,却经不住徐姐那两根大粗辫子诱惑,一来二去俩人就有了故事。后夫原想玩玩,却玩起了火,徐姐的表弟将两个人摁在她家后院的杏树下……哎哟哟——接下来的戏就热闹喽!
你拿出了余広的素描像,小闺女惊讶地说,我跟徐姐是街坊,这个人忒像她的表弟了,就是富态了一点。徐姐的前夫除了种地,还去小造纸厂打浆,面皮皱了,头发了也白了,腰弯得跟辘轳把儿似的,也不过四十岁多一点吧?
走廊里有人喊叫了,小闺女如临大敌般地蹦起来离开了房间。你又将手中的素描像贴在了画板上,瞅着余広或一个叫余広的男人呵呵地笑着反问自己——我这是干嘛呀?
手机响起了铃声。
打开手机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可你还没说话,对方就娇滴滴地喊妈咪。对方的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五
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一个娇小的女子扑到你的怀里。一只小手探到你的脸颊上不住地摩挲着,小女子还不住地喊妈咪。你激动了,也心怀忐忑,是没事儿找事儿的那种自我作践。仿佛每次与小女子相拥在一起,你总有盗窃的感觉,也无法定位总是在某一特定时刻上下摆动的情感天平!如此矛盾又不可或缺,尤其是你每次与小女子相遇的时刻。
小女子姓杜,你喜欢唤她杜儿,仿佛不经意地儿化,彼此总是能享受共融一体的美妙!杜儿撒完娇必须回答你的提问,她不喜欢用GPS把自己装扮成间谍。杜儿相信,当一件事情要发生的时候,总会有一根神经搅动她的神经中枢,进而产生第六或第七感觉。这么着杜儿与你在酒店里遭遇,好像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你不想和杜儿理论,入住酒店喜欢短时间内独自生存,却不是自我囚禁。你要离开房间,或去酒店里的超市购买一点应急的物品,或去酒店外的小饭馆里吃一点适合自己胃口的早餐。如此以来,总会给杜儿留下可乘之机,何况,她又喜欢一惊一乍地与你相逢。说杜儿戏谑、恶搞都行,反正都无所谓,有人喜欢娇滴滴地喊妈咪,毕竟是一件令你欢欣无比的事情!
你拉着杜儿坐下沙发上,像招待那个小90一样,将伯蒂巧克力、香麻糬、注心饼、麻薯什么的又摊满了茶几。高高兴兴地吃着,杜儿问你有没有兴趣跟她一游?
杜儿毕业于一家院校的美术系,也曾想超不过梵高,至少在国内美术界独占鳌头!舅舅是这座小城政府官员,将杜儿安排在了宣传部,也就有了与你打交道的机会。共同的业余爱好,你和杜儿很容易成为知己;共同的职业,她对你会有必然的依赖;共同语言,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这么着你们相拥着出现在任何场所,都没人怀疑她喊妈咪的真诚。事实上呢你也愿意接受,好像本来就该有一个喊妈咪的大女孩!
杜儿要带你去的那个地方,偏居这座小城的东南一隅。那是一个被人忽视的地方,山民们也不过偶尔涉足,除了没有丝毫人工穿凿痕迹的原野,还带着一点野蛮的气息。崎岖的山路隐身在茂盛的植被之中,险峰峻岭绵延起伏,自然会有狼虫虎豹出没。只是深陷雾霭之中的沟沟壑壑里,至少潜藏着不难发现的诡秘之美!
你相信杜儿的探险或猜测,也相信她煞费苦心地与你邂逅之前,早就孕育着随时喷发的激情!随即收拾行囊,你与杜儿离开了酒店。
杜儿的红色奥迪A4L就停在酒店门前,车内有成套的旅行装备。杜儿身为房产商的女儿,就应该驾靓车、以探险为乐……呵呵呵——你笑了,似乎也别无选择,那就上车吧!
离开城区向西是一条国道,平坦的柏油路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阻碍,甚至连检查过往车辆里是不是藏有嫌犯的警察们都十分宽容,还都像父亲或哥哥一样,嘱咐杜儿小心驾驶一路顺风。接下来该在顺畅、欢欣氛围里继续着颇有意味的旅行了,你也这么想。只是杜儿驾车行进半个小时的样子,路况姐没有先前那么好了。好在秋高气爽,路边的田地和农舍,还有肆无忌惮地穿越公路的狗都会以要引发你们说话的情趣。又到底该言归正传,从新闻说到宣传部,再从宣传部延伸到报社。看着自如地驾驶着奥迪A4L的杜儿,你突然想起了小90,余広却是第一个统治你的思维的人。
你有表兄吗?
你的问话有点天真,杜儿却很热情,说她有,还不是一个,姨表的、姑表的好几个呢!杜儿说完了惊奇地看了你一眼,也应该嘛!你抿着嘴笑了笑,却不能终止依然被一个或两个男人统治的思维活动。
你有表舅吗?
有……有啊……哎——说起表舅,我才想起妈唠叨的话。妈说该去看看你姨姥姥,老太太行动不便,一个人生活在村里。姨姥姥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山里,眼下也奔六十的人了,养了三个儿女,一个个成家立业分家单过,她与丈夫一起过活,日子倒过得去,只是身体不好,回娘家要翻两座山才行;小女儿先嫁在了本村,结婚两年跟着村里一个闯广东的小伙子跑了,至今还没有回过家。去年,单位组团去海南旅行,妈在一家酒店里遇到一个擦地板的中年妇女特别像她表姐,也就是姨姥姥的小女儿。妈隔一段时间要去看看姨姥姥,顺便带着吃喝用的或放下一些钱,好让她答谢经常帮助她的邻居们。妈说起姨姥姥的大女儿还行,可说起她的小女儿来,老太太就扬起拐棍敲地,那就是忌讳了。
杜儿说得很动情,可你不得不打断她的思路,又问起人家的表舅。
表舅?我有好多表舅,这个姨姥姥没生儿子,可另一个姨姥姥一口气生了七个,干脆将小儿子送给没儿子的姨姥姥。只是这个姨姥姥将那个表舅养到十八岁,患了一场大病没来得及治就死了。这个姨姥姥就住在前边那个村庄,好像你对她很感兴趣是吗?
杜儿不等你回答就加快了车速,十几分钟后在路边的一个村庄旁停下车来。村庄被公路分开了,两边有酒馆、超市,还有光盘店、卖化肥种子的店铺。你和杜儿走下车去了一家小超市,待杜儿拎着一兜食品走出来,太阳升得老高老高了。听完杜儿的述说,你的欲望打了折扣,却还是觉得该测定一下想象与现实究竟有多远。
杜儿将车泊在小超市前,和你下了公路,顺着一条弯曲的街道往前走一段,再往西就拐进一条小胡同。走到胡同的尽头,也到了杜儿的姨姥姥家。你的心倏然嘣嘣跳地了起来,期盼真实,却又害怕被现实证实,很矛盾!
老旧的高大门楼、青砖甬道、带廊檐的房舍,再是与之相呼应绿树,房前的香台,哪一样都昭示着一种存于你意念中的重合,却蕴含着被忽视的规矩!前院和后院被一道牢固的砖墙阻隔着,白灰墙污迹斑斑,却显示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庄重;接通前院和后院的是一道月亮门,门前生长着一棵丁香树,不是开花的季节,繁枝茂叶被荒草陪衬着就很凄凉了。
前院没人,你和杜儿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一条青砖甬道两边是没膝的在杂草,主人却留下了早时候耕耘的痕迹。水井上的辘轳上照样没有井绳,却留下了不灭的勒痕。再是生长在墙边的杏树、花椒树,再再是掩藏在枝叶中间的一串串青果……哎——人呢?你和杜儿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待你们转过身来,见一个留着短发的妇人走进了后院。妇人好像对杜儿有些印象,不等你们说话,就说老太太被大姑娘接到了山里。只是老太家不会住太久,天天抱着拐棍守着宅院里的一草一木才活得踏实。杜儿将拎来的食品交给妇人,却必须婉言谢绝人家热情邀请,到底还要继续探险之旅。
上了车,离开那座宅院很远了,你还被一种并非莫名其妙的感觉支配着,思维却出现了顺序上的颠倒。宅院——老人——姨妈——表姐——表舅——余広——小90……啊……你觉得应该颠倒,像警察探案一样未必不好!你掏出了手机,找到小90的号码。手机接通后,小90如实告诉你案件的进展情况。
到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四分为止,小90接待了第十七位号称是死者家属的人。只是那些人见到太平间里的余広,必须否认自己的猜测。相似的面容才使那些人千里迢迢去认尸,可局部细节的差异,又不得不重新陷入悲哀的迷茫之中。只是综合认尸者提供的信息,余広也很可能陷入了情感纠葛无法自拔,干脆弄一张假身份证出行,目的只是躲避。警方对余広的行踪逐一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任何犯罪嫌疑,事情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挂了手机,你还没说话,杜儿姐就随手打开了音响。你一时叫不出这首外国歌曲的名字,却能听出歌手在欢快的音乐中述说着什么。不要回头看/开始了不要害怕/能够做到/挂上梦的翅膀/为了星光灿烂的明天奔跑……呵呵呵——你笑了,听起来也不过是一首歌的缘故,却只有自己暗叹,为什么能如此完美地伪装!杜儿也相信了你的笑声,且高声喊道,never look back!你依然用笑声回应着,却必须反问自己,难道真的像杜儿说的那样,永不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