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外边的街心公园
每次路过中央大街上的街心公园,胖海都想起老家宅子南边那块菜地。一块不方不圆的闲地干什么都难成规矩,可荒废了又可惜,爹就在宅子南边种菜。中央大街旁边也有那样一块地方,弄个街心公园倒也合适,有树林、花草,还有石桌 、石椅什么的,可胖海总觉得像爹在宅子南边种菜。只是胖海觉得街心公园或爹的菜地之于他来说都无关紧要,甚至多余!遗憾的是,没过多久,一块无关紧要的地方竟然把胖海和一条死捆在了一起,且麻烦不断!
说街心公园在胖海的出租屋外边有些笼统,像有人问他老家在哪儿,总是很含混地说本市。胖海的老家也的确在本市的辖区内,却在离这座城市一百里外的山沟沟里。胖海租赁的房子和街心公园隔着一条中央大街,每天上下班必须经过那里往东再走二百来米。到了锦绣园小区门前,胖海再顺着一条小水泥往回走三百多米。胖海郁闷了就坐在出租屋的屋顶上,看不见想看到的风景干脆琢磨每天行走的路线图。那条路线迂回,却不曲折,从锦绣园到出租屋的那条斜线像一把剑,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的直角三角形。坐在屋顶上,胖海常看见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少妇牵或抱着哈士奇,差不多天天走在那条小水泥路上……啊……不……分明是走在剑锋上!胖海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少妇脚下的剑就舞了起来。伴着一道……啊……不……应该是两道血光闪现,一石两鸟,少妇和哈士奇就瞬间毙命!只是胖海从房上下来又觉得不好,只取哈士奇的项上首级就行了,干嘛非得让少妇也死呢?胖海又觉得可笑也无聊,就骂自己吃饱了撑得难受!
锦绣园小区里有好多遛狗的女人,早晨或者傍晚,却必须选择天气好的时候。只是那个少妇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哈士奇各色,还是她的脑子有毛病。胖海在淮河路上的一家小工厂里烧锅炉,三班倒,白天或黑夜,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飞鸽自行车,走在剑棱上差不多天天都能看着少妇和哈士奇,好像有意等着一个人。时间久了,少妇看见胖海抿着嘴笑得还不难看。胖海每天下班必须把自己冲洗干净,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可车把上常挂着一个塑料篮子。装着小勺的饭盒就在塑料篮子里,胖海骑着自行车跑起来就哗啦啦地响,仿佛故意勾引人家,常引起少妇怀里的哈士奇不满地鸣叫几声。冲胖海笑笑喊着哈士奇乖,少妇拍着它的头就疾步离开了。胖海也尝试过无所谓地笑笑,可吧唧着嘴总不是滋味,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净,却常是皱巴巴的;车把上的塑料篮子也常被他放在锅炉旁的煤堆上,久了也黑糊糊的了。回头看一眼再哼一声,胖海蹬着飞鸽往前跑,水泥路也变成了取少妇和哈士奇项上首级的利剑。
又过了些日子,胖海才知道,哈士奇不叫哈士奇,叫咪咪;少妇也不叫少妇,叫咪咪妈……呵呵呵——也不过是胖海听人家喊出来后才记住了。回到出租屋,胖海梦里只是和老婆缠绵;回到锅炉旁边,把一车车煤块扔进锅炉,看见的是熊熊火焰,再是被他掏出来的一车车死气沉沉的炉灰渣,咪咪和咪咪妈也无关紧要了。
胖海和咪咪妈第一次发生摩擦,是第一场暴雨过后的那个早晨。老婆在棉纺厂里当织女,也是三班倒,胖海是牛郎也思念织女,可他每天精疲力竭地回到出租屋,能吃一顿热饭是最迫切的需求,那她就不能光织布了。只是夫妻俩见面的机会很少,胖海常夸张成太阳和月亮相聚,彼此重合后光芒四射才是绝世奇观呢!胖海早晚回到家,从房前的蜂窝煤炉子上拎下水壶,再放上铝锅煮面条。矮桌放在蜂窝煤炉子旁,胖海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一根黄瓜嚼着大口大口地喝着二锅头。
那天早晨,胖海用嘴叼开瓶盖咕咚一口酒喝下去,才想起回来的路上怎么没看见咪咪和咪咪妈?想完了觉得好笑,可胖海刚把手里的黄瓜塞进嘴里,咪咪妈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咪咪妈的头发是乱的,衣领是敞的,俩大奶子颤颤悠悠的仿佛要蹦出来,可能急着干什么连乳罩都丢在了床上。胖海呢回到家把背心脱了扔进屋,赤臂裸背的不装扮也是饕餮之徒,急了恨不得连裤衩都扔到一边。
咪咪……你看见我们家咪咪了吗?
米……米米?我要吃面条儿,要米米干什么呀?
别闹了好不好?昨儿夜里,咪咪和我睡得好好的,睁开眼却不见了。我跑出家门问遍了小区里的人都说没看见,还是守门的警卫说,他看见咪咪走在你家门外的小水泥路上。警卫也看见你骑着自行车往家走来着,你和咪咪该是一前一后……吧?
吧?你干嘛非要把我跟狗“吧”在一起呢?
胖海说着话又把黄瓜塞进去嘴里,吭哧一声,半根就粉身碎骨了。一只苍蝇嗡嗡地从屋里飞出来看热闹,却必须抢占制高点——雄踞在胖海的大黑脸蛋子上。胖海用半根黄瓜戳在脸上,苍蝇眨眼间毙命。胖海张开嘴吹掉了粘在黄瓜上的死苍蝇,又吭哧咬了一口。咪咪妈始终站在离胖海半米远的地方,没来得及化妆,也没修理假眼睫毛,赤着脚穿着一双价格不菲的粉红色拖鞋,脚趾甲上残留着斑斑点点的红。胖海围剿脸上的苍蝇时,咪咪妈那双丹凤眼眼半张半闭欲罢还难休,习惯紧抿着的薄嘴唇一咧一咧地动,可能想躲避,脚却只能在拖鞋里动。只是拖鞋粘在了地上,咪咪妈就很难受了。也没辙,胖海租的这个院子是黄土地面,地势又低,一场暴雨之后也有了一地泥。
胖海想尽早结束与咪咪妈的谈话,可他扬起了一只拿黄瓜的手,手臂上的腱子肉一嘟噜一嘟噜的,像一串串骨碌碌滚动的肉球。咪咪妈大睁开眼后退了几步,摇晃着身子呀呀地叫着,喊叫声落到胖海的胳膊上像一枚枚银针。咪咪妈呢像看惊险的魔术,还是一副是欲罢不能的样子,却不住地用一只手拍打着鼓囊囊的胸脯。
要不你去屋里搜搜?
搜?别……大哥你不知道,我真的离不开咪咪。咪咪每时每刻都离不开我,就是去厨房或卫生间它都不离左右。尤其在那些漫长又寒冷的夜晚,咪咪依偎在我的怀里,喊叫声常发自梦中。我给了咪咪温暖,也给了它温情。咪咪真的离不开我,请你把咪咪放出来吧?
吧吧吧……
胖海还没想出回应咪咪妈的话,铝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开了。胖海还没干什么,咪咪却突然从房前的一堆柴草里钻了出来。咪咪仿佛刚受到胖海的虐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时也令胖海有些生怜了。胖海租赁的这个小院只有一道铁栅栏门,想拦截不轨之徒也不过是自我安慰,那咪咪的确是在他回家前钻了进来。紧紧地抱着咪咪没看到伤痕,可咪咪妈还是不满地看了胖海一眼才转身走了。胖海往铝锅里下了面条,拿着酒瓶子放到嘴边也不喝。见抱着狗的少妇彻底消失后,胖海才嘎嘎地笑了起来,我他妈招你啦?
又一场暴雨过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整座城市在胖海眼里像一个刚沐浴过的大白闺女儿。胖海的心情非常好,还是他从锅炉房里往外推炉灰渣的时候,接到了老婆打给他的手机。机器出了故障怕是两天也修不好,那胖海就有了牛郎会织女的好心情。
离开小工厂,胖海迎着美丽的朝阳骑着飞鸽行在中央大街上,忽然发现那块“菜地”也像牛郎眼里的鹊桥美丽无比了。碧绿的小树林、草地上散落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有……啊……还有很多很多,可惜,胖海只勉强念完了初中,脑袋里的词儿比兜儿里的钱还少。到了街心公园门前,胖海见好多人围在里边,还有好多车辆停下来惊扰了的交警。只是没影响胖海的好心情,当他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
被人围着的女人抱着一只哈士奇不住地哭诉,人们看到她怀里的狗遍体鳞伤也嘘唏不已。女人身边的民警很果断地说,哈士奇是被人虐待致死!有好奇者走到女人面前,抚摸着哈士奇脖子上被绳子勒出来的痕迹,可怜狗也劝慰女人,可民警必须保证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女人哭着感谢民警,可她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曳着脖子把脑袋卡在人缝里的胖海,干脆大叫着喊,抓……抓住他——
胖海早就看见抱着咪咪的咪咪妈,人家喊叫前他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听到咪咪妈声嘶力竭地喊叫,胖海推起自行车冲撞着跑出人群就蹦上了飞鸽。飞鸽被胖海控制得像一架骁勇的F/A-22战斗机,可他的脑子里就有一句话——打死我都不说!
斜插进房子里的小径
早先呢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胖海有豪侠行走江湖的惬意,也有剑走偏锋的快感,可眼下呢?胖海从中央大街拐过来,连看一眼锦绣园小区的勇气都没了,再拐向通往出租屋的小水泥路,竟有了如行走在刀刃上的胆怯,寒光闪闪,转瞬血光一片。回到出租屋,坐在房前的矮凳上,胖海就着黄瓜喝二锅头又忍不住嘎嘎大笑了起来。胖海拿着半根黄瓜在桌子上画出回家的路线图,一条直线就是一把斜插进房子里的刀!
那天,咪咪妈在街心公园里大喊大叫,民警却没有纠缠胖海。有几天,胖海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也没见到咪咪妈的影子。胖海猜测咪咪妈可能精神受了刺激或早就有毛病被送进了医院,咪咪也可能被安葬在一块有水有草的山坡上。到时候,像给爹妈上坟一样,咪咪妈在咪咪的坟前点上冥钞、再洒上一点酒什么的……啊……有点老套了吧?咪咪妈一定穿着黑褂子、黑裙子、戴着墨镜,抱着一束花,像悼念爹妈一样默哀……哎——那晚上呢?咪咪妈躺在病房或偌大的别墅里,一定会把枕头或别的什么搂在怀里,眨巴着眼睛不住地喊咪咪……咪咪……啧啧啧——这就是病吧?
又一场暴雨过后,胖海从小工厂里出来拐弯去了吉祥街,买了二斤酱牛肉打算搞一场没有任何功劳可庆祝的庆功宴。只是刚走上斜插进出租房里的小径,胖海就遇到了黑豆。黑豆是区派出所的协勤员,常穿着一套没警徽的警服。其实呢黑豆不叫黑豆,见他那张猴儿脸上有个黑豆一样大的痦子,胖海暗地里就叫他黑豆。
黑豆和胖海的老婆都在纺织厂里当织女,只是不在一个车间,她们都和丈夫、孩子住在这片出租屋里。这里是郊区的一个村庄,人们差不多都搬了出去,留下一点祖业卖了对不起祖宗,租俩钱倒两全其美。黑豆隔一段时间要跟着民警们到这片出租屋里转转,假模假式地询问、登记,那叫例行公事,自然也认识胖海。胖海见到黑豆不喊黑豆,喊阿sir,两个人差不多同时住进来这片出租屋。那时候,大陆还流行港台电视剧,到了夏天,人们把电视机放在院子里,走在小胡同里到处都是阿sir或mnda的喊叫声。听到胖海喊阿sir,黑豆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人家到底有心病!胖海又忙着改口喊警察叔叔,黑豆心里也不怎么舒服,却只是笑笑就走了。
胖海再见到黑豆心里咕咚响了一声,忙蹦下飞鸽喊了阿sir又叫警察叔叔。黑豆像是老早就等着胖海,脚下散落着一片烟头。胖海闻着从黑豆嘴里喷出的烟味判断,丢在地上的烟头起码是红塔山。有时候,黑豆会给胖海一根熊猫,那是他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走在回家的路上。
黑豆背着手站在胖海面前,像个大侦探。胖海呱唧眼不说话,那就听黑豆说吧!
从这里开始,步行着走到你的出租屋一共有二百七十五步,如果骑自行车的话需要十分钟。我是根据正常的步行速度计算的……哎——你可能要问,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呢?答案很简单,每一起案子发生后,警方首先考虑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再是时间和地点,以及作案地点的方位、形状和有没有作案的时候可能出现意外情况,比如,受到意外干扰、嫌疑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或者作案者有非常强的反侦察能力,转移作案现场等等等……呵呵呵——对吧?你暂时不用回答我的问题,往前走。
黑豆看也不看胖海,背着手很警察地往前走了。胖海吧唧着嘴用舌头挡住了差点流出来的哈喇子,伸手把塑料篮子里的酱牛肉摁了摁才推着飞鸽追上黑豆。
阿sir……不,警察叔叔,我都四十多岁了,从小儿老师就教育我爱祖国、爱人民,不拿群众一战一线,做一个又红又专的接班人,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努力奋斗。老家在老虎都懒得去的山旮旯里,小学校靠着一座大山,可学校东边住着黑寡妇……哎——你可别说我流氓啊!那时候,我才十岁,就是黑寡妇脱了裤子也……哈哈哈——她家西院墙边上有一棵杏树,年年结出满树杈黄得刺眼的杏儿,那些挂着果儿的枝杈好多都探出墙来。我天天惦记能那些杏儿,可黑寡妇白天黑夜守着死活不离,有时候还睡在树上。只是我和几个人还是在一个天高夜黑的夜晚候偷袭了黑寡妇,却没吃上杏,倒看见村支书和她在黑屋子里瞎折腾……呵呵呵——你别笑啊!只是几个人都守口如瓶,要不我爹会把村支书和黑寡妇抓起来,脖子上挂着破鞋游街。那时候,到处都讲究作风问题,我爹是公安员,也是个铁面无私的黑脸包公,村支书是个屌啊?
咪咪的死亡时间和被人发现的时间是有误差的知道呗?黑豆背着手走在前边还是很警察地说,也就是说,凶手杀死咪咪后,为什么转移警方的视线或嫁祸于人呢?从这条小路上把咪咪弄到街心公园,造成了在那里受到残酷虐待后死亡的假象。现在,咪咪是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为什么对一个无辜的宠物下手?答案很简单,老家人有一句话,打狗还得看主人。有些人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故意在主人家的狗身上下手,可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咪咪呢?答案也很简单,咪咪的主人,也就是咪咪妈是一个有财势有姿色的漂亮少妇,老公天天行走在生意场上自然把那么大的别墅变成了冷宫。咪咪妈为了排解寂寞,天天抱着或牵着咪咪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这时候……啊……请你注意,一个人不是很突然地走进了咪咪和咪咪妈的世界里。不用推测,那个人天天在臭汗里捞几张很薄的钞票,捏在手里还有一股汗腥臭。当他从咪咪妈身边走过,闻到一股来自女人身体的芳香,滋味肯定很复杂,先是激动得要大喊一声,紧接着又把那声音憋了回去,像一个被人捉弄的气蛤蟆,你说他能好受吗?哎——别激动,我知道你会问,这也不是他虐待咪咪致死的原因呀?对,不是,肯定不是,每一个罪犯在成为罪犯之前都有一个积怨成怒的过程,这需要爆发点。那个爆发点出现的时间,就是咪咪的死亡时间知道呗?说到爆发点,我必须提到性欲,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象征着创造力和爆发力。一个男人一旦失去了性欲,他一定会变成庸人,纵有满腹学问也枉然!那嫌疑人呢?也不例外,他刚刚过四十,在性欲的问题上犹如……啊……犹如秋后的蚂蚱,表现出了变态式的疯狂。只是他老婆不是一个性冷淡者,就是在生活重压下难以喘气的女人。简单一点说,咪咪被虐待致死的前一天晚上或更早一点,他醉眼朦胧地想当一回西门庆,老婆偏成了武二郎……啊……这么着就有了一起狗命案。
哈哈哈——阿sir……不,警察叔叔,我怎么才走了二百五十七步呀?
胖海把飞鸽支起来,打开铁栅栏门上的锁,原打算欢送黑豆,人家却死死地盯着他不动。胖海又把塑料篮子里的酱牛肉摁了摁,表现出很情愿地引着黑豆走进来的样子。
胖海特意在房前搭起一个凉棚,除了当厨房,更喜欢坐在房前就着黄瓜喝二锅头、吃煮面条儿。黑豆反客为主地坐在了胖海常坐的小板凳上,矮桌下放着一瓶二锅头,人家当然会不客气地拿上来。胖海只好拿出篮子里的酱牛肉,黑豆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酒,又用手当筷子吃了一口酱牛肉才说,有蒜吗?
胖海嘿嘿地笑着去找蒜,黑豆突然仰起头长叹了一声。
可怜呀!咪咪死的那天晚上,咪咪妈喝得烂醉如泥,音响里播放的是托比凯斯《love me if you can》……哎——你说咪咪知道谁能爱上了那个夜夜守空房的漂亮女人吗?不知道……啊……肯定不知道,狗毕竟是狗!只是狗也有狗的好处,没有生的痛苦,也没有死的遗憾,你说当狗好不好?
胖海拿着一头蒜站在黑豆面前没动也没说话,人家又拿起瓶子咕咚喝了一口。从塑料袋里拿起一块酱牛肉,可黑豆又扔了回去,站起身倒背着手看也没看胖海就走了。莫名其妙地盯着黑豆的背影,胖海吧唧着嘴还不想说话。黑豆突然回过头来很警察地说,你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随时等候讯问!
胖海把手里的蒜扔在矮桌上,蹲下来拿起酒瓶也咕咚喝了一口。拿起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大嚼着,胖海盯着黑豆离去的背影低声说,讯问?打死我也不说!
房子附近的屋顶
屋顶平坦坦的,与胖海老家的石屋不一样。木檩起脊结构,房顶上铺着石板,脊两边直上直下的,坐在上边看着眼前的山出神,一不小心就出溜了下来,好在胖海老家的石屋都矮。郊区人都用白灰搀和炉灰渣浇筑房顶,盖的房子也高。日子久了,房顶上落下一片鸟粪不说,还有植物在细小的裂缝里生根发芽,除了草,也有一两棵小树蹿出来。
胖海跑出一身汗,连脚丫子都湿漉漉的,上了房顶干脆扒掉鞋、脱掉上衣铺在房顶上。仰面朝天地躺下来,胖海的脑袋枕在双臂上大瞪着眼,看见星星也看见了月亮。只是胖海没想天上的织女或地上的媳妇,是疯子一样追着他跑的咪咪妈。
眼下早过了午夜,城区里灯火一片,却总是冷落这片出租屋,锦绣园小区里倒是灯火留恋的地方。锦绣园小区里有一栋栋楼房,也有一栋栋小别墅。好多别墅里还闪a wa f着灯光,唯有离胖海最近的这栋小别墅里黑洞洞的,像从来没住过人。胖海猜测,咪咪妈埋葬了咪咪后真的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可那个老娘儿们一直把他当成凶手。疯疯癫癫地从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咪咪妈去那家小工厂门前死乞白赖地拦截胖海。胖海看见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咪咪妈,蹬着飞鸽拼着命跑。咪咪妈顾不得敞开的衣领,颤悠着一对大白鸽子撒开腿就追。胖海原以为能甩掉那个疯婆子,可他跑到街上回头见她钻进了一辆出租车。胖海不得不玩游击战术,离开中央大街钻进蜘蛛网一样的小胡同,七绕八拐地甩掉了咪咪妈。只是没想到那个疯老娘儿们玩守株待兔,胖海这只兔子只好甩掉飞鸽,死盯着守在铁栅栏门前的咪咪妈,绕道上了一户人家的屋顶。
被胖海压在身下的房子很老旧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房子里曾住着一对湖南夫妇,都在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挣流水钱。那年春天,老婆突然被调离流水线去办公大楼里当了白领,男人就怀疑她和谁怎么着,天天打天天吵。到了秋天,男人的老婆就上吊了……哎哟哟——恐怖吧?胖海突然坐了起来,觑着眼能看见咪咪妈魂不守舍地站在铁栅栏门前,也看见了吐着长舌头吊死在房梁上的小媳妇。胖海见过那个小媳妇,挺漂亮的,跟那个演电影的小女人差不多……唉——可惜吧?
一阵夜风突然来袭,吹掉了才还在胖海额头上蹦窜的汗珠。一个黑影树叶一样刷地闪了过去,倏然团结在一起的鸡皮疙瘩让胖海心里很是不舒服。再看一眼咪咪妈,胖海摇着头无奈地笑了。
咪咪妈死揪住胖海不放,还是拜黑豆所赐。黑豆找过胖海一次,却也只是那么一次。胖海在吉祥街上撞见过黑豆,他跟着几个民警在一家洗头房里堵住几个满头湿漉漉的色鬼。胖海上完中班又去吉祥街买酱牛肉,小店紧邻着那家洗头房。胖海拎着酱牛肉走出来,恰巧遇到从洗头房里出来的黑豆。黑豆听见胖海喊完阿sir又喊警察叔叔,笑着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就会和民警们一起走了。胖海也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黑豆还留着一招。也是在吉祥街上,胖海再遇到黑豆,人家就把他拉进一家小酒馆。酒馆老板很大方,胖海没掏钱却是黑豆的面子。胖海像睡了黑豆媳妇,还要吃人家的请一样,可半斤老白干把他灌得迷迷糊糊地胡说八道。
那天,黑豆不像警察,和胖海喝着酒说老家说媳妇,还说眼下在城里过日子多么艰辛,说着说着就说了咪咪。只是黑豆知道胖海忌讳说咪咪,就说女人。说锦绣园小区里那些遛狗的女人们,谁的胸大、谁的眼小,可黑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咪咪妈。那时候,胖海早迷糊了,问黑豆咪咪深更半夜的为什么从那个老娘儿们怀里跑出来?小别墅的门该是锁着的,小区周围的墙对咪咪来说也是万丈高,你说它怎么会跑出来呢?
黑豆就把胖海当成了大侦探,还笑着说,就是呢!胖海就忘乎所以了,再和黑豆喝了一杯酒突然大笑着说,咪咪是狗,狗急了能跳墙知道呗?咪咪妈再把门锁得紧,不是还有窗户吗?咪咪借着一个开着的窗户跳了下来,正好遇到一个开着车午夜回来的男人,警卫得给人家开门不是?那咪咪就有了可乘之机,却没想到遇见一个没事找事的男人。男人看见咪咪想到了咪咪妈,她是个老娘儿们,却不怎么老呀?那脸儿、那胸脯,还有那……哎哟哟——诱惑啊!遇到咪咪的男人肯定也住在锦绣园附近的出租屋里,老婆不去上夜班,成天也累得脑袋一挨床就睡。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上了老婆,却跟奸尸差不多,心里就憋屈、愤怒。大半夜跑出来,男人遇到咪咪就想到了咪咪妈……啊……按心理医生解释说,这就什么?哎——对,性幻想。你别笑啊,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一个小女人讲得有声有色,要是那个男人有性幻想,没有心理疾病是正常的,可他有病啊!看见咪咪就把它想象成了咪咪妈,抱在怀里像抱着美女一样。只是男人不是傻子,醒过神来却发现咪咪死了,那怎么办呀?干脆把咪咪抱到街心公园,找条绳子勒在咪咪的脖子上,起码掩盖了男人猥亵一条狗的丑恶行径对吧?
胖海说得嘴里直泛白沫子,眼前的黑豆也模糊了,可在一边伺候着的小服务员们看得清楚。黑豆咧开嘴冲着眉飞色舞的胖海笑,却是无声的,一线哈喇子流下来也不顾,落在那盘红烧肉上还拿起筷子夹起来往嘴里塞。胖海现在还觉得那天就在梦里,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街心公园的石椅子上。要不是老婆下夜班回来路过街心公园,看见被胖海扔在外边的破飞鸽冲进去把他揪起来,怕是要睡到天亮了。
胖海站起身来,却又忙着躺倒在了房顶上,再坐起来又有些不解了。咪咪妈像死也要和胖海干点什么,拽住铁栅栏上的门锁曳着脖子来回地拉扯。铁栅栏门咣咣当当地响着,震亮了附近出租屋里的灯。咪咪妈还不解气,回身找来一块大石头,可她咬着牙把石头抛出去,却砸在了地上险些殃及她的一双小脚。胖海像看猴儿戏一样,张开嘴哈喇子都流到了胸前。咪咪妈把脸贴在铁栅栏门上,差不多要把脑袋塞进去,可她只看见几间黑洞洞的房子……唉——无聊吧?
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骑着自行车冲了过来,不用猜,凭着她弄出来的动静,胖海就知道是老婆。老婆和胖海在破木板床上也是这样,仿佛这辈子有多少事儿等着她去做呢!胖海烦了就骂老婆身后总是跟着催命鬼,还不是一个!
咪咪妈肯定听到了响动,贼一样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胖海的老婆也跳下了自行车。两个女人面对面说了些什么,胖海听不见,可他猜得出老婆疑神疑鬼的神色,也能猜出咪咪妈好像真偷了人家汉子一样,赔着笑脸、抖着嘴唇后退几步贼一样溜走了。胖海妈呀一声,却在心里大喊坏菜了,老婆身后有一个催命鬼,身子里还有一个附体的曹操!
胖海觉得该下去了,却没动,傻子一样坐在屋顶上,直到锦绣园那栋小别墅里亮起了灯光,胖海才长出了一口气。又觉得莫名其妙,胖海却曳脖子看那栋小别墅,看……哎——看什么呢?看风景呗!只是能看见什么呢?笨蛋……呵呵呵——胖海骂完了又笑。
背对着房子入眠
房子后边也有一块不方不圆的闲地,类似在中央大街上建街心公园的地方。胖海干脆把那些碎砖烂瓦捡出来,锄掉杂草,又把那些生长得不规则的槐树、柳树砍了,再深翻几遍就成了一块好菜地。眼下正是芹菜、黄瓜、西红柿生长的时节,胖海走进菜园子就笑着想爹。下班后,胖海吃饱喝足了就蹲在菜园子边上想织女,烦了却又不想回屋。干脆把从垃圾桶里拣来的网状吊床洗干净,吊在两棵粗槐树中间,胖海躺在上边荡荡悠悠的也能当一回神仙!
遇到了黑豆,老婆又撞见贼一样的咪咪妈,胖海再躺在吊床上闭上眼也睡不踏实。老婆很各色,胖海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发表意见,待他把什么都做完了人家才说话,还不留任何情面。好多和胖海一样在城里求生活的人都把孩子留在老家,可他觉得儿子跟着爷爷奶奶会变问题留守儿童。胖海就把儿子接到城里,却又被老婆送了回去,直到儿子读完初中。眼下呢儿子在老家县城读高中了,屁大一点事都和他妈协商,胖海也只是一个挂着名的爹。有了这样的老婆,胖海自然会倍感煎熬,再遇到天天装孙子的黑豆,还有那个神经兮兮的咪咪妈……哎哟哟——那事儿能说清楚吗?
必须说——
黑天黑地的老婆悄悄走到吊床前,揪住了胖海的耳朵,像贼又像侦探。
胖海睁开眼呀呀地叫着反问老婆——我说什么呀?
那个富婆为什么在咱家门前探头探脑的呢?
吃饱了撑得难受呗!
那警察为什么找你?
想当大侦探,却跟一条死狗较劲。
那个富婆怎么不去别人家门前?
不是说过了吗?哎——咱老家不是有个黑寡妇吗?那年,我们撞见她跟支书胡混没有声张,可她不知悔改,先是夜里,慢慢地大白天都瞎折腾。到底露了陷,支书被捋了,黑寡妇也成了精神病。天天夜里往外跑,有时候黑寡妇连衣裳都不穿,扒小夫小妻的窗根儿,还在大街上疯跑着瞎嚷嚷……呵呵呵——是吧?
警察为什么找你?
找你?他要是敢找你,我拿斧子劈了那孙子!别看他装得跟警察似的,就那身板儿不用咬牙都能捏成粉末信不?你们那家纺织厂早属于一家大公司,改制了,那个黑风怪一样的厂长天天装得像个资本家,以为天天活在女儿国里,可怎么着也是猪八戒……唉——也有人把他当成牛魔王。四妮儿,就是离咱老家不远的牛家庄那个小闺女,她在老家的时候就疯得没谱儿,遇到猪八戒或牛魔王都往上扑,也好,人家不是走进办公楼当白领了吗?谁像你这么死心眼?
老婆累了要从吊床上推下胖海,可他早有防备。一只手死死地拽住吊床不放,胖海却为老婆腾出了一块地方。老婆无奈,委屈地躺在了胖海身边,大睁着眼看着被城市灯火暗淡着的月亮愣神。
你心里有愧,要不那天怎么睡在街心公园里?
街心公园?啊……对,老婆,你忘了吧?我进城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蹬过三轮、干过装卸工,还为一家广告公司当过几天业务员。穿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烫得一卷一卷的,戴着一副平镜,斯斯文文的还真有人拿我当成了记者。还别说,我把XX报社广告公司的名片拿出来也挺唬人呢!有一次,我去了一个县,县长请我吃海鲜,还给了几条云烟……呵呵呵——要不你也不跟我睡一起是吧?对了,就是在街心公园里,我不是当了回救美的英雄吗?几个小伙子缠住了你……哎——一个漂漂亮亮的大闺女大半夜在街上疯跑什么呀?
有人把一条宠物犬虐待致死……我是在都市报上看见的,报纸上说凶手很可能是个色情狂,心理变态……哎——你变态了吗?
你变态?我不信,要说变态突然想起了我爹。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我跑到院里看见爹仰着脖子冲着槐树杈上的两只鸟儿发呆,嘴大张着,哈喇子流老长耷拉到了胸脯上……嘿嘿嘿——我问爹看什么呢?爹猛地回过头来,指着那俩纠缠在一起的鸟儿嘿嘿地笑着说,打架呢……它们在打架……哈哈哈——还有……
手机响起了铃声。
从兜里掏出手机,胖海紧贴在耳边,听到黑豆的声音猛然坐了起来,却被老婆抓住了胳膊。胖海嘿嘿地笑了两声,只好按下了手机免提。
哈哈哈——我立功了!所长除了请我去吃海鲜,还答应帮我转合同制协警,当不了警察,至少退休前离不开派出所……哎——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找到了残害咪咪的凶手,那小子跟你还真像一条根上生出来的,身板、眼神,还有那身硬实实的肥肉,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样……哎哟哟——我就不明白了,整个作案过程怎么和你说的一样呢?我逮住那小子的时候,他正在街心公园里残害一条比利时特弗伦犬。这是那小子继害死咪咪之后又一次作案。之前,那小子祸害了十几条宠物犬,可他的神智非常清楚,根本不是传说中的色情狂或什么什么的,像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胖海,一定要引以为戒呀?
黑豆很兴奋,可至少有一半神经被酒精麻醉了。挂了手机,胖海轻叹了一声说,怎么跟我想象的一样呢?好在是风是雨到底都过去了,胖海还想跟老婆说说,可人家闭着眼睛早打起了鼾声。胖海悄悄跳下吊床,来到铁栅栏门前。胖海运足了气仿佛要吹开铁栅栏门,企鹅突然看见一个很像咪咪妈的身影,干脆掉头跑了回来。
直到又悄悄躺在老婆身边,胖海突然想是不是告诉咪咪妈真相,却又想不出为什么要告诉那个女人。胖海闭着眼不能入眠,一遍遍想那两个相连,却又似乎不着边际的问题。待胖海被一只蚊子咬了一口才睁开眼,午夜已过,月亮被云层遮掩了。胖海吧唧着嘴想,我也是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吧?老婆磨着牙嘟囔了几句,却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词语。胖海闭上眼之前咧开嘴笑着在心里说,我为什么要要告诉咪咪妈真相?笨啊,不是还有黑豆呢吗?又觉得自己太不仁义,为什么不告诉早一点告诉一个可怜的女人呢?只是又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胖海干脆接着想,想着想着就吧唧着嘴背对着房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