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我也没想到会在父亲投资的宠物医院里与杰茜·冯邂逅。
杰茜·冯一身黄,耳朵上却有一小片黑毛,犹如一块黑痣。杰茜·冯也就六七个月那么大,要是没有呼吸就是个毛茸茸的玩具狗。一个小姑娘抱着杰茜·冯走进来,她把我当成了宠物医生。当时,我坐在闫悦的位子上,还戏谑地穿上她的白大褂,口罩当然也不能落下出行!我偶尔跑过来纠缠闫悦,坐在人家的位子总是把她当成患者。只是我的恶搞不过换来闫悦一脸不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消息。那天,我全副武装,那么殷切地接待一个小姑娘,也就不只是为了杰茜·冯。看样子我和小姑娘是同一年出生的鸡,可诊治的对象是狗。
你属鸡对吧?
为什么……啊……我的属相与狗狗的病有关系吗?
小姑娘抱着杰茜·冯坐在我面前,眨巴着一双黑媚的大眼睛,好像早就怀疑一个人的身份了。
名字?
我们……不,我一直叫它狗狗。
不,我是说你……
我叫青竹,江西人。我家房前屋后到处都能找到刚冒出来的竹芽,也就是竹笋。只是在爷爷的眼里,那些竹笋都是一棵棵柔弱却坚韧的青竹……哎——你要给狗狗看病……为什么呢?
我笑着开始装模作样地给杰茜·冯看病,却一直很在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闫悦离我而去,她连手机都丢在医院里……唉——用心险恶吧?其实呢爱上闫悦之后,我也开始关注身体欠佳的宠物们,久病成医是另一种说法,却也差不多。闫悦说我胡诌,却没必要认真,只要能找到一条通往幸福天堂的路!我乏味了也像杰茜·冯蜷缩在姐姐怀里一样,围在闫悦身边。闫悦也常把我当成天天都呵护着的宠物狗或猫,也说不健康的宠物们为什么不健康……呵呵呵——这就是久病成医了。
我从小姑娘怀里接过杰茜·冯,大致判断它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可能处在秋冬交替的时节和人一样,出现一些呼吸和消化系统不适的问题。只是青竹火急火燎的,我干脆抱着杰茜·冯离开了诊室。青竹急火火地跟在我身后,还不住地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青竹,为了狗狗的健康必须做全面检查。有人为杰茜·冯登记的时候,青竹很坚定地说它就叫狗狗。只是狗狗的确曾叫杰茜·冯,可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变成了狗狗。
属于我们家的这座宠物医院很正规也很权威,从内科到外科,从医疗设备到医护人员都是“高配”!青竹一直担心狗狗会不会遇到一个好医生,可她听我广告一样地说完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待青竹看到护士递给她一叠单子,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不是惊讶为杰茜·冯将要开始的全面检查,是单子上的报价。青竹干脆直言不讳,狗狗本来是她从街上捡到的一条流浪狗,干一个月保姆还不足以支付检查费的百分之一。我笑着说,你该让主家出钱。青竹苦笑了笑说,雇佣我的那家人去了美国。这么着我就明白了,那家人在不在家里,狗狗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它只是一个人的小尾巴。杰茜·冯或狗狗被护士抱走了,和我坐在一起的青竹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别担心……啊……青竹,我刚给院长打了电话,她答应免除狗狗的检查费用。医院里早就存着杰茜·冯的病案,隔一段时间例行检查是早就做的事情。
是吗?难道你认识狗狗的主人?
何止认识!你喜欢叫杰茜·冯狗狗也有道理,可它的确在我们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姐姐去乡下,也是在路上捡到了狗狗。那时候,狗狗才出生不久。狗狗在这家医院里的身份也很特殊,和巴西獒、荷兰猎鸟犬、爱尔兰水犬相比,它不过是一只本土狗,却必须享受高于它们的待遇。杰茜·冯敏捷、机警,重要的是,它和我们有着似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遗憾的是,姐姐并不看好杰茜·冯,否则,它肯定不会流落街头。
青竹那双黑媚的眼睛里充满了狐疑,我很失望。
你们为什么管狗狗叫杰茜·冯?
为什么?我要说清楚还应该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那你应该是这家医院的主人了?
至少现在还不是……呵呵呵——我正在读高二,却因身体的原因不得不休学在家。放心吧,等会儿狗狗出来了就送你们回家,有事情可随时拨打我的手机。
青竹很感激地冲我笑笑,焦急地站起来来回走着,眼睛一直在搜寻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喊着狗狗。我突然喜欢青竹了,头发是短的,胸脯也是平展展的,却具有似乎无限的可塑性!我学的是美术,很早就开始注意人体,哪个都具有用画笔发掘的美好!只是最吸引我的是闫悦,她被人称为80剩女,却不只是S体型。至于还有什么,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可越是那样越具有难以抵御的魔力!
狗狗或杰茜·冯被护士送了出来,青竹站起来跑过去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也听到狗狗或杰茜·冯发出惬意的声音,可它只露出一只眼看着我,又很快把头死死地扎在了青竹的怀里。直到青竹很感激地抱着狗狗或杰茜·冯上了我的兰博基尼,还在品味它的喊叫声。只是杰茜·冯这个名字还不能彻底从狗狗身上消失,就像我一时不能冷落青竹,却也不能忘掉闫悦一样。
到了别墅区门前,踩住刹车看了一眼依然紧紧抱着杰茜·冯的青竹,我欣慰地笑了。杰茜·冯和青竹本来就不能分开,我为什么要做一件谁都痛苦的事情呢?
抱着杰茜·冯走下车,青竹没立即关闭车门,可她张开嘴并没发出任何声音。我下来车也不想和杰茜·冯告别,却必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还需不需要帮助?
不……感谢你大哥哥!
我该感谢你,要不杰茜·冯……啊……不……狗狗不会有一个温暖的家。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狗狗可能由于惊吓才导致体温骤然上升。我抱着狗狗贸然地走进那家医院,并不知道要付出那么昂贵的医药费。要不是遇见你,我可能要抱着狗狗去一家很小的诊所。也许是我真的太很敏感了……呵呵呵——谢谢你大哥哥!
我笑着从青竹怀里抱过杰茜·冯或狗狗,也许是记忆消解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到底有过去一段共同生活的岁月。只是杰茜·冯或狗狗还是有些不适应,扎到我怀里连尾巴都不肯露出来。青竹说话的时候,杰茜·冯或狗狗会竖起两只耳朵,却还是露出一只眼睛看一眼,又死死地扎进怀里。青竹突然像遇到了匪劫,慌忙从我怀里抱过杰茜·冯或狗狗,转身走进往别墅区。
我依然不想离开,阳光很好,紧跟着青竹走进一栋别墅,却感受到一股股似驱散不尽的潮阴之气。青竹回头看见我咧开嘴很好看地笑了笑,可眼神里的成分很复杂。青竹放下杰茜·冯或狗狗请我坐下,还问喝点什么。我摇了摇头,看着一直跟在青竹身后的杰茜·冯或狗狗,禁不住地嫉妒了起来。青竹还是为我端来一杯茶,听到杰茜·冯或狗狗颤着声喊叫,忙着把它抱在怀里坐在了沙发上。
就你一个人吗?
叔叔和阿姨带着女儿去了美国,留下我和柳嫂看家。平日里柳嫂伺候他们一家人吃喝,我只是照顾他们女儿的生活起居。他们的女儿正在读高中,这次出国可能打算留在国外读书了。
那你不是面临着失业的危机吗?
好像……啊……应该是吧!只是叔叔、阿姨交代我和柳嫂看好房子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们是做什么事情?
叔叔、阿姨有一家很大的公司,可两个人临出国前情绪都很坏。只是那是人家的事情,我想等他们回来就回老家。老家还有爷爷,父亲早去世了,死在一次矿难中,妈妈患的是癌。
柳嫂呢?
她说回老家办一些事情,也是急匆匆地走了,可能也害怕那种声音吧?
什么声音?是晚上吗?
对……夜深人静的时候。狗狗的嗅觉和听觉很灵敏,哪怕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让它的双耳直直地戳起来。只是狗狗机警地蹦下床跑到门前,又惶惶地跑回来扎到我的怀里。到现在还说不清,我查看过楼上楼下的所有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你联系过主家吗?
联系过,可对方关机……唉——很奇怪!
公司里的人知道他们的消息吗?
说不清……好像他们都很忌讳我提出的问题。我很少打搅公司里的人,也许还是神经过于敏感所致。
他们要是另有意图,完全可以提前解雇,让你们看房子必是还要回来吧?
也许吧?
觉得应该为信任我的青竹负责,干脆去了楼上,可很多房门都锁着,只留给她和柳嫂两间卧室和厨房,再是楼下那个偌大的客厅。我离开前必须安抚青竹,必要时可以求助于110或别墅区里的保安。青竹很感激地点了点头,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我伸出手抚摸着青竹怀里的杰茜·冯或狗狗,那个小东西突然从她的怀里蹦下来,钻到沙发后边躲了起来。我笑笑将手机号码留给了青竹,且告诉她随时都可以拨打,也就是随叫随到!青竹送我走出别墅突然问,为什么管狗狗叫杰茜·冯?我说,要想说清楚真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的身体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谨遵遗嘱,到时候去医院例行检查,再服用一些只在医生看来很重要的药物。我心有抵触,却必须心甘情愿,否则,必须天天囿于被自己称为北极地的第二十四中。
闫悦的家在另一座城市,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提及家事和父母。自从我在宠物医院里认识了闫悦,至少有三次在她的蜗居里吃年夜饭。我坐在小厅的沙发上,装作做样地翻看闫悦丢下的医学杂志。闫悦系着花布围裙,很主妇地在厨房里打理我们的午餐或晚餐。吃饭的时候,我不能改变自小就有的习惯或毛病,差不多将盘中的美食消灭得干干净净了才注意身边的人。抬起头瞅着笑盈盈地看着我的闫悦,仿佛一切都在梦中……啊……很多时候,妈妈都是梦中的主角。现在,也有人在家中看着我吃饭,她的名字叫阿姨……呵呵呵——一个在父亲麾下当部门经理的小女人。
吃完饭,闫悦喜欢把我拉到阳台上,要是晚上,推拉窗也不会阻隔城市的夜声音,两杯咖啡暗香涌动,氤氲之气会很快迷醉我的神经。那时候,我真的像进入了梦境,呓语一样和闫悦说起妈妈。闫悦像个非常职业的心理医生,耐心地听病人倾诉,她的目光会让我体味到盼望已久的温暖。待我停下来要喝一口咖啡了,闫悦才问,你妈妈死得真的那么安静吗?
我应该怀念闫悦。
我找到闫悦之前,青竹打过几次手机。第一次接听青竹的手机,我就抱怨自己的自私,不该为了闫悦忘记她和杰茜·冯。还在我去看青竹路上,一次次和她在手机里对话。青竹说她和狗狗都很好,只是声音……啊……就是那种令她们都非常恐惧的声音还没有消失。狗狗不肯离开青竹一步,紧紧地扎在她的怀里度过一个个不安静的夜晚。我问那种声音是不是只响在深夜,青竹沉默了许久后才说白天也有。我笑着安抚青竹,是不是她和杰茜·冯或狗狗太敏感了?青竹听罢就不言语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再见到青竹还像上几次一样,她为我端上一杯茶后就抱着杰茜·冯或狗狗坐在一边。我必须像监护者一样询问青竹好多事情,尤其是细节,当然与那种声音有关。青竹说话的时候,杰茜·冯或狗狗还扎在她怀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我。我的目光放在杰茜·冯或狗狗的身上,它就惶恐地把整个头扎在青竹的怀里。应该体恤狗狗或杰茜·冯,可青竹总是欲言又止让我非常难受。我开始引导青竹,还把各种声音用准确的词汇描述出来。青竹像一个跟着警察指认伤害她的罪犯,一只手扬起来又颤抖着缩回去。只是青竹最终认定就是我刚描述的那种声音,像风吹动树叶,又像被饥饿折磨得很难受的老鼠,急切地寻找食物时发出来的,愤怒、焦虑,却又无奈!
我也无法解释那种声音,像上几次一样跑到楼上,最后连楼下的储藏间都没放过。只是我没发现丝毫有价值的线索,每一道门都如铜墙铁壁,那这栋别墅就应该固若金汤!
那天,我必须离开青竹,缘于接听了一个手机。闫悦有个同事,一直帮我搜罗她的信息。青竹见我要离开忙着站起身来,狗狗或杰茜·冯突然从她的怀里跳了下来,扬起前爪抱住我的腿,张开嘴叼住裤管,还不住地汪汪地喊叫。青竹忙着制止了狗狗或杰茜·冯,说它用这种方式挽留我……啊……我应该感动!
直到我坐上兰博基尼,还一次次回味第二次踏进那栋别墅后的情景。听到门铃声后,第一个跑到门前的肯定是狗狗或杰茜·冯。青竹为我打开门后,狗狗或杰茜·冯房几乎趴在地上,不住地摇头晃脑,小尾巴旗帜一样摇荡着,发出极其惬意的声音。只是又不明白,狗狗或杰茜·冯为什么在我和青竹坐在一起时表现得那么怯懦?
我必须见到闫悦的同事,可她提供的信息也不乐观,甚至很糟糕!闫悦像刚从机场回来,拽着一个旅行箱风尘仆仆的样子,只和院长打了一个照面就走了。只是闫悦的同事又神兮兮地告诉我,闫悦走出医院楼后,见她上了一辆宝马X5,打开车门是一个高个子男人。我不想和闫悦的同事纠缠了,离开宠物医院直奔她的住所。待我按响门铃,闫悦好像知道一个人必须见到她,很爽快地打开了房门。
房子还是老样子,我坐在沙发上还是每次习惯坐过的位置。闫悦好像才洗过澡,头发披散着,散发着一股股掺杂了洗发素味道的潮气。闫悦赤脚穿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我坐在沙发上的那一瞬间还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只是我看到一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倏然结了冰,甚至连发丝都直直地戳了起来。置身在秋冬交替的季节里,我有那样的感受应该很正常吧?
闫悦也像青竹一样为我端来一杯茶,彼此面对面地坐着说的也是一些闲话。只是我的目光始终在厨房里,像面对一个很讨厌,却又不好驱逐的不速之客。那个人时而将面孔转过来,可能太投入了,加上抽油烟机制造的声音,影响了他的听觉,干脆心无旁骛地为闫悦准备晚餐。
我走进来前天气就阴了起来,闫悦为我端起茶杯后,阳台上的推拉窗被风吹打着,很不情愿地喊叫不止。忙碌在厨房里的男人可能透过向北的阳台窗户,也听到了楼外有些嚣张的风声。那个男人紧着跑出来直奔闫悦的卧室,拿出一件风衣披在了她身上。看到闫悦很情愿地接受那个男人的样子,我不免生出几分嫉妒。尤其是那个男人为闫悦披上风衣后,又很小心地把一只拖在地上的袖子掖了起来。我明白了,干脆起身准备离开。
闫悦笑着也站起身来,先介绍我是她的大弟弟,又说那个男人的姓名、职业。那个男人的头发很稀疏,身材却魁梧,嘴上的胡须被他修剪得也很有秩序,只是额头上的皱纹让我生出了许多联想。那个男人和闫悦很诚实地挽留,可我断然拒绝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共进晚餐。闫悦偎在男人怀里送我走了出来,所谓的诚实就不言而喻了。我又拨通了青竹的手机,还一遍遍地想杰茜·冯或狗狗,也许它和主人一样也有难言的期待吧?
青竹在手机里说话还不是那么顺畅,也证实了我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我猜测青竹与我在手机里对话的时候,那双黑媚的大眼睛一定盯着杰茜·冯或狗狗来。事实上呢我的猜测很准确,与青竹见面后,她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狗狗为什么叫杰茜·冯?
太阳被一层类似雾的东西包裹着,闪动着不温不火的光,风在我踏进别墅后也很响地刮了起来。别墅前的梧桐树被寒气折磨得瘦骨嶙峋,仅存着的几片叶子抖动着发出一声声哀鸣,却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吞噬了。
别墅里依然充斥着一股股潮凉之气,杰茜·冯或狗狗扎在青竹的怀里,露出一只不住眨动的眼睛。只是杰茜·冯或狗狗看见我后,很欢快从青竹的怀里蹦了下来。我蹲下身要把杰茜·冯或狗狗搂在怀里,可它喊叫了几声,噌地窜出来又扎在青竹的怀里。两只眼睛露了出来,杰茜·冯或狗狗不住地伸出长长的舌头舔青竹的手背。青竹痒了佯装生气的样子喊了一声狗狗,杰茜·冯乖乖地趴在了她的怀里,却很用心地打量我。
你希望听一段故事对吗?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去楼上吧?
我疑惑,却不想问为什么。跟着青竹往楼上走着,我不时回头看一眼,试图从偌大的别墅里寻找一点什么,尤其是令她和杰茜·冯或狗狗恐惧的声音。
青竹的房间不是很大,却充满着温暖的气息。杰茜·冯或狗狗被青竹抱进房间后,又从她的怀里窜了下来。摇着小尾巴跑到床前,杰茜·冯或狗狗扬起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几乎直立起来,扭着头期待地看着青竹发出一声声娇鸣。青竹冲我笑笑走过去,把杰茜·冯或狗狗抱起来放在了床上。杰茜·冯或狗狗很安静得趴在床上,像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不住地眨着眼看青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青竹必须沏上一杯茶放在茶几上,且请我坐在沙发上,自己却坐在了床上。仿佛不由自主地把杰茜·冯或狗狗抱在了怀里,青竹还不住地伸出手抚摸它的脑门儿。我觉得有必要告诉青竹,狗狗为什么叫杰茜·冯。
姐姐大学毕业后,本打算留在父亲的公司里。之前,姐姐把一直爱着她的一个男同学介绍给了父亲。父亲很赏识那个小伙子,为了自己的公司未来能更加壮大,干脆把他和几个颇有潜质的大学毕业生一起送到了美国,希望他们学成后归国。姐姐原本也在出国名单之列,可当时妈妈的病很严重了。我和姐姐一样,都不希望妈妈那么孤独地离开。只是我们把妈妈送到墓地后,姐姐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姐姐深爱着的人竟爱上了杰茜,那个美国女人在华盛顿有一家很不错的公司。
姐姐爱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冯?
青竹说完后很快把头低垂了,像一个冒失的学生突然搅乱了安静的课堂。
那天,我和你说起狗狗为什么叫杰茜·冯,说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其实是我不想触及姐姐那段伤心的情事。那时候,姐弟俩还没有从失去妈妈的痛苦地挣脱出来。姐姐有一段时间喜欢独自驾车做一次次没有目的的旅行,可她驻足的地方都是在乡村,汽车音响里播放的约翰.丹佛的《老鹰之歌》。就是在一条穿越乡村公路上,姐姐遇到了杰茜·冯。
青竹一直很认真地听我说话,杰茜·冯或狗狗突然从她怀里窜了下来。杰茜·冯或狗狗直奔紧闭着的房门前,竖起耳朵,继而扬起前爪狠劲地抓挠着,还不时地回头冲着青竹很烈地喊叫。我丢下惶恐不已的青竹拉开门跑了出来,几乎把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只是除了紧闭着的房门,并没发现可疑之处。青竹抱着杰茜·冯或狗狗一直跟在我身后,走在回楼上的路上,一遍遍责怪它过于敏感或干脆就是没事找事。我和青竹回到房间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却突然觉得这栋别墅里也许真有一种很阴谋的声音。
狗狗……啊……杰茜·冯是自己从你们家里跑出来的吗?
不……我们看到姐姐把杰茜·冯抱回家,连父亲也很喜欢。只是我和父亲不约而同地喊它狗狗后,姐姐却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喊道,它就叫杰茜·冯……啊……就是这么简单!至于杰茜·冯或狗狗为什么离开姐姐,准确地说,不是被遗弃,是她对它的忽视。我猜测杰茜·冯可能在某一天被姐姐放在车上,趁她打开车门后跳了下来。直到现在我和姐姐在手机里说话,她从来没提过杰茜·冯。
杰茜·冯或狗狗再一次从青竹的怀里跳了下来,我突然感到它用耳朵捕捉的信息很糟糕!,拉开房门跑了出来,待我站在别墅主人的卧室门前惊呆了。房门被人撬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没被翻动的痕迹,只有保险柜被人撬开了,里边所有值钱的物品都完好无损,几个文件夹里却空了。抱着杰茜·冯或狗狗追过来的青竹一时无语,我也不明白盗贼为什么要盗取文件夹里的文件,且如此明目张胆!只是我不想做太多的猜测,问青竹是不是报警,可她只是很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没说话。
父亲突然住进了医院,我不得不日夜守候在他身边。期间,我和青竹打过几次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后,青竹的情绪仿佛才好起来,还引逗着杰茜·冯或狗狗喊叫几声。只是我知道,也许与青竹和杰茜·冯或狗狗的故事接近了尾声。
那天,警方接到我的报案,警察们很快走进了青竹居住的别墅。警察也说不是一般的盗窃案,至于为什么,他们不能做出圆满的解释,这么着就需要时间了,可我和青竹一样都觉得没有等待的必要。直到我接到姐姐从美国打来的电话,青竹才打手机说她要回江西了……啊……和狗狗一起回去。我问青竹为什么,她只是如释重负般地笑笑就挂了手机。
姐姐知道父亲住院的消息后,决定立即回国,还特意嘱咐我去接机。我惦记着青竹和杰茜·冯或狗狗,却必须把姐姐拉到父亲身边才行。至少能为留下青竹和杰茜·冯或狗狗再做一次努力,我还是满怀信心!
那天,我驾车去机场的路上,像前几天一样一再和青竹在手机里对话,中心点是她能不能考虑留下?我完全可以为青竹和杰茜·冯或狗狗找一个很好的留身之处,可她没笑也没说话。
陪着姐姐走出机场的是一个美国男人,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看上去很幸福,倏然令我生出几分嫉妒。妈妈去世后,姐姐常坐在老人家曾坐过的位置上,也看着我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了才离开。姐姐和妈妈一样,那种仿佛自己享用的快感,远比回味肚子里的食物美好!
姐姐向我介绍那个美国男人叫威廉,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工作。威廉的年纪不是很大,却是十足的老成。没等姐姐说完,威廉丢开姐姐把我搂在了怀里。可能一直被威廉拿在手里的报纸丢在了地上,很兴奋地用纯正的汉语告诉我,应该喊他姐夫。待威廉放开我,又拥着姐姐向前走去。
我也准备离开了,却见青竹背着一个臃肿的旅行包、怀抱着杰茜·冯或狗狗走了过来。好像很急的样子,青竹也没注意眼前的人,差不多和被威廉拥着的姐姐撞在一起。我相信姐姐一定看见了蜷缩在青竹怀里的杰茜·冯或狗狗,可她嫌恶地看了青竹一眼,拉开车门上了我的兰博基尼。威廉冲我喊了一声,也很快钻了进去。
我捡起被威廉丢在地上的报纸,跑到青竹面前。青竹很平静地告诉我,前天有人去了她居住的别墅,说原先的主人一家死在了美国,所有的财产暂时归公司管理。眼下打理公司的是副总裁,也就是说,青竹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我拉起青竹说,你可以跟我回家,杰茜·冯或狗狗原本就在那个家里生活过,再是它原先的主人也回来了。
和青竹说话的时候,杰茜·冯或狗狗依然死死地扎在她的怀里,不时露出一只眼睛看我一眼。我突然怀念起杰茜·冯或狗狗追着叼住裤管的情景,却被一个问题死死地纠缠着,仿佛无意展开了威廉丢下的报纸。那是一份华盛顿邮报,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报道了发生在华盛顿的一起枪杀案,一家三口人在酒店里遭遇不幸,死者系中国人。我把报纸展示给青竹,指着上边的照片,问她曾服务的主人是不是叫和忠宇。青竹点了点头,我似乎明白了,那曾经令她和杰茜·冯或狗狗恐惧也疑惑的声音,一定和华盛顿酒店枪杀案有关。至于结果,只能看美国警方如何与中国警方合作了。
我一再请求青竹和杰茜·冯或狗狗一起留下,威廉却把头探出车窗大声催促了。姐姐在我差不多哀求青竹的时候,也把头探了出来,现出满脸的愠怒。青竹拿起杰茜·冯或狗狗的一只前爪,做出了再见的姿势。杰茜·冯或狗狗冲我很柔地叫了一声,又把头埋在了青竹的怀里。我孤独地看着青竹抱着杰茜·冯或狗狗离去的背影想,也许有山有竹的地方才是狗狗真正的快乐老家。
青竹抱着杰茜·冯或狗狗往火车站方向走去了,姐姐又把头探了出来。看着青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我才上了兰博基尼。姐姐问我邂逅的是谁,我说杰茜·冯,她沉默了好久才说,Todaythe sunshine good(今天的阳光真好)!
2010年11--12月作于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