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飘荡在约旦河上空的潮气雾一样弥散开来,洇透了西岸的早晨,才升起的太阳小心翼翼地抚慰着遍体鳞伤的纳布卢斯城。街巷里尸横遍地,一群荷枪实弹的以色列大兵踩着哗啦啦作响的子弹壳走了过来,惊扰了一只躲避在墙角处的猫,喵地一声喊叫,一颗裹着寒气的子弹就闪着寒光射了过来。猫的主人……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巴勒斯坦男人从自家店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悼念倒在血泊中的猫,又一颗裹着寒气的子弹嗖地直逼他的头颅……
周雪芹轻轻地动了动胳膊,从手里甩出来的碳素笔也裹着寒气直逼电视机。电视里有影无声,遭受碳素笔袭击的女主播安然无恙。周雪芹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忙着从兜里掏出一瓶卡托普利片。从药瓶里拿出一粒塞进嘴里,周雪芹来不及喝水,强把药片咽了下去后,摁动电视按钮调出了声音。站在话筒前,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府发言人鲁代纳指手画脚手也激情昂扬。坐在轮椅上,周雪芹咧开嘴却笑不出声音……唉——你们除了表示愤怒、谴责和不满,还有办法保证约旦河西岸的平民安全吗?
周雪芹居住的这片区域是老城区,紧邻着护城河。一栋栋灰暗也老旧的居民楼里住着好多像周雪芹这样的老太太,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也就是眨眼间啊!从区纪检委副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周雪芹依然没离开这栋家属楼。城区一天天扩建,护城河也慢慢成了一道界河。周雪芹腿脚还利索的时候,常背着手走在护城河旁用彩石铺成的小路上,拿在手里的小收音机不时有人向她汇报约旦河西岸的战事。纳布卢斯的早晨在周雪芹眼里永远血腥也恐怖之极,可她的活动区域也在一天天缩小。眼下呢真正属于周雪芹的活动区域只剩下一间卧室、半间客厅、一个卫生间。这套不足八十平米的居所里也有一条约旦河,也从来都汹涌澎湃,可她必须以冷静、克制的态度对付盘踞在约旦河东岸的毒妇那金花。毒妇的名字在周雪芹看来俗不可耐也讨厌之极,像落在饭碗里的三只死苍蝇!
老城区的夜晚剔除了来自护城河东岸的粉红气,楼下偶尔传来不协调的声音,也是流浪狗或流浪猫们无目标地肆意宣泄。周雪芹拿起一叠写满关于纳布卢斯的稿纸看了看又放在一边,扭身在电视上看见正视察关塔那摩监狱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伸手啪地关闭了电视机,周雪芹随手拿起拐棍、摇着轮椅离开卧室,通过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到客厅。
一条黄胶带把客厅一分为二,那金花和周雪芹拥有同样的面积,可毒妇必须腆着大肚子在厨房里吃了再拉。周雪芹曾在北平读书,又在太行山脚下参加过解放战争、搞过土改。周雪芹在日记里记录了一个老太太,还有一段顺溜溜:被窝里吃、被窝里拉,拿着擦屁股纸糊窗户……哎哟哟——什么素质啊?之于出生在上海小商人家庭的周雪芹来说简直不敢想象,也只是老了才有情趣记录下来,像现在热衷于用自己的思维或想象记录纳布卢斯城或约旦河西岸一样。
周雪芹扬起手中的拐棍捅了捅眼前的黄胶带,耳边霎时响起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再一用力约旦河会在嘎巴声中断流,可周雪芹必须冷静,也必须遵守战争或游戏规则。周雪芹不能越过约旦河一步,那对于几乎被囚禁在约旦河东岸的那金花来说是一步死棋!
周瑜曾是一家山区乡供销社的副主任,当时还在位的周雪芹不会对儿子做一点违背原则的事情,革命工作就不能以权谋私,那儿子只能自己奋斗了。当时还不是副主任的周瑜第一次把当售货员的方姬带回家,周雪芹就断定她迟早会离开儿子。只是周雪芹很开明,道理留下,儿子自己选择。待供销社日落西山了,周瑜被调到建设局里混日子,方姬进了环卫所。周瑜觉得自己那点工资养不起方姬,干脆借贷在街上开了一家不小的超市,雇了几个乡村小闺女帮他料理,生意还行。一天晚上,周瑜敲开周雪芹的房门说方姬去了南方。只是周雪芹和周瑜说起方姬来,像说楼下菜市场上的大白菜多少钱一斤一样。待周雪芹看到被周瑜带回家的那金花,心里一直驱散不掉潮冷的阴霾。
第一次见到那金花,是周雪芹八十四岁生日那天。周瑜关闭店门,邀请了好多亲戚、朋友,让几个小闺女来家里为母亲料理生日宴,那金花始终主妇一样在厨房里指挥着身边的人。生日宴结束后,周瑜又敲开了周雪芹的房门。那时候,周雪芹正在回想那个在被窝里吃、被窝里拉的老太太为什么头上总是乱得像鸡窝。看见兴高采烈的周瑜,周雪芹笑着说,那金花是一个不安分的少妇!
周瑜哑然,那周雪芹必须替儿子说话,那金花有了身孕。周瑜笑呵呵地说,当事人听到这个消息不会太惊讶!这么着周雪芹对那金花的态度和方姬一样,周瑜却必须面对一场离婚连环战。出乎周雪芹的预料,周瑜和方姬协议离婚,那金花和小丈夫婚后没有生育,法庭很顺利地调解了他们的婚姻纠纷。只是小前夫带着那金花的妹妹在护城河东岸租房子过起了日子,这就有点传奇了!那金花对小前夫和妹妹不以为然,却丢给周雪芹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周雪芹的态度很明朗,她不会干涉周瑜的婚姻,可他们必须另寻他处。只是那金花在一天晚上被父亲和兄弟保护着闯入周家,还有点后入为主的意思。父亲干巴得像一根死葱,兄弟生有一脸的黑肉,说话结结巴巴蔫蚕一样,那金花却有一张巧嘴,蹦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如炒爆豆。周雪芹讲究以理服人,那金花却拿出很可能是奶奶或姥姥丢给她的伎俩,大肆在这个本来属于一个人的家里为所欲为。周雪芹不得不找周瑜谈话,可他守护那金花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最令周雪芹难以容忍的是,那金花从周瑜的店里叫来一个小姑娘,她倒成了富贵太太……唉——农民就是农民嘛!
周雪芹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可她爱的那个人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周雪芹一直独身,快五十岁了才觉得孤独。周雪芹在太行山脚下搞土改时认识的一位大姐,人家给她抱来了周瑜,他是一个未婚的乡村母亲所生。只是母子俩的感情一直很好,周雪芹也从没觉得周瑜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周雪芹痛击那金花的第一招就是绝食,周瑜就跪地哀求,那个毒妇却无动于衷。周瑜除了妥协就是逃离,可那金花愈加变本加厉,身边天天走动着两个小姑娘。周瑜关张大吉,那金花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似乎与周雪芹的争斗偃旗息鼓,却是她的错觉。
周瑜在一天晚上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离开家后,周雪芹使出了痛击那金花的第二招——用黄胶带划界!那金花竟然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周雪芹的方案或挑衅,可她们在谁居东、谁居西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周雪芹的卧房在西边,是离开家门的必由之路。那金花在东边有厨房,却没有厕所。周雪芹答应可以抓阄解决问题,却有条件,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除了周瑜,不许任何人介入!那金花似乎寂寞了,想和周雪芹玩一次冷幽默,阄不用抓了,各就各位。周雪芹哈哈大笑了,那金花现在蛰伏的地方之于她来说是自己为自己挖的死穴!
周雪芹和那金花各自拥有一个阳台,一个冲南一个冲北,她可以用阳台作厨房和餐厅。周雪芹天天坐在轮椅上,拉开推拉窗把拴着绳子的竹篮子竖下去,楼下卖馄饨的、卖馒头和蔬菜的商贩们都乐意和老太太玩这样的游戏。那金花照样效法,可她必须在厨房里解决自己的排泄问题。周雪芹坐在坐便上想过向她妥协或干脆滚蛋的那金花,可人家无动于衷,夜深人静时还常听见她哼唱《青花瓷》呢!
喵——周雪芹冷地回过头来,一只站在卧室门前的花猫呱唧着眼看着她一动不动。周雪芹家在二楼,一只饥寒交迫的流浪猫顺着楼壁上的排水管爬上来,钻进没关闭的推拉窗,再跳进来很方便。只是周雪芹眼前的花猫不像流浪猫,顺畅的毛发和那双不时眨动的小眼都招人爱怜。周雪芹把拐棍靠在轮椅车上,拍着手像招呼蹒跚学步的周瑜。猫饿了、渴了,也迷失了回家的路,承受不了寒夜的折磨,遇到一个善心的老太太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周雪芹摇着轮椅去卧室里端出吃剩下的馄饨,将碗放在地上,花猫喵喵地叫着跑了过来。只是馄饨不多,花猫吃完了就又喵喵地叫喊叫。周雪芹弯腰顺势将花猫抱起来,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慰着一身顺畅的毛发说,等到天亮就好了。只是周雪芹看到眼前的黄胶带,耳边又响起了震耳的波涛声。
周雪芹腾出一只手探进衣兜,掏出小收音机打开,播音员又在播报约旦河西岸的战事。啪地关闭了收音机,周雪芹塞回衣兜,紧紧地抱着花猫扭过头去。看着楼外沉沉的夜色,周雪芹苦笑着想,我还没在纸上描述过约旦河西岸的夜色呢!
二
从脚下的竹篮里拿出一枚鸡蛋,山东大妹子啪地一声磕在盛葱花的碗沿上,铁板上的煎饼上霎时两色分明。紧邻着阳台放上一张餐桌,周雪芹坐在轮椅上扬起手拉开推拉窗,煎饼的香味就飘来进来,也激动了怀里的花猫。
放在餐桌上的竹篮拴着绳子,周雪芹在里边放上钱慢慢地竖下去。山东大妹子把摊好的煎饼用纸包好放进竹篮,喊一声好,周雪芹就又拉了上来。将竹篮里的煎饼拿出来,周雪芹再把竹篮竖下去,提上一碗馄饨就有了一顿早餐。花猫喵喵地叫着,周雪芹把一小块煎饼弄碎了放在餐桌上,待慢慢凉了才一点点地放进它的嘴里。
花猫享受了充足的食物,也彻底摆脱了寒夜里的折磨。只是花猫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护城河东岸跑到了西岸,也不知道怎么越过护城河再回主人面前。花猫呱唧着眼看着满头白发的周雪芹,觉得她不是主人也是主人了。只是不能总是失去自由,趁周雪芹很投入地喝着馄饨汤,花猫噌地从她怀里跳下来跑进卧室。
淡黄色的写字台被抹布擦拭得渐显原始本色,一叠码得齐整整的稿纸上放着一张发了黄的黑白照片。花猫窜到窗前的写字台上,不会在意照片上抱着枪一身威武的男人,噌地窜上去无所事事又激情满怀。周雪芹吐出一块才放进嘴里的煎饼,摇着轮椅冲进来,几乎拎起花猫甩在地上。拿着那张被花猫践踏了的照片,周雪芹不住地用袖口擦着,仿佛是家传的稀世珍宝被玷污了。花猫掉头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钻过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也就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约旦河。
那金花的卧室里拥挤,却不失秩序,彩电、冰箱,还有微波炉、电烤箱,该有的一样不缺。茶几就是餐桌,那金花躺在沙发上享受即食美味惬意也安然。其实呢这套房子还没被黄胶带隔开的时候,那金花就过着只属于自己的生活。过去呢手里的诺基亚掌控着原先的店员,那金花也深知颐指气使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待周瑜关了张,那金花却熟悉楼下菜市场上卖菜、买鱼肉的摊贩们。拨打摊主们手机,那金花效法周雪芹把拴着绳子的竹篮从阳台上竖下去,谁都乐意和她做一笔笔皆大欢喜的生意。关键是,那金花拥有能烹饪美味的厨房,却懒得离开卧室,本来就疏于家务,干脆请人把厨房改成卫生间。当时,周雪芹还为进来的民工与那金花发生了争执,对手却以此举不受战争或游戏规则限制为由获胜。那金花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懒得去洗浴城、美容院,与周雪芹玩冷幽默累了,也就懒得搭理那个老妖婆。其实呢那金花清楚,一道黄胶带叫不叫约旦河都无所谓,她入住周家前和周雪芹本来就有一道顽固的界限!
花猫扬起一只爪子挠响屋门的时候,那金花才从烤箱里端出一盘烤鱿鱼。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筷子,那金花伸进盛辣椒酱的小瓶子里,花猫制造的声音却没丝毫影响她的食欲。诺基亚从都不离开那金花的视野,寂寞了躺倒在沙发上,抚摸着腆起来的大肚子,联络早先的同学、朋友,更多的是那些曾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们,日子悠闲也快乐。
周瑜只接了一个人的电话,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那金花打他的手机听到的也多是敷衍话。那金花又联系周瑜的同事,谁也不会道出实情。还是一个好像和周瑜有过节的同事告诉那金花,他离开家可能是为了方姬。那金花和周瑜纠缠之前就知道方姬,那是一个到了哪里都鹤立鸡群的女人,瘦而不欠、一脸阴柔,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电视台招聘节目主持人,方姬跃跃欲试,通过在电视台当主任的同学打通了关节,却过不了年龄和学历那两道关。落了个悲惨结局还不甘心,方姬又闯娱乐圈,最终淡出周瑜的视野也不足为奇。只是那金花又疑惑,周瑜如此急匆匆地离开家,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开着一朵不肯衰败的狗尾巴花呢?
趴在门外的花猫没得到那金花的回应有些气馁了,干脆狠着劲儿喵了一声。那金花不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却再没心思吃烤得很香的鱿鱼,又拿起手机拨通了周瑜的号码。周瑜好像在街上,那金花听不到寒风肆虐的声音,断定周瑜跑到了南方……啊……也只能是南方。那金花质问周瑜究竟在哪里,手机却响起了忙音。
周瑜大那金花二十岁,两个人走在外边像父女,坐在屋里像兄妹,只有到了床上才是夫妻。只是那金花在周瑜面前永远保持着一贯的骄横,气哼哼地拿起手机又拨打周瑜的号码,一个女人娇滴滴地说,对方正在通话中。周瑜留给那金花一张银行卡,还有一笔现金,能维持足不出户的生活,也有信心恪守战争或游戏规则!那金花忽然觉得,与周雪芹争斗,像小时候和妹妹争吃家里仅有的一块蛋糕。起初呢谁都巴望着把蛋糕赛进自己的嘴里,可一番争斗之后,姐姐先盯着那块蛋糕不动了。妹妹被震慑或看不了姐姐那轻蔑的眼神也站着不动,可两个人的目光都不离开蛋糕,最终谁能遏制汹涌的口水、不动蛋糕倒成了胜利者。
再拨打周瑜的手机,那金花得到同样的结果,摆弄着诺基亚呵呵地笑了。花猫好像听到那金花的笑声很轻很柔也很娇,还有一点点甜,扬起爪子又挠响了房门。那金花听到喵地一声,冷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前一黑,却坚韧地稳住了身子。那金花扭着笨重的身体走过来拉开房门,花猫闻到了烤鱿鱼的香味,也就不讨厌她的怀抱。那金花喊着小乖乖、捋着花猫一身顺畅的毛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拿起一条烤鱿鱼,一点点撕了放在它的嘴里。有一小条细得跟鱼刺般的肉被那金花从花猫的嘴里拽出来,喊着宝贝扔在了垃圾桶里,又撕下一条才放在它嘴里。花猫品着焦香的鱿鱼,体味到的是被宠爱的惬意,不时用毛茸茸的嘴拱那金花丰满的的胸。那金花娇小,却丰满,柔也坚挺,像老家村南的芦苇,哪怕是风吹雨打腰也会直起来!
花猫又惬意地喵了一声,柔也娇娇的声音飞出大开着的屋门、越过约旦河,惊扰了稳坐在西岸的周雪芹。周雪芹摇着轮椅来到约旦河旁,听到的还是汹涌的浪涛声。那金花听到轮椅的响动,猜到周雪芹坐在约旦河西岸有什么图谋,干脆抱着花猫在屋里扭着探戈步子唱,小呀小花猫呀,飞在花丛中呀,嗡嗡嗡呀,飞到西又飞到东呀……
周雪芹笑了笑扭头看着窗外,太阳慢慢升高了,可阳光似乎永远也照不进这座纳布卢斯城。一条黄胶带彷佛被周雪芹呼出的气体吹动着,像翻腾在约旦河里的波涛。只是听不到一点声音,像周雪芹年轻时看外国默片。
三
方姬离开周家后,周雪芹行走时还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除了把方姬丢下的物品统统扔掉,周雪芹连她住过的房子都请人重新粉刷了一遍,直到不见一点痕迹。
方姬也是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周雪芹和她的父母同事了好多年。父亲是吃山东煎饼长大的,方姬的母亲却是浙江人。母亲小父亲十七岁,婚后十年才生下方姬,不久患了一场大病不治而亡。方姬是跟着继母长大的,面容阴柔是随了母亲,身体里却流淌着山东大汉的血液。方姬走后,周瑜从没在周雪芹面前提及过前妻。父亲去世了,方姬的继母独自生活,母女俩来往不多。退休后,方姬的继母和周雪芹一样也常去护城河边上走走,至于方姬的消息知道的也不多。周雪芹只能依据传闻不断地丰富方姬的故事,却不会记录在纸上,报纸、电视上天天都在传播……唉——无聊啊!
周瑜突然离开那金花,肯定得到了方姬的什么消息。周雪芹开始还不以为然,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越来越觉得儿子那么义无反顾肯定是为了拯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周雪芹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第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摇动轮椅车从阳台上回到卧室,周雪芹拨通了周瑜的手机,这是自从儿子离家后第一次与他通话。
周瑜好像走在大街上,凭着沙哑的声音,周雪芹不难猜测他有多么狼狈和无奈。周雪芹不想让周瑜过多地陈述方姬的处境或故事,儿子似乎也懒得说太多的话。只是有一点周雪芹不能否认,方姬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甚至会危及生命。周瑜要想解救方姬,只能筹措一笔数目可观的资金,却是天方夜谭!
周雪芹放下电话,一只手放在怀里才知道花猫跑了。喵地一声喊叫从那金花的卧室传出来,回响在约旦河两岸。周雪芹又摇动轮椅来到客厅,眼前的黄胶带在她看来还是一浪追逐一浪的约旦河。修建隔离墙、建犹太人定居点,联合国出面干预,可对于约旦河两岸的人们来说都无济于事,那周家的约旦河或纳布卢斯城呢?
小呀小花猫呀,飞在花丛中呀,嗡嗡嗡嗡呀,飞到西又飞到东呀……哎哟哟——噪音啊!那金花近乎于呓语般的喊叫声与喵喵声合成飓风,把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冲撞得荡荡悠悠。周雪芹曾是土改工作时的模范干部,当了纪委书记没少和官场上的农民兄弟打交道,当了几天官就和皇帝一比高低,可他们只要遇到周书记绝对没有好下场。早年,周雪芹舍弃温暖的小家、丢弃酷爱的学业,投身革命就是崇拜伟大的革命导师毛泽东同志。直到现在,周雪芹还坚定地认为,中国最大的问题依然是农民问题!
周雪芹又摇动了轮椅,花猫跑出来站在那金花的卧室门前。呱唧着眼看着周雪芹,花猫彷佛对自己背叛生发了深深的自责,却吧唧着嘴享受烤鱿鱼的余香。周雪芹听着那金花的卧室里又安静了,第一次感到莫名其妙。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刺激了周雪芹的耳膜,可她猜出了声音的源头,也知道那金花的卧室里发生了什么。那金花的嚎叫声惊吓了花猫,再瞅一眼怒目而视的周雪芹打算立即离开,却又恋恋不舍。
捂着隆起的肚子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那金花压着声笑了。假象往往会让对手充满必胜的信心,可麻痹又往往是失败的必然。听到摇动轮椅的声音,那金花再压着声笑就是预支胜利的喜悦了。只是想起待在南方的那个女人,那金花又不笑了,却也不要紧,周瑜永远也得不到想得到的女人。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诺基亚,那金花拨打周瑜的手机却有人说,对方正在通话中。只是那金花觉得也好,老家有一句俗话,上赶着不是买卖!
刚才,周雪芹的确揪着一颗心来,那金花再不好,可她怀的也是周瑜的骨肉。待周雪芹听那金花又唱起了《青花瓷》,看着在约旦河东岸亦步亦趋的花猫笑了笑,干脆摇着轮椅车回到卧室。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叠钱,周雪芹又找出工资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放回原处。周雪芹的好多同事,还有曾经的下属都住在这片区域,就是足不出户也衣食无忧。周雪芹摇着轮椅车来到阳台上,摊煎饼的山东大妹子收拾好了摊子,准备回出租屋睡觉了,却必须满足周雪芹的一切要求。放上写好的清单和足够的钱,周雪芹又将竹篮用绳子竖了下去。山东大妹子拎着竹篮子一边走一边看那张清单,弄不清很少吃海鲜的周老太太怎么一下子钟情鱼虾了。
山东大妹子手脚麻利,周雪芹也很快达到了目的。周雪芹占据的阳台向阳,必须把买来的鱼虾放进冰箱,剩下的就是花猫的美餐。周雪芹像伺候还小的周瑜一样,把鱼虾洗净,放在一个小锅里,在电磁炉上细火慢熬。约旦河西岸的鱼香诱惑了亦步亦趋的花猫,从一道黄胶带下边钻过来扑向了周雪芹。周雪芹像当年收养周瑜一样,抱着花猫,拿出放凉了的鱼虾取出刺,一点点地送到它的嘴里。花猫充分享受了鱼虾的美味,趴倒在周雪芹的怀里酣然入睡。周雪芹也累了,抱着花猫躺在了床上。花猫予以了周雪芹温情,却让她走不回过去。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机,周雪芹突然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担忧。
午夜时分,周瑜第一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周雪芹紧紧地搂着花猫,镇定自若地拿起了话筒。周瑜好像在酒吧里,语无伦次肯定也醉眼朦胧,把一些似乎不着边际的话串联在一起,诉说给周雪芹的不过是一个很通俗、甚至很恶心的故事。周雪芹一直静静地听着,周瑜却急不可耐地告诉母亲,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方姬走出困境。只是周雪芹觉得没必要和周瑜探讨婚姻和感情的问题,就像和花猫谈论怎么吃鱼虾一样。周瑜接受过大学教育,有过短暂的官场生活,闲混在建设局后又迷恋哲学,对待感情和婚姻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吧?周雪芹听完周瑜一段近乎于梦呓般的话语后,不得不丢给他四个非常残酷字——利令智昏。只是周雪芹必须明确地告诉周瑜,母亲能帮他解救方姬,却不会帮儿子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金花的喊叫声又响了起来,却依然是假象。周雪芹抱着花猫、摇着轮椅离开卧室,可她必须留在约旦河西岸。周瑜在家的时候,会悉心照料那金花,还一次次去医院检查在周雪芹看来好像只属于毒妇的胜利果实。周雪芹没有生育,却是半个医生,还是文革时被下放到偏远山镇一家医院里自学成才。知道怀孕七个月的那金花处于危险期,可她如此戏谑又让周雪芹无法不无动于衷,约旦河在两个女人心里毕竟不只是一条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
那金花的卧室里又响起《青花瓷》的歌声,周雪芹摇着轮椅回到床上,想起周瑜就难以入眠了。只是直到现在,周雪芹还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阻止周瑜。待晨曦微露了,周雪芹慢慢坐起来,甩掉怀里的花猫又拿起了电话。建设局副局长是周雪芹一个下属的儿子,人家好像还在被窝里。拿着电话,副局长喊着大姨告诉周雪芹一个依然令她震惊的消息。副局长刚接到周瑜的电话,他将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拯救方姬!
疯了——本来是不该令周雪芹震惊的消息,可她近乎于歇斯底里般的吼叫声穿越约旦河,飞进里那金花的卧室。那金花视未婚的周雪芹年老变态,在梦中幽会情人又被甩了,那所有的一切都合乎情理!周雪芹暂时忘记了那金花,又抱起胆战心惊的花猫。花猫本来要逃离,周雪芹却没留个它时间。趴在周雪芹的怀里,花猫还不住地颤抖。
小呀小花猫呀,飞在花丛中呀,嗡嗡嗡嗡呀,飞到西又飞到东呀……呵呵呵——周雪芹听到那金花仿佛庆祝什么似地吟唱又笑了。放开怀里花猫,用不着周雪芹的指引,人家就蹦跳着逃离她的卧室。越过约旦河,花猫恰巧遇到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那金花。那金花抢一样把花猫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哼唱着自以为美妙的歌曲徘徊在约旦河东岸。
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周雪芹打开电视机,新闻节目主持人又在播报约旦河西岸的战事。扭头看着窗外初生的太阳咧开嘴笑着,周雪芹的手指轻轻一摁,卧室里又静了。
四
那金花抱着花猫半躺在沙发上,舞着唱着眼前突然又一黑。甩出了怀里的花猫,那金花也出溜到了地上。花猫惊恐地逃离那金花的卧室,看到周雪芹坐在轮椅上,黄胶带下放在盛鱼虾的盘子。花猫流着哈喇子喵地叫了一声,周雪芹不计前嫌,拍着手喊着笑着依然像召唤幼小的周瑜。花猫蹦蹦跳跳穿越黄胶带,扑向飘着鱼腥味的盘子。被花猫吞进嘴里的鱼虾是周雪芹事先择好了的,依然像服侍幼小的周瑜。到底是一时的身体不适,那金花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卧室,站在卧室门前,看着一脸镇静、行为令她费解的周雪芹不言不语。
那金花不能责怪花猫,冰箱、烤箱里慢慢空了,只剩下一些花猫见了都没有胃口的食物。其实呢那金花本来就不喜欢鱼虾,让周瑜买来鱿鱼之类的海鲜,不过是寂寞时的消遣。那金花喜欢韩剧、喜欢美容化妆,喜欢像父亲又像兄弟的周瑜,却不喜欢周雪芹,更不喜欢飘荡老城区上空的味道。扑倒在周瑜的怀抱里后,那金花在护城河东岸遇到过小前夫和妹妹,他们租赁了一套八成新的房子,有一辆车也是八成新的桑塔纳。至于小前夫和妹妹的感情有几成新,那金花就不在意了。只是那金花还是在意妹妹,肚子一天天拢起来后,她才体味到失去青春的滋味。回到护城河西岸,那金花软在周瑜怀里心里才踏实。周瑜是宽厚的、仁慈的,却总是笑呵呵地看着那金花,一副颇有城府的模样。
那金花站累了打算回到卧室,却没动。其实呢真正的危机还是与周瑜有关,这也是那金花常彻夜难眠的根由。昨天晚上,那金花隐隐听到周雪芹和周瑜通话,几次跑出来站在约旦河岸边,却没走过去。好像不只是游戏规则的问题,周雪芹在那金花眼里也不只是一块绊脚石,简直就是一座山!
周瑜来电话了……啊……我断定,方姬不会回到这个家。只是你或方姬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在意的是你和周瑜的感情……啊……再说明白一点,同床异梦有意思吗?
周雪芹语气舒缓,仰起头不看横在眼前的黄胶带,也不看站在卧室门前的那金花。
那金花笑了,却很冷。周瑜趴在那金花身上很可能想方姬的时候,她也想和小前夫在床上的细节种种。至于方姬,那是一朵摇摆在雾中的花,可那层迷雾弥散在周瑜眼前永远也驱散不掉!
你不答话也好,我也不需要……啊……方姬对你的生存,尤其是你的肚子都是无法回避的威胁。只是周瑜矢志不渝地为方姬奔走在南方,好像还矢志不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告诉你,周瑜为了方姬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坚持到底!我再重复一遍,你……啊……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那金花的心倏然像盛满污水的水坑,有人突然砸进一块大石头,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咬着牙才倚在墙上。扬起一只手,那金花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落下来的手也放在里凸起的肚子上。那金花看了一眼并不是很期待地看着她的周雪芹想,我应该向谁妥协呢?
消息是确凿的……啊……早些时候,就是不惊扰建设局副局长,他也会告诉我周瑜不理智、甚至疯狂的想法,可他的话等同梦呓!你应该了解周瑜,那是一个看起来内向,却非常有主见的男人。当然,现在周瑜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包括隐瞒你去南方都不排除利令智昏导致的不理智。只是不必过于忧心,游戏还没有结束之前,你可以随时越过约旦河,却应该离开,至少不在我的视野之中!那金花冷笑着说,为什么呢?周雪芹死死地等着那金花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掠夺者吗?你…啊……还有方姬都在玷污一种纯洁也高尚的感情吗?你们就像这只猫!
周雪芹摇着轮椅车回了卧室,享受了充足食物的花猫还没做出选择,卧室门就被她很果断关闭了。那金花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前,扬起手揉了揉眼。那条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在那金花眼里不是被周雪芹看重的约旦河,是老家村南那条傍着山曲折着流不息的流沙河。流沙河两岸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地,里边藏着那金花儿时的情趣,也留下了妈妈坐在河岸边洗衣服的身影。妈妈曾经说过,生她们姐妹俩的时候,都是自己咬或拿起剪刀弄断脐带,把孩子和自己洗净后,穿好衣服才沏一碗红糖水……哎——为什么呢?妈妈从没说过,可那金花明白,婆媳永远水火不容,何况,奶奶曾是那家才貌双全的少奶奶!那金花笑着伸出手,拍着巴掌招引花猫。花猫很听话地越过约旦河,那金花扑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张开嘴依然唱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的小花猫。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约旦河两岸也安静了。周雪芹听不到那金花的动静,端着择了刺的鱼虾摇着轮椅车来到客厅,悄悄把盘子放在黄胶带下。花猫忍不住饥饿和鱼腥味的诱惑,颠颠地跑来出来。待花猫吃饱了,又被周雪芹赶回那金花的卧室。只是那金花冷待了花猫,躺或坐在沙发上或床上都跟僵尸一样。花猫无聊了又跑出来,却不得不徘徊在约旦河两岸。周雪芹摇着轮椅出来过几次,看见无聊地走来走去的花猫,也猜出了那金花的心情,可她笑笑就又回了卧室。
午夜到来之际,周雪芹目的很含糊地摇着轮椅车走出卧室,却意外地看见站在黄胶带前的那金花。和周雪芹有过短暂的目光对峙后,那金花又转身回了卧室。周雪芹的眼前一黑,头也晕晕的,硬撑着回到卧室吃下一片卡托普利片。
午夜已过,气温骤然下降,裹着寒气的大风里孕育着即将覆盖整座城市的大雪。周雪芹半躺在床上,试图安定自己的情绪,那金花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地嚎叫。只是周雪芹没动,总是戏谑有意思吗?
五
周雪芹被花猫尖利的嚎叫声惊醒,大雪彷佛伴着电话铃声飘然而至。似乎离开周雪芹之后,周瑜才会说出那么多理由。周雪芹那只拿话筒的手微微地抖动着,血压也在瞬间一路飙升,却必须顽强地与周瑜对话。周瑜的理由非常充分,还用诸如一日夫妻百日恩之类的俗话试图击垮周雪芹。周雪芹必须义正言辞地反驳周瑜,他早错走了一步,与那金花结合同样是错误选择,再不听劝告将一错再错……不——一个人正走进难以脱身的沼泽!
来自南方的手机忙音镇痛了耳膜,也刺痛了那颗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好在周雪芹用药物解除了血压的威胁。雪在楼外肆虐地飞舞着,护城河两岸转瞬笼罩了一层吹也不走的白色,也有了一张巨大的又苍白的纸。
花猫逃出那金花的卧室,犹如躲避飞舞在头顶上的炸弹,惊慌地从黄胶带下走过来,也毫无顾忌地越过了约旦河。灯光让花猫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门开着,周雪芹的卧室无疑是诺亚方舟。看见惊慌失措的花猫,周雪芹的目光里含有难遏制的愤怒。花猫折身逃到客厅,窜上窗台,透过玻璃窗看到被寒风裹挟着的雪片,眼前的苍白难以覆盖来自内心的恐惧,干脆又退缩到周雪芹的卧室。又从那金花的卧室里传来嚎叫声,只是之于周雪芹来说,不过是又一次没有丝毫意义的证实。花猫不能离开周雪芹的卧室,却不敢再去亲近一个余怒未消的老太太。缩在电视柜下边,花猫呼噜噜地呻吟着,也就有了压抑恐惧后的变音。
周雪芹的脑子里突然变成楼外的天色,花猫、那金花,还有……啊……所有的所有似乎都隐匿了苍白的雪地里。只是那金花又一声嚎叫让周雪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坐起来披上棉袄,眼里却只有蜷缩在电视柜下边的花猫。花猫被那金花又一声嚎叫震惊了,慌不择路地越过约旦河,猛打猛撞地冲进了她的卧室。那金花捂着肚子翻滚在床上,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彷佛背着一座山。汗水湿透了被那金花用嘴叼住的枕巾,诺基亚也被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当真正受到疼痛袭击后,那金花第一时间想到了诺基亚,至少可以惊动120,可手机欠费了。只是那金花绝不会踏过约旦河一步,这是超越了生死的决择!
那金花感觉到肚子里的婴儿和她一样痛苦地扭动着,通过裤管冒出来的血也带着温热的体温欢欢地流淌不止。一只手捂住也在扭动的肚子,那金花啊出的声音渐渐嘶哑了。花猫闻到血液的腥味折身跑了出来,可雪夜里的寒气折磨着它迈出的步子也紊乱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又从那金花的卧室里传来,连坐在床上的周雪芹都被震慑了。只是周雪芹勉强穿好衣服,还没拿起靠在床头柜边的拐棍,眼前一黑差点扎到地上。以顽强的毅力稳住了极速倾斜的身体,周雪芹用拐棍勾住轮椅的把手,一点点地勾。待石头一样砸在轮椅上,周雪芹才来到约旦河岸边。听到那金花再撕心裂肺地嚎叫,周雪芹眼前的黑暗也在一点点加重。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也一点点模糊了起来,彷佛被楼外的风雪裹挟着渐渐淡出了周雪芹的视野。
电话……电话……周雪芹的脑子出现两个同样旋转的大字后,手脚僵住了,嘴唇不住地抖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金花发最后一声尖利的嚎叫后,周雪芹手里的拐棍掉在了地上,不锈钢撞击了水磨石发出一声脆响。一声婴儿的哭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也冲击了波澜壮阔的约旦河。
花猫说不清这个世界的恐怖或灾难,被那金花一声声尖利的嚎叫弄得不辨东西,又猛打猛撞地跑回那金花的卧室。那金花躺在血泊中,嘴里咬住一段断了的脐带,抱起孩子咬着牙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卧室门前。看着依然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那金花呵呵地笑了。周雪芹又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强睁开眼睛也看到了一身是血的那金花。忽然感到一阵飓风倏然刮来,伴着周雪芹的身子剧烈地摇动着,横在客厅里的黄胶带也嘎巴一声断裂了。
伴着婴儿一声尖似一声地嚎叫,那金花笑得也很响亮。那金花和婴儿发出的声音,像一把把利刃,把一个平坦坦的雪夜戳出无数个冷也深的冰窟。
2010年1月作于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