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广场是老板一天里画的无数个逗号,往往很晚了才等来木鱼儿。木鱼儿把装塑料瓶和易拉罐的蛇皮袋扔到三轮车上,人也蹦了上去,老板就蹬动了三轮车。待老板蹬着三轮车七拐八拐地跑到城边,回到出租屋才把一天的句号画圆满了。
天天坐在三轮车上等生意,老板恨不得让竖起来的耳朵把天戳出一个大窟窿。候车室那边一旦传来开往××方向的××次列车进站的声音,就是有人坐上三轮车,老板也要停下来回头冲着车站方向看了又看。只是报纸和电视台不断地传来消息,老板的心寒了又寒。南方遭了雪灾,好多城市的交通和通讯都中断了,老板只能在梦里和彩铃儿唱鹊桥会。
午夜时分,有一趟在车站逗留五分钟的列车离开后,车站里热闹了一阵子就很快安静了。站前广场上有接站的私家车、有做晚生意的出租车,天气冷,又是晚上,老板就不好等来生意了。只是看不到木鱼儿的影子,老板的心情就更躁了。瞅着很快安静了的站前广场,老板还没把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三轮车猛地颤悠了一下,像一条被火烧烤着的蛇。
老板稳住三轮车,回头瞅了一眼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的木鱼儿说,你捡的瓶瓶罐罐呢?连蛇皮袋也扔了?
木鱼儿嗯了一声,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又慌慌张张地躺在了车厢里,随手拽起一块毡布把自己盖上了。午夜的风野,老板又回头看了看了一眼笑笑,蹬着三轮车就离开了站前广场。
从老家跑出来,老板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南方将彩玲儿拽回来。彩铃儿和老板在电话里说好了,等她从南方回来就买衣服、拍婚纱照,再欢欢喜喜地回到老家红火火地入洞房。老板和彩铃儿一起南方一座城市打工来着,为了结婚先跑回了老家。彩玲儿原说和老板一起回来,可工厂接了一批订单耽误不得,那两个人就不能一起回来了。只是两个人约定好了在这座城市相聚的日子,老板等不及了就跑了过来。遗憾的是,一场雪阻隔了北方与南方的交通和通讯,老板就与彩玲儿失去了联系。到了站前广场,老板总是去候车大厅里转转,可售票窗口前又总是戳着一个大牌子,人家挺客气地说,开往湖南方向的车票停售。
老板遇到木鱼儿就是在售票大厅里,看上去那小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可人家早过了十二岁生日。见木鱼儿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在一起,老板也不会怀疑他们不是母子。老板等不到彩玲儿也不想回家,干脆去了站前广场旁一家小旅馆,却又遇到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木鱼儿。跟在女人身后,木鱼儿却和她保持着一段很适宜的距离。登记了房间,那个女人理也没理木鱼儿就拎着包上楼去了。
老板办完住宿手续才问木鱼儿,怎么不跟你妈去房间?
木鱼儿说,我就有一个姐在南方打工,却走不了了……啊……就是南方不遭雪灾也走不了……唉——没钱。
老板看着一脸的诚实的木鱼儿说,那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木鱼儿说,我从老家跑到县城,用街坊奶奶给我的五块钱坐车能到市里,却舍不得花,干脆在车站临时认了一个妈……啊……就是才走上楼的那个女人。检票的时候,我就悄悄在后边拉着她的衣角。那个女人原说去南方,却又去不成了……呵呵呵——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老板笑呵呵地说,是不是还想认个爹?
木鱼儿说,想,可我俩站在一起像兄弟……哎——刚才听登记的人叫你老板,你是老板吗?
我叫老板……啊……是奶奶给起的名字。其实呢我叫板儿,人们玩笑时就叫老板,慢慢地就叫开了。
老板说着拎起包走到楼上,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突然觉得有人拽他的衣角。老板回过头来看见木鱼儿傻傻地站在他身后笑了笑说,还是认爹合适!
父母死了,木鱼儿跟着叔叔过日子,可婶子有病就想去找姐姐。叔叔身子也不好,也就顾及不了木鱼儿,又不敢告诉姐姐就偷偷地跑了出来。和木鱼儿睡在一张床上,老板才知道他姐姐和彩铃儿在一座城市里打工。待木鱼儿把姐姐的长相和个头比比划划地说出来,老板嘿嘿地笑着说,说不定还认得呢!老板觉得木鱼儿回老家也不好,找到姐姐倒也行,可怎么着也得通了车才行!
现在,老板蹬着三轮车行走在寒冷凛冽的大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木鱼儿,老板笑着说,你真该把我当成爹是吧?等通了车,干脆跟着我去找你姐……哎——你那个临时妈怎么办呀?
木鱼儿又嗯了一声把小脑袋探出来,看了一眼弓着腰蹬车的老板,慌慌地埋在了毡布里。老板没再回头,他知道木鱼儿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好多滞留的人都住在小旅馆里,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还不相信那些有关雪灾的报道,干脆跑到大堂里聚在一起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议论。
老板住在旅馆里,木鱼儿天天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有一天,木鱼儿突然看见临时妈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大叫。折腾半天,木鱼儿的临时妈才说在街上遇到一个假道士,说他能祛灾降福。丈夫在南方打工,突然得了重病,木鱼儿的临时妈带着钱找到丈夫到处求医还是不好。又跑回老家把房子卖了,责任田也租给了别人,木鱼儿的临时妈凑了几万块钱,却被那个挨千刀的假道士骗走了。公安局是抓坏人的,可也不能说抓住就能抓住呀!木鱼儿同情临时妈,老板也只能为她解决一两顿饭,旅馆老板却不能天天让她白住呀!其实呢旅馆老板不会让任何人白住,老板就买了一辆三轮车,又去城边租了房,当然不能丢下木鱼儿。
一阵风呼呼地刮了过来,天才露出一点笑容刷地又阴了。到了出租房门前,老板刹住三轮车,木鱼儿也跳了下来,惶惶地看了老板一眼转身要跑。老板一把薅住木鱼儿的衣领子说,长出息了,不认爹了是吧?
老板把木鱼儿拉回出租屋,问他一整天扎到哪里去了。呱唧着眼怔了片刻,木鱼儿才嘿嘿地笑着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我只能扎进五湖四海呗!
老板瞪着木鱼儿说,你从哪儿趸来这么多没谱儿的闲话?
木鱼儿笑哈哈地说,爹高兴了就那么说,还说我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妈高兴了就唱她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爹发情了还学着那个叫邓什么君的唱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可他唱着唱着就把自己灌得跟醉猫似的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出租屋里……唉——甭提了!
掏出一盒烟放在桌上,老板疑惑地打量着木鱼儿说,你爹妈又活了?
是……没有……啊……早死了。趁着风高夜黑,我抡起菜刀把爹妈砍死,再把他们的胳膊腿卸下来装在蛇皮袋往护城河里一扔,说不定早被鱼吃得连骨头渣都看不见了。
木鱼儿说着话,俩眼却盯着桌子上的烟。伸手摸了摸木鱼儿的脑门,老板嘿嘿地笑着说,没发烧吧你?
起身去了厨房,老板端来一盘花生米放在桌上,却闻到了一股烟味。木鱼儿背着手站在老板面前,嘴也紧紧地闭上了。老板瞪着木鱼儿不说话,人家却嘿嘿笑着把手伸出来摊开。看见木鱼的两只手空着,老板才长舒了一口气,回身从床下拎出一瓶酒。趁老板回身的工夫,木鱼儿把揣在兜里的烟拿出来,忙忙地抽了一口掐死又揣了回去。见老板回身来,木鱼儿又点了一根烟插进老板的嘴里,抓起一把花生米坐下就恶狼一样吃了起来。
八天没吃了饭是吧?老板把酒倒在茶杯里,端起来却不喝。
忙着把抓在手里的花生米放在老板面前,木鱼儿笑呵呵地说,差不多……哎——对了,你是我爹……爹——吃吧。
老板笑哈哈地喝了一大口酒才说,找到姐你让她回村,还是跟着她在城里打工?
姐?木鱼儿呱唧着眼嘿嘿笑着说,都行……啊……都行。
老板又说,哎——木鱼儿,你离开老家前,街坊奶奶给了几块钱?
三、两……木鱼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却又摇摇着头说,一个干巴得跟木棍儿似的老太太还堵不住自己个儿的嘴,能有什么钱,五……五块钱吧。
老板又说,那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木鱼儿白了一眼老板说,跑?跑在大街上的车都是咱家的……哎——爹,我给你说,看见那些趁俩钱的人,你还真别怕!顺了手随便在他们身上抓一把也够活半年的,就是没钱,手机呀手呀表什么的都成,连身上的汗毛都是金条!
老板点点头笑呵呵地看着木鱼儿说,今儿你去医院了吗?
木鱼儿怔了怔才说、医院?去……啊……去了。
厨房里还热着一盘菜,老板起身出去了。木鱼儿盯着老板离开的背影,端起茶杯狠喝了一大口酒。张开嘴啊啊地叫着用手当扇子扇着,木鱼儿听到老板的脚步声又忙把嘴闭上了。
老板把菜和馒头放在桌上,看一眼脸红得跟火炭似的木鱼儿又看酒杯,却笑呵呵地说,今儿你捡了多少钱?
木鱼儿抓起馒头一口气吃下半个才说,捡?大街上哪儿能说捡钱就捡钱?不过,我懒得跟在那些趁俩骚钱的人身后,也捡一些易拉罐、塑料瓶什么的,可那能卖几个钱?
到现在老板还不相信,会遇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木鱼儿。看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小小子,老板却又不能不信,他就是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小尾巴。
老板和木鱼儿住到城边也不是平白无故,媒体报道说得很明白,一时半会儿他们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城边上有好多出租屋,老板拉着木鱼儿凭着一条小广告找到了房主。一座小宅院里有两间房子,家居用品齐全,房价又比住旅馆便宜。只是老板还没和房主谈好,那个被骗的女人也找了来。看见老板叫兄弟,那个女人见到木鱼儿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只是那个女人也有条件,暂时让老板把房钱垫上,她想办法找活干,挣了钱再付房租。
老板也没辙,木鱼儿身无分文,可他同情那个临时妈。好在老板兜里还揣着点钱,干脆答应了那个女人。三个人混熟了,那个女人知道有个临时儿子,木鱼儿也诚心诚意地把老板当成了爹。老板把菜买回来,女人上赶着帮他们做,又坐在一起吃。有时候,老板喝点酒喊木鱼儿儿子,他也嘻嘻哈哈地喊那个女人妈。那个女人又是个性子开朗的,还有一个很灿烂的名字——大金花。大金花的日子不顺,可心里总不能老是闷着,再说木鱼儿也乖,自己的儿子长到八岁半突然死了,有了缘分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木鱼儿说不清什么叫祸不单行,老板看见大金花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却知道什么叫福无双至。老板将大金花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她的胃有点毛病,却必须住院。老板兜里的钱不多就想到了记者,干脆拉着木鱼儿去了报社。女记者帮老板找到民政局,却还要好多手续。女记者只好掏了几百块钱,且答应会持续关注,可麻烦事还是扔给了老板。
老板割肉一样掏钱把大金花安顿在医院里,倾其所有卖了一辆旧三轮车在火车站拉客。有那个女记者帮忙,老板蹬三轮的手续好说,可钱是要一分一分地挣。木鱼儿天天跟着老板一起出来,拎着蛇皮袋到处捡易拉罐和塑料瓶,捡满一袋子就近卖了,天黑了才往火车站跑。老板除了去医院照顾大金花,还惦记木鱼儿。那个女记者说老板很高尚,还写了一篇报道。待看了报纸,老板摇着头无奈地笑着说,人啊有时候不想高尚也不行!
院门突然被人敲得山响,老板扔下筷子跑出来。打开院门,老板见泥猴儿似的木鱼儿气哼哼地走进来往屋里闯。老板追着木鱼儿走进屋,才和他在一起吃喝的另一个木鱼儿却不见了。
老板拉着木鱼儿坐在桌前,眼却在床底下。趁着木鱼儿也狼吞虎咽地吃饭,老板起身慢慢走过去,弯腰把藏在床下的木鱼儿拽了出来。吃饭的木鱼儿甩掉筷子狼一样地扑了过来,被老板拽着的木鱼儿挣出自己的手,从他腋下钻出去老鼠一样刺溜溜地跑了。
又拽住一个木鱼儿的老板哈哈笑了,端详着他的鼻子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样。老板一时还真难辩别真假木鱼儿,却觉得两个木鱼儿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老板干脆把眼前的木鱼儿喊作木鱼儿一,跑了的就叫木鱼儿二了。木鱼儿一甩开老板的手要追击木鱼儿二,扬言逮住他一定剁个稀巴烂!
只是木鱼儿一没能逃出老板的手,却不能就此罢手。老板问木鱼儿一为什么,人家撅着嘴气哼哼地说,不关你的事!
老板解放了木鱼儿一,又出去关闭院门、屋门。再回到屋里,老板瞅着还跟自己较劲的木鱼儿一说,长出息了,不认爹了是吧?
拉着木鱼儿一去站前广场,挣钱多少还不是老板特别在意的事情。坐在三轮车上,老板竖起耳朵,一旦听到车站广播里的声音心也揪揪了起来。只是开往××方向的××次列车进站还是出站,好像永远与老板无关。
老板把三轮车停在站前广场旁,木鱼儿一蹦下车就跑了。老板也没在意,等不来生意就坐在三轮车座上,掏出手机也就掏出了彩铃儿那张笑脸。来自南方的消息对老板来说是很残酷的,不说滞留在那里的亲人或朋友,北方天气也总是怪怪的呢!老板觉得用寒风凛冽形容北方的冬天有点俗,说冻得那东西都疼才是原生态,也能出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恶气。
老板被寒风折腾得喘气都不匀了,打算蹬起三轮去街边的一家小酒馆,一盘花生米、两杯大曲至少能驱散折磨人的寒气。一对男女突然急急地跑了过来,老板忙忙地蹦下三轮车,可人家开着私家车呢!那对男女问是不是看见一十二三岁的小孩,老板说他看见的多了,不知道他们要找谁。男人戴着眼镜,说话也很文明,可老板听出他的口音有西部山区的味道。老板的眼不拙,看得出那对男女从老家跑出来,有技术、有固定的收入,甚至还在这座城市里安了家……唉——也就是高级一点的打工族呗!
男人急急地拉住女人的胳膊说,照片呢?女人慌慌地扑向停在身边的捷达王,拉开车门拿出一个皮包,翻找了半天才急急地说,可能落在餐桌上了吧?吃饭的时候,我还一再提醒自己把照片带上,反倒丢在了家里。
男人跺了跺脚才说起小孩子的个头和长相,还仔细说他穿着什么衣服,老板却听了一头雾水。男人知道在老板嘴里掏不出什么,干脆拉起女人走了。老板忽然觉得他们说的像木鱼儿二,可人家钻进捷达王一溜烟地跑了。
快晌午了,老板才等来一笔买卖,可他拉着客人上了大街,人家又跳下去说改变了计划。老板自认倒霉,也懒得争竞,干脆走进街边一家小酒馆。
木鱼儿二正坐在小饭馆里吃喝,桌上除了摆着一凉一热,还有一只烧鸡……哎哟哟——这小兔崽子!老板扬起巴掌,却又分不清眼前的小小子就是木鱼儿一还是木鱼儿二。只是老板断定木鱼儿一绝对没这么嚣张,除了嘴圆滑点,基本上还是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孩子。
木鱼儿二吃着喝着并没在意谁在他面前,老板又想起了在站前广场上遇到的那对男女。老板干脆走过去要问个究竟,木鱼儿一却突然跑了进来,扔掉装塑料瓶和易拉罐的蛇皮袋就扑了上去。木鱼儿二才把一块肉塞进嘴里,看见张牙舞爪的木鱼儿一,拎起桌上的半只烧鸡就跑了。老板拦不住木鱼儿二,也拉不住木鱼儿一。待老板追出来,木鱼儿一早蹬起他的三轮车追着木鱼儿二跑上了大街。也是老板一时疏忽,脑子一走私就忘了锁车。只是还不行,服务员追着老板要他买单。老板苦笑了笑,却也只能掏钱了事。
正是车流高峰,木鱼儿一蹬着三轮车很难掌握木鱼儿二逃跑的方向。木鱼儿二一会儿跑上人行道,一会儿又蹦回来。木鱼儿一干脆扔掉三轮车,穿越在车流中和木鱼儿二蹦蹦跳跳地跑着叫着,两个人真成了在河里窜来窜去的鱼。
老板跳上三轮车,可木鱼儿一追着木鱼儿二过了一个交通口眨眼就不见了。老板累得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却还是看不见两条鱼的踪影。老板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却又被一个交通警拦住了。老板在交警跟前叫了半天屈,人家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也就沾了我儿子的光,今儿他满月,我老人家心情当然不错啦!
老板好像忘了好心情是什么样的感受,讪笑着谢过交警他老人家却还要去医院。到了医院门前,老板买了些吃食拎到大金花的病房里。躺在床上,大金花不住地翻看着一堆被她弄得皱巴巴的报纸,除了关于南方的消息,还天天在报纸上找那个假道士。老板看见大金花又想起了彩铃儿,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个人还有点连相,像母女又像姐妹。
大金花见了老板还千恩万谢,吃着他买的吃食又笑着说,要是还不上钱,我就给你当上炕老妈子。老板也笑着说,我家祖辈是贫农,就是和彩铃儿结了婚也当不成地主。
大金花的病还是不大不小,女记者看过她几次,可她接了一个重要的采访任务就去了外地。大金花说只要通了车,她回南方找丈夫,人只要活着横竖就能挣钱。
和大金花一起吃着饭,老板说起他遇到的怪事。大金花笑呵呵地说,真的吗?你说我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老板说,是……可也没这么巧呀!
老板还没感慨完,楼道里突然乱了起来,还有人大喊大叫。大金花慌慌地坐起来拉住老板的胳膊说,快去看看,我听着怎么像咱们的儿子?
老板忙忙地跑出来,木鱼儿一拿着一根棍子,张牙舞爪地追着木鱼儿二在楼道上跑。两个小孩惊动了医生和护士们,好多能走出来的病人也跑出来看热闹。老板追上木鱼儿一要夺下他手里的棍子,人家干脆丢下追着木鱼儿二往楼上跑。有一个医生打电话惊动了保卫科,警卫们不知道是两个小孩在医院里折腾,干脆拎着警棍跑上来。只是警卫们揪住了木鱼儿一,木鱼儿二跑上楼又没了踪影。
老板累得肠子都要流血了,却还要跟揪住木鱼儿一的警卫说说清楚。警卫像警察一样盘问,木鱼儿一却撅着嘴一言不发。老板只好替木鱼儿一打圆场,说他和木鱼儿二是亲兄弟,为一点小事翻了脸。警卫管不了兄弟俩怎么着,却不能扰乱医院的秩序呀!老板又得替人受过,可他把木鱼儿一拎到大金花的病房里,那小子还不说为什么要追杀木鱼儿二。
看见委屈得掉了泪的木鱼儿一,大金花把他揽在怀里喊着儿呀肉呀的眼也潮了。老板心里也挺不好受,楼外的天刷地又阴了,说不定晚上还要下雪呢!
北方的天气依然是怪怪的,像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才还暴跳如雷,眨眼间却又满脸喜兴了。也是老板太想念一个人了,掏出手机随意拨打一个的号码,竟意外地听到彩铃儿的声音。
彩铃儿很喜兴地告诉老板,等通了车,他们先在南方会师,再欢欢喜喜地回老家入洞房。只是彩铃儿又悲痛地告诉老板,她得到一个老板,却又失去了一个老板。老板问为什么,彩玲儿说,工厂倒闭,老板外债缠身,卷着剩下的钱带着老婆孩子不知道扎到了哪个王八坑里。这么着彩玲儿一时就还回不来,怎么着也得找个地方说说清楚呀!
老板和彩铃儿通话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城市的夜是亮的,风却硬。老板挂了手机又想起了木鱼儿一,那小子不少次拿着他的手机拨打姐姐的号码。只是拨通了木鱼儿一他姐姐的电话,老板又听到一个人悲痛欲绝地哭诉,她没失去老板,可工厂大幅度裁员。老板说起了木鱼儿一,姐姐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只是老板还没和木鱼儿一他姐姐说说兄弟,信号就中断了。
一阵风呼啦啦地刮了过来,坐在三轮车座上的老板摇了几摇转过身来。只是又有一阵风刮过来,老板张着嘴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老板等不来生意,又等不来木鱼儿一就决定离开了,说不定他跑回了出租屋,或去了医院也未可知。
蹬着三轮车摇摇摆摆地离开站前广场,老板那俩眼还四处踅摸。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前,老板突然见几个人在小区门前的草地里扭来扭去地折腾,赶紧扳动了车闸。老板蹦下车跑过去,木鱼儿一从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跑到他身后。老板拉住木鱼儿一,认出眼前的人是他在站前广场上遇到的那对男女。那对男女也认出了老板,那就说道说道吧!只是老板喷着唾沫星子说了老半天,那对男女反倒凑过来还要把木鱼儿一拉回家。
老板跺跺脚说,混了,你们找的是木鱼儿二,这是木鱼儿一。
女人疑惑地看着老板说,什么一呀二呀的?我们监护的那小孩叫何羽,怎么会是木鱼儿二呢?
女人的话反倒让老板糊涂了,男人却还很冷静,那就只能细说端详了。那个男人和何羽的父母是老乡,他和妻子在一家工厂里做管理工作。也是心疼孩子,父母才带着还不大的何羽出来去南方打工。只是何羽忒淘,父母又把他送回了老家。何羽像很多孩子一样,父母不在家只能跟着爷奶生活,可他一直想去南方。不久前,何羽到底偷偷地跑了出来。那个男人将消息传回了老家,原说过一段时间再把何羽送回去,却突然收到来自南方的消息。何羽的父母死于一次事故中,那个男人不能告诉何羽,也不能告诉他爷奶,也只能等到雪灾过后再说。只是何羽总是不安分,常偷偷地跑出来,到底是老乡,那对男女就寝食不安了。那个男人说着说着就唉声叹气,女人却愤怒了,伸出手指着老板身后的木鱼儿一说,隔一层肚皮就隔着一道山呀!
男人突然扑过来,从老板手里把木鱼儿一夺了过去,三下两下扒掉了他的裤子。借着小区门前的灯光,那个男人拍着木鱼儿一光滑滑的屁股对女人说,不是……唉——何羽的屁股上有一块疤。
明白了事实真相,那对男人不住地向老板道歉。老板把木鱼儿一拎上三轮车,蹬着三轮车再走在街上,回头问一他究竟怎么回事。木鱼儿一说被那对男女撞见了,他们像捡到了宝贝,抢似地要把他弄回家。
老板又问木鱼儿一,为什么追杀木鱼儿二?木鱼儿一呸了一声说,那天,我好容易捡了一袋子塑料瓶买了几块钱,偏遇到了那个贼。只是木鱼儿二偷了钱还没转过身去就被我发现了,可那小子跑起来跟兔子似的……唉——别说他对不起我,至少该我为那个临时妈想想吧?
老板还没来得及感动,木鱼儿一突然站起来大喊着说,孙子,你给我站住——
老板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木鱼儿一就跳下三轮车,从街边捡起一根木棍子向着跑在前边的木鱼儿二冲了过去。老板还没喊出来声来,兜里的手机叫了。老板蹬着三轮车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木鱼儿一他姐姐就说,南方那座城市的交通和通讯恢复了,我才接到朋友的电话。朋友在深圳,为我找了一家打工的工厂。好多人都盯着那个地方,我必须连夜去深圳。木鱼儿一要不回老家,要不跟他来南方,我安定了再去接兄弟……啊……拜托老板哥哥!
老板想说点什么了,又是一阵硬风刮了过来,手机信号像一根细线,啪地被抽断了。木鱼儿一抡着棍子一路追击,木鱼儿二却必须说说明白,他是偷了钱,却是想去南方找父母,只是钱不经花,一眨眼就没了,可不就接着偷呗!木鱼儿一也在攒钱去南方找姐姐,凭什么呀!干脆又抡起棍子追着木鱼儿二或何羽不放。
老板把手机塞回兜,曳着脖子蹬着三轮车要追上跑在街上的两条鱼。只是嘎巴一声,三轮车的车链子折了。往前走是慢坡路,老板像被谁推着颤颤悠悠地往后退了回去。
2009年6月作于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