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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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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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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以为真(短篇小说)

之四

苏皮脱光扒净,又浸泡得透透的,还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蒸笼蒸蒸,却依然驱散不掉苍蝇一样袭扰她的仿佛。房子里仿佛安静了,苏皮把自己扒得一丝不挂仿佛解脱了,可她所做的一切仿佛永远也驱除不掉令她十四分厌恶的仿佛。

早晨的阳光对谁都不吝啬,苏皮也应该尽情享受仿佛不该有任何问题。从卫生间里出来,苏皮坐在沙发上,脸上闪动着亮色,整个人融入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里,连强健、柔滑的肌肤都闪着诱人的嫩光……哎哟哟——难道一切都是仿佛吗?

凌乱的客厅整洁了,连被苏皮扔在沙发上的外套都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井然有序的餐厅,那一定是何妈妈干的吧?只是苏皮又怀疑,应该仿佛是方妹妹把餐厅收拾得也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吧?

刚和那四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苏皮曾愤怒把他们喊作X1、X2、X3、X4。待有了何妈妈和方妹妹这样的称呼,苏皮对号入座,再加上刘爸爸、张弟弟和自己,仿佛也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风风火火地跑到邻城,苏皮先去邮局换了手机卡,又在四路公共汽车站牌上发现了一张非法张贴的小广告。顺着小广告上的联系方式,苏皮把几张百元钞票交给急火火仿佛要回家奔丧的房主,也拥有了这套旧却装修得很到位的住房。三室两厅、双卫对苏皮来说的确辽阔了一些,可她随身揣着银行卡,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衣食无忧。家居用品一应俱全,沙发、床上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又十分凌乱。苏皮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得井然有序后,天也黑了。苏皮倒在沙发上才要喘一口气,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前一后地走进一对老男女,也就是现在被苏皮称作的刘爸爸和何妈妈。

刘爸爸是个矮个子男人,何妈妈高出他一头,却也是黑胖黑胖的,两个人都忽视了苏皮的存在。仿佛走进房间前就发生了争执,何妈妈率先闯进一间卧室,把旅行包扔在床上又横在了门前。掏出一把钥匙在手里摇晃着,何妈妈指着一张黑脸发紫的刘爸爸嚷道,房钱是我先交的,不信是吧?这串钥匙就是证据,你告我去吧!

刘爸爸愤怒地把旅行包甩到地上,也掏出一把钥匙在手里摇铃一样晃。另一只手气势汹汹地指着也是气势汹汹的何妈妈,刘爸爸依然愤怒地说,只是我比你还早知道吧?

苏皮看戏一样呵呵地笑出了声,刘爸爸仿佛预示到了什么。看也不看苏皮,刘爸爸就拎起旅行包去了另一间空卧室。苏皮明白了,却依然有很多仿佛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这么着苏皮只能赶紧戴上墨镜,仿佛就仿佛刷地不见踪迹了。

何妈妈和刘爸爸住进来的第二天,张弟弟和方妹妹也相跟着闯了进来。五个人聚集在客厅里,用不着繁琐地陈述,拿出手机拨打同一个手机号码。一阵吵嚷之后,方妹妹攥着手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还以为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呢!张弟弟也席地而坐,却只是咧开两片厚厚的嘴唇嬉笑不止。

现在,苏皮依然坐在沙发上,可墨镜带给她陷入一片混沌之后的恐惧和不安。苏皮干脆摘下墨镜,离开沙发又一头扎进卫生间。仿佛还是为了驱除一直恣意骚扰的仿佛,苏皮冲了又洗、洗了又冲,一遍一遍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苏皮把自己装扮一番就又芳香四溢了。

苏皮手里习惯拿着两样东西,一是手机,再是随时摘下、戴上的墨镜。苏皮戴上墨镜站在阳台上,眼前的一切仿佛又不再是彷佛了。

苏皮租赁的房子临街,楼下的街道直通不远处的火车站。苏皮摘下墨镜看见站在车流里的交警抿着嘴笑了,手机仿佛故意想干点什么,大张旗鼓地叫嚷了起来。

我是惠子……哎——我就在楼下,下来吧苏皮?

对方说话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苏皮抿着嘴笑着拉开了推拉窗。一辆凯迪拉克停在街旁,一个长发女子把头探出车窗,冲着苏皮扬起了一只小手。苏皮对这个仿佛从未谋过面的惠子说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讨厌。仿佛是刚摘下墨镜的缘故,苏皮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的嗓音怎么这么沙哑?

你怎么知道我新换的手机号码?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

惠子咯咯地笑着说,我昨天晚上吃了一道菜叫重庆鸡,特辣,火犯胃也攻嗓嘛!至于怎么知道你新换的手机号码,很简单啊!苏小姐来到这座城市后,本小姐一直跟踪……啊……对不起呀苏皮,我没有不良企图……呵呵呵——也不可能吧?苏小姐后来去了邮局,却不知道我跟在你身后。可能是你大意,把卡塞进手机后,带有号码标示的卡片掉在了地上,仿佛是随意的……呵呵呵——接下来的问题,还有必要回答吗?

苏皮觉得自己的情感思维或心理还是很正常的,和一个女孩子交往至少不会让自己出现越轨的兴奋和沮丧。戴上墨镜很干脆地跑下楼,苏皮坐上惠子的卡迪拉克很开心地笑了。惠子仿佛真是在横滨吃生鱼片长大的,又充分汲取了海洋气候的湿润成分,皮肤,甚至连目光都透着令苏皮惊讶的阴柔之气。

啊……我终于见到你了苏皮。惠子一只手操纵方向盘,腾出一只手用小拇指把搭在脸颊的一绺长发撩到了脑后。

苏皮很认真地打量着惠子,好在墨镜依然极力驱逐着时不时作祟的仿佛。第一次接到惠子的电话,是在苏皮居住的那座城市。苏皮当时只认为是错拨或有意骚扰她的电话并没在意,惠子却保持着令她惊讶的韧性。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苏皮也认为不该有任何仿佛存在。

惠子仿佛只是为了拉着苏皮一路闲转,仿佛又好像就是仿佛,也就没有任何悬念。接受惠子的邀请,苏皮也没任何可圈可点的企图。又看了一眼脸颊上现出两片潮红的惠子,苏皮想说点什么,却突然看见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的刘爸爸和何妈妈。

刘爸爸和何妈妈与苏皮一样,从不同的城市来到邻城。刘爸爸与何妈妈一直合力寻找那个假房主,警方也做了承诺,却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情。何妈妈可能走得急了一点,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倒在地上。刘爸爸忙把何妈妈扶住了,两个人仿佛是一对恩爱了多少年的老夫妻……呵呵呵——苏皮笑着在心里说,仿佛可能就不是仿佛吧?待苏皮忙忙地摘下墨镜,一切仿佛就又都是仿佛了。

惠子驾着车走了一段,苏皮又看见坐在街边的张弟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惠子把凯迪拉克的速度控制到最低,以至于苏皮连张弟弟的嘴角上那颗米粒大的黑痣都看得清清楚楚。张弟弟坐在一张报纸上,脚下散落着几个方便面碎袋。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张弟弟眯着眼、咧开两片厚厚的嘴唇,冲着眼前汹涌的人流、车流笑。苏皮猜测,张弟弟笑起来肯定依然无声。

街上到处都是酒吧和咖啡馆,惠子说除了那样的地方真没办法招待苏皮。苏皮还没答话,突然看见走在街上的小女子像方妹妹,忙让惠子停了车。摇开车窗,苏皮喊住了也是急火火的方妹妹。苏皮从方妹妹的衣着上看不出她怎么乡土,可那张脸、那双眼,还有鼻子呀眼的,尤其是那双粗粗的眉毛都有从乡村带出来的特征。第一次看见方妹妹,苏皮就不住地咂舌。惠子可能激情了一些,方妹妹听到凯迪拉克嘎地一声尖叫,慌忙躲到了一边。

摇开车窗,苏皮招手喊过方妹妹笑着说,这么急做什么呀?

方妹妹不再掉眼泪了,却依然是一脸凄楚。苏皮只知道方妹妹从一座小城市跑出来,一直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惠子听完方妹妹的诉说,干脆递给她一张名片。惠子让方妹妹按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名片上的人,人家开着一家很大的酒城,她去了自然有事做。方妹妹千恩万谢地走了,惠子又重复招待苏皮的话。苏皮看着惠子那张笑脸,依然有很多不能驱逐的仿佛。只是苏皮再戴上墨镜,一切彷佛又仿佛都不再是仿佛了。

之二

苏皮仿佛对时间越来越敏感,滴滴答答的秒针响在客厅里,对她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震撼。夜色浓烈了,苏皮打开房间里的所有的灯,却必须承受陷入混沌世界里的煎熬。只是时间是不能否定的,譬如,×年×月×日×时×分×秒,真正的房主跑来和他们进行严正交涉;譬如,×年×月×日×时×分×秒,刘爸爸和何妈妈相跟着去了司法部门,同样以受骗者的身份去申诉,可真房主不能平白遭受经济损失。至于司法部门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对苏皮来说不太重要。苏皮只记住刘爸爸和何妈妈离去、归来的准确时间,时间仿佛是对付仿佛最有力的武器。

张弟弟和方妹妹之间的摩擦是无声的,仿佛从两个人住进来之前就埋下了伏笔。几个人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还是张弟弟做出了让步。张弟弟一直坐在客厅里,直到刘爸爸和何妈妈再次发生冲突,却依然是一个旁观者。

张弟弟那么大度,换来了何妈妈的同情心,干脆把方妹妹拉到自己的房间。何妈妈和方妹妹躺在床上像母女一样倾诉,可她说着说着又蹦起来。闯进刘爸爸的房子里,何妈妈用一根手指指着刘爸爸嚷道,我是受了冤屈的,可你跟在我后边,还用手狠狠地推了人家一把,还……你知道我上了大半辈子班、生了一大堆孩子落下腿疼病。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这辈子忍着受着,末了连离休的待遇都扔掉了,却是为了孩子……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爸爸仿佛比何妈妈还激情,苏皮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个人叫板,手里一直拿着墨镜。只是思维程序又被仿佛侵袭了,苏皮忙忙地用墨镜罩住了眼睛,也罩住了眼前这个存有好多仿佛的世界。

刘爸爸和何妈妈争吵的结果,导致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何妈妈和刘爸爸的房子是对门,一间朝阳、一间背阴。刘爸爸瞪着永远也不会理屈词穷的何妈妈,以自己有老寒腿为由,回身拎起旅行包闯进了人家的房间。本来就不安静的方妹妹遇到狼一样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刘爸爸的房子,一直坐在地板上看热闹的张弟弟无声地笑了。何妈妈的房子里不时传来争吵声,苏皮站起身也打算回房间了,却走到张弟弟跟前说,也去睡吧。张弟弟抬头看了一眼苏皮,抿着嘴笑起来依然无声。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套房子里依然不安静。苏皮窥视过刘爸爸和何妈妈,两个人先争吵不休,再平气和地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过去。那时候,刘爸爸坐在地上,何妈妈盘腿卧脚地坐在床上。何妈妈说着话手还一扬一扬的,嘴上泛着白沫子,一张黑胖的脸上闪着让刘爸爸不住呱唧眼的凶光。刘爸爸仿佛妥协了又仿佛累了,干脆起身坐在了床上。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刘爸爸却必须躲避着何妈妈不断扬起落下的手臂。事实上呢苏皮戴不戴墨镜,那都是不能否认的事实,包括令她刻骨铭心的时间。

现在是苏皮住进这套房子的第三天,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三天和第四天交替的时刻。苏皮醒来坐在床上愣了片刻,才去卫生间解决尿急带来的痛苦。张弟弟坐在地板上,嘴里叼着半截香烟,地上有一瓶60°北京红星二锅头,却早被他喝去了一半。穿着睡衣的苏皮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张弟弟在地板上弹了一大片烟灰,忙跑过来把茶几上的烟缸放在他面前说,怎么还不睡呀你?

张弟弟扬起头看着睡眼惺忪的苏皮,咧开嘴笑出来还是没有声音。苏皮回头看见刘爸爸和何妈妈的房间亮着灯,门却虚掩着,和方妹妹的房间门一样。这是三天或三天多来最大的成就或说麻痹——之前,尤其是方妹妹,关房门前往往要探出头来看几眼。苏皮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悄悄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何妈妈仿佛吵累了或刘爸爸说累了,两个人才歪倒在了床上,横一个竖一个地和衣睡得很踏实。苏皮推开方妹妹的房门,人家的睡姿很雅致,两条手臂弯曲着搭在胸脯上,灯光下那张胖胖的大脸上闪动着被梦境诱惑的红晕。

苏皮回身来到张弟弟跟前又说,回去睡吧?

张弟弟没笑,看着飘着粉香的苏皮,拿起酒瓶示意她也喝一口。苏皮住进邻城后还没像模像样地喝一回酒,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被同事骗到到邻城后,苏皮一直想在非醉酒的状态下证实一点什么。只是事已至此,苏皮的探究或证实工作仿佛接近了尾声。苏皮很爽快地接过酒瓶,咕咚一口酒喝了下去,一张黑得发亮的脸刷地洇出一片暗红。

苏皮仿佛坐在妈妈家的地板上,很投入地劝张弟弟回去睡觉。张弟弟真的睡了,却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张弟弟的行为出乎苏皮的预料,却彷佛又在预料之中……啊……就是彷佛是吧?

之五

惠子的寓所在第十四层,站在落地飘窗前,苏皮也有了高瞻远瞩的惬意。270度弧型观景阳台,一方褐色茶桌、两把雕刻镂花椅,要是再有一陶壶、两杯香茗,蒸汽渺渺,暗香浮动……啊……诱人吧?伴着惠子轻盈的脚步声,苏皮的欲想转瞬变成了现实。

一件宽大的条纹衬衫遮不住两条颀长的大腿,惠子赤着脚在小厅里走来走去的,苏皮就有了身临海滩的惬意。惠子把两杯香茗放在茶桌上,邀请苏皮坐下来。傍晚时分,才下过一场小雨,连楼外的灯光都有些湿润。

苏皮走进惠子的寓所是有预谋的,可她用心求证的仿佛是早就存在的事实。寓所里的光线是人为制造,飘渺的窗纱过滤了内外交错外的灯光。寓所的墙上除了惠子各种背景和姿势的玉照,还有飘在居室里的脂粉气。苏皮和惠子品着香茗,还在疑惑她说话的声音。

我家祖居绵羊,母亲是汶川的,他们至今还保持着吃辣的习惯。我仿佛承载了他们基因的全部,却承受不了食用辣椒后的打击,常常是这样子。惠子说着话不住伸出舌尖舔舔两片潮艳的嘴唇。

祖居川地仿佛不是吃辣椒的理由吧?苏皮很调皮地看着惠子说,我祖居河北,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尤其是祖父那一代,物质贫乏导致味觉系统失调,辣椒就成了最好的中和。至今,父亲怀念老家的时候,一边吃着炸辣椒一边说,要解馋辣红咸。

惠子轻声地笑着说,是……是呀,吃饭和人生一样,后者却不是很容易找到最好的中和物,比如我。自小痴迷绘画,可我大学毕业后不想开画廊或削尖脑袋往名人圈里钻,巴望着早一天出人头地,也跑到洛杉矶郊区买一套名人别墅。我完全有能力胜任很多工作,却讨厌,不是懒惰……是……

苏皮忽视了惠子省略的话,听她说到画,突然想起小厅的画架上还有一幅没完成的画作。只是站起来准备回到小厅前,苏皮很尖刻地说,那你一定有一个富豪父亲或母亲,或与一家画廊签了约,或同时给几个蹩脚的画家当人体模特,可肌肤或姿容就有了另一种解释。

哈哈哈——惠子大笑着随苏皮来到小厅,站在画架前拿起画笔继续描摹。苏皮站在惠子身后环顾着客厅,发现墙上除了惠子的玉照,挂着的画是同样内容,包括她正在描摹的画作。

你痴迷梵高吗?我不太懂绘画,却从画上的农妇踩出的小径上仿佛看到了一点什么。

惠子很敬业地在画布上涂抹着说,是吗?你喜欢在我这里用餐吗?

当然。苏皮觉得应该和惠子在有酒的状态下说话。

好……我第一次在手机里听到你的声音就有预感。我会在茫茫人海里遇到红颜知己……啊……也不完全正确吧?

惠子咧开两片薄薄的嘴唇笑着去卫生间洗了手,又刮着一阵香风去了厨房。苏皮原打算帮助惠子,可人家干起来得心应手,没留给她一点缝隙。苏皮很尴尬,离开出妈妈的怀抱,又被男人们搂在怀里后,厨房一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惠子仿佛早摸透了苏皮的心思,摆在餐桌上的是肉香肉丝、滑溜里几,还有一盘酱牛肉。再是一道很乡土的菜——小葱拌豆腐,最重要的是惠子还拿来一瓶60°北京红星二锅头。

我不喜欢酒,可为了你必须这样做。

惠子在两个杯子里倒了酒,投给苏皮的眼神很暧昧。苏皮要是男人,此时一定会把和惠子上床的欲望死死地压在心底,等彼此酒至半酣了一切铺垫才都是多余。

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苏皮又很尖刻地说,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对吧?

惠子很媚地笑着说,是吗?如果你有兴趣,到了床上听我细细道来如何?

苏皮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也喜欢惠子毫不遮掩地挑逗。只是惠子仿佛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服饰、化妆品,以至于明星们的不良嗜好。苏皮一杯杯地喝着二锅头,惠子在她眼里也慢慢变成一幅漂浮着的油画。

被惠子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苏皮已是醉眼朦胧了。又给苏皮端来一杯香茗,惠子就急匆匆地去了卫生间。苏皮又被梦里的仿佛折磨得猛地坐了起来,夜色却早就沉沉的了。苏皮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悄悄拉开门看到背对着她的惠子。惠子浸泡在蒸汽里,光滑的皮肤上滚动着颤颤悠悠的水珠,从披散着的长发里流出来仿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惠子那只嫩白的小手扬起落下,在氤氲着潮气的蒸汽里如一条舞动着的美人鱼。

置身在邻城,苏皮在意念中仿佛把租住的那套房子当成了家。惠子从卫生间里出来,执意要用车送苏皮。只是苏皮断然拒绝了惠子的提议,也仿佛甩掉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走在街上被习习夜风一吹,苏皮就有了头重脚轻的感觉,干脆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晕晕地钻进去。司机问去哪儿,苏皮毫不犹豫地说,回家。

路过一家酒城,苏皮突然叫停。张弟弟坐在酒城对过网吧门前,看见摇摇晃晃走进酒城的苏皮,咧开嘴笑起来依然无声。

酒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苏皮被服务生领到一个空位子上。音乐刺激着苏皮,很多行为都是无意识或下意识。苏皮叫来啤酒,醉眼里只有在蒸汽里舞动着的惠子。苏皮的思维沉浸在浸泡惠子的蒸汽里,忽然出现方妹妹的身影的确令她沮丧。

方妹妹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喝着酒说得热烈也很暧昧。苏皮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方妹妹也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喊过苏姐姐后,方妹妹介绍和她一起喝酒的男人是她的表兄,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苏皮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方妹妹,可那两道粗粗的眼眉让她很快释放了心里的疑惑。

表兄大学毕业后就闯江湖,好多年都没和我联系了。来酒城后,我才遇到了表兄。方妹妹说完拉着苏皮坐下来,那个男人微笑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笑笑,苏皮又觉得没有话说。那个男人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苏皮,又冲方妹妹笑笑,推说还有事情就离开了。

方妹妹说她跟主管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她再去请一次,把苏姐姐送回家。苏皮当然要拒绝,方妹妹却执意扶起了苏姐姐,正好看见迎面走来的主管。

苏皮被方妹妹扶着走出酒城,张弟弟也从街对过走了过来,咧开嘴笑起来依然无声。只是苏皮开心地笑了,那她要回去的地方就真的是家了吗?再笑起来就不那么开心了,可苏皮还是原谅了自己,戴不戴墨镜真的有区别吗?

之三

苏皮对时间敏感和麻木仿佛老早就有,习惯往往容易升级为毛病,到底是一对遭遇就发生纠纷的矛盾体。离邻城不足二百里的那座城市是苏皮的出生地,也是上学、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上班、下班、偶尔去幼儿园接女儿,也就是平平淡淡的日子了。只是苏皮总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或思维,甚至迷迷糊糊地睡一夜,睁开眼在身上摸不到内裤,是不是和丈夫干了点什么都要加上仿佛。为了能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或答案,苏皮喜欢或习惯模糊好多事情的发生时间,或干脆简单地分为白天或黑夜。

现在是什么时间?苏皮不想做过多的界定,却不能忽视发生过的好多事情。假房主跑了,真房主找上门来;张弟弟和方妹妹各居一方,却紧紧地粘在一起;何妈妈和刘爸爸还在为一间房子对峙,却必须在融合中陈述各自的分歧;那个叫惠子的陌生女子依然执拗,却可以把她的所有声音都视为噪音。对所有发生的事情,苏皮不想过多浪费自己的思维资源,那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正在进行时,只是仿佛似乎永远都与她不离不弃!

苏皮对床的要求很高,在她居住的那座城市也一样。即使在梦里也被那种思维统治着,偶尔在苏皮怀里撒一回娇的女儿突然大哭声着把她惊醒。那时候,丈夫也被苏皮拱或踹到了床下,幸运的女儿落在爸爸的肚皮上惊恐万分。丈夫为了自己也为了女儿,父女俩干脆屈居在一张小床上,苏皮的床仿佛永远辽阔无疆。

住进这套房子后,没人和苏皮争夺睡眠的地盘了,却常像一条蜕皮的蛇蜷缩在地板上。突然有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上,梦里的苏皮认为是丈夫恬不知耻地盗窃她的贞操。一骨碌爬起来,苏皮发现房子里静悄悄的,一切仿佛又都是仿佛吧?

这是一片无人经管的小区,又邻着火车站。暑期燥热难耐,街上走着好多不愿意回家的人。酒吧、K歌房,可热闹的还是差不多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饭馆,把餐桌摆在门前,吵吵嚷嚷的,睡觉就成了奢望。不愿意枯坐在房间里,苏皮干脆来到楼下,遇到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吃喝的张弟弟一点都不惊讶。

张弟弟看见走过去的苏皮笑笑什么也不说,桌上有一堆鸡骨头、四五个空啤酒瓶子。苏皮问张弟弟是不是还没喝够,人家第一次嘿嘿地笑出了声。苏皮叫来服务员,要来炸鸡腿、鸡翅,又上了啤酒。苏皮将目光放在张弟弟那张瘦巴巴的脸上,也是搔得人难受的钢刺,他再笑起来就又没了声音。

拿着炸鸡腿放在嘴里啃着,苏皮突然看见夹着皮包得意洋洋地走在街上的假房主。苏皮扔掉鸡腿跑了过去,让假房主措手不及。张弟弟没来得及分析判断,仿佛不自觉地做了苏皮的缉拿助手。苏皮和张弟弟把假房主拽到餐桌前,问她是不是吃饱喝足了再去公安局。

假房主和张弟弟的岁数差不多,却是个挺有精气神的小伙子。被拽到桌前不客气地坐在了小木凳子上,假房主很明确地告诉苏皮,她可以安心地坐下去,就是此时爆发莫拉克,他们也生死与共。张弟弟笑着把一瓶啤酒推给了假房主,可能真的饿了也渴了,人家用牙咬开盖咕咚咚一口气灌下半瓶。张弟弟很慷慨,又要递给假房主一条炸鸡腿。苏皮要拦住张弟弟,假房主却抢一样从他手里接过炸鸡腿。假房主啃着嚼着含含糊糊地说,你们别急,等我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了,指不定送谁去公安局呢!

苏皮瞪着假房主说,是不是把我俩也送进去呢?

假房主忙忙地摇摇头,放下鸡腿,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打开放在桌上的皮包,假房主很镇定地说,我是假房主不假,可你们不知道真房主多么可恶。真房主是局长,我在他领导的一个局的下属单位上班,效益很不好。局长出主意让我们集资,装修单位临街的一栋楼做饭店生意,单位出一部分,员工拿一部分。我想将来在饭店里捞个副经理干干,干脆跑出来去夜店里挣了一笔钱。

张弟弟第一次张开大嘴哈哈地笑了起来,流着哈喇子都不顾。假房主像遇到了亲兄弟,伸手拍着张弟弟的肩膀说,你不知道,从这里往东走四百米有一家酒城,那里聚集着好多老富婆,也是家里那面永远不倒的红旗,却差不多都是弃妇。只要你肯出力,富婆们就舍得出血。

张弟弟笑着笑着又无声了,苏皮却瞪着假房主不说话。假房主看了一眼苏皮,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唉——悲惨呀!我就差卖老婆了,可送给局长的钱全泡了汤了。再找局长,他说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就告他吧!只是局长有在省府里为他撑腰的兄弟,再说行贿也有罪……哎——你们明白了吧?

苏皮和张弟弟一起摇头,假房主掏宝贝一样从皮包里拿出好多复印件。有集资证明材料、工作证和身份证,还有局长,也就是真房主写的条子,是为了让他当饭店未来的副经理……哎——千真万确了吧?

假房主说完就起身走了,苏皮看着假房主离去的背影说,张弟弟,是真的吗?张弟弟又笑了,却依然无声。

之六

准确地说,苏皮躲到邻城后,要把自己的心变成一面镜子,或镜子一样的湖面,连小小涟漪都不能存留。天气呢也必须晴空万里,却突然有人抱着一块大石头一扔,咚地一声,把苏皮的心或那块镜子砸得稀巴烂。那一刻,苏皮听到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仿佛走进五月十二日的汶川。只是必须唱着重整河山待后生忙着跑到医院,刘爸爸仿佛也是爸爸就不能小觑。那时候,苏皮还固执地认为,邻城那套房子仿佛是家、房子里的所有人也仿佛都是亲人。

苏皮喜欢医院里来苏水味,缘于她是对厨房深恶痛绝。苏皮看到坐在急救室门前大哭不止的何妈妈,尤其是她那双满是褶皱的粗糙大手,也开始检讨自己这多年疏于家务的罪恶。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在苏皮的眼眶里打起了漩儿。

何妈妈说得真切、哭得伤心,可说来说去,刘爸爸被推进急救室是她的过错,却不能把全部罪恶全压在一个人身上。何妈妈含辛茹苦、勤俭持家、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可常话说,花开四季,不如怒放一春!只是何妈妈这朵花没怒放过一个时辰,从一个花枝招展的大闺女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那滋味……哎哟哟——你说那滋味!何妈妈说着诉着不经意地更换被斥责对象,可刘爸爸被推进急救室,她怎么辩解都难辞其咎!

苏皮在医生允许的情况下跑进急救室,刘爸爸转危为安了,却必须静养。被推进病房的刘爸爸指示何妈妈回家……啊……他也说回家,从他的旅行包里夹缝里找出银行卡。何妈妈急火火地走了,刘爸爸拉住苏皮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刘爸爸把苏皮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又觉得不妥,那她就是亲生女儿!

刘爸爸笑了,何妈妈也回来了,却必须三头对面地唠叨清楚才行!刘爸爸住进医院,就是为了一档电视节目。何妈妈说电视是她攒钱卖的,刘爸爸说老太太攒的也是他挣的钱。何妈妈说,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没有女人不成家,要不他挣的钱也随着风扬出去。刘爸爸反驳何妈妈,男人要扬钱用不着大风,随手一扬,腰包里的钱哗啦啦地往外跑。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腰带,女人的腰带有一点利益嘎巴一声就绷了。接着何妈妈又刘爸爸说那年那年月那日那时和一个女人怎么着……哎——怎么着呀?听着听着刘爸爸也委屈了,大嚷着说,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一群孩子们吗?站在病床前,何妈妈唠叨着也委屈了,干脆指着刘爸爸说,你是我什么人呀?我原本跑出来找儿子,他大学毕业后就没回过家,今天说在广东,明天说在山东。只是我听他仿佛在这座城市……唉——仿佛就是仿佛啊!听何妈妈说完,苏皮才长舒了一口气,何妈妈到底从模拟中回到了现实。只是苏皮又很快难受了,缘于她忘记拿上墨镜。何妈妈那么激动地说,刘爸爸就静静地听,可他听着听着就笑了……为什么呀?只是人家不说……啊……就是不说,刘爸爸把何妈妈嘴里的儿子换成女儿,也遭遇了无数个仿佛。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刘爸爸和何妈妈一样,仿佛就是为了仿佛而来!

还没找出劝说何妈妈的话,苏皮的手机就响了。酒城的主管告诉苏皮,张弟弟昨天晚上跑过去把方妹妹砍伤,警方已经介入了。没把那个坏消息告诉何妈妈和刘爸爸,苏皮就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好在外科在楼下,苏皮跑到病房,方妹妹胳膊上的伤处理了。那两道令苏皮十分喜欢的粗眉毛一动,她和方妹妹的眼泪就一起流了出来。

苏皮也愿意离开现实,那方妹妹就是她的亲妹妹或张弟弟的媳妇,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方妹妹和何妈妈一样委屈,被斥责的对象也不经意地更换了,可发生在酒城里的故事不变。只是方妹妹比何妈妈理智,斥责张弟弟前先大声嚷道,我是他什么人呀?

苏皮也觉得是那么个理儿,张弟弟是方妹妹的什么人呀?天天在酒城门前守着,张弟弟喝得醉醺醺的跑到酒城里撒野,看见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喝酒的方妹妹上去就是一刀……唉——太凶猛啦!苏皮突然觉得不对劲了,看着不住地冲她呱唧眼的方妹妹说,你在酒城里打工,怎么天天陪着男人喝酒呀?

脸先是红红的,方妹妹俩大眼一呱唧又有泪珠儿滚了出来。只是又不能不说,方妹妹就流着泪说,苏皮你不知道,我在酒城里必须陪着男人喝酒才能把酒卖出去,才能从卖酒的利润里提取自己的劳动所得。方妹妹的眼不住地呱唧着,眼泪哗哗地流着又重复了一句,我是他什么人呀?

到了街上,苏皮还在琢磨那句话——我是他什么人呀?琢磨烦了,苏皮突然觉得应该加上仿佛,除了方妹妹对张弟弟的斥责,还有她诉说的理由。抬头看了一眼十分恶毒的太阳,苏皮才有所悟,忙去眼镜店买了一副墨镜,戴上后才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到了看守所,苏皮看见张弟弟心里反倒踏实了。隔着一层玻璃,张弟弟拿着话筒笑起来还是没有声音。将买来的烟和衣服什么的交给站在一边的警察,苏皮又换来张弟弟无声一笑。只是张弟弟必须说清楚为什么砍伤方妹妹,很简单,她仿佛是自己的恋人。为了找到失联的恋人,张弟弟才从一座城市走进另一座城市。张弟弟说着说着又无声地笑着说,你信吗?我和方妹妹一样,遭遇无数个仿佛才留给父母无数个仿佛。苏皮点了点头,仿佛不由自主地摘下墨镜,却又不由自主地戴上了。

苏皮离开看守所的时候,一辆警车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一个戴着手铐的小伙子被推下警车,很在意地看着苏皮。苏皮回头看了一眼,戴手铐的小伙子突然曳着脖子大喊,姐姐,帮我伸冤呀!苏皮这才看清是假房主,却也像张弟弟一样无声地笑了笑。

看守所在郊外,公路南边是庄稼地。太阳火辣辣的,苏皮看着腾腾冒着热气的庄稼地,摘下墨镜自语,我是他什么人呀?再戴上墨镜,苏皮又大声地说,我是他什么人呀?

之一

一觉醒来,房子里静悄悄的,可苏皮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乱地穿上睡衣走出来,苏皮见何妈妈和刘爸爸的房间没人,张弟弟和方妹妹也不在家。坐在沙发上,苏皮使劲揉了揉眼,忙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墨镜戴上,刚才折磨她的好多仿佛眨眼间又不见了……哎——是这样吗?像张弟弟一样无声地笑了笑,苏皮倒坦然了起来。

依然坐在沙发上,苏皮忽然觉得该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过去对于苏皮来说不该很遥远,准确地说,要追忆的过去,仿佛应该从离开那座城市的那个家的那天早晨开始——哎哟哟——要想说清楚一个问题怎么这样绕口呢?

那天早晨,苏皮睁开眼也孤独地躺在床上。发现丈夫和女儿挤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苏皮感到些许愧疚。只是父女俩早就走了,丈夫的单位和幼儿园是隔壁,女儿每天和爸爸一起出门前都习惯告诉苏皮,我们上班去了。

时间对于现在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的苏皮来说,必须来一次无所谓如何的回流。只是那天早晨,记忆的事情对苏皮来说很糟糕!也是呆呆地坐在床上,苏皮整理睡衣的时候,发现内裤不见了。犹如被陌生男人窥视了身体一样慌乱地爬起来,可苏皮近乎于神经质般地找寻,发现内裤竟挂在自己的脚脖子上。苏皮拍拍被酒精刺激得胀疼的脑袋,跳下床忙把茶几上的墨镜戴上。一切仿佛又复归了原位,可直到苏皮离开家也无法解释挂在脚脖子上的内裤。又到底不是无法破解的谜,可苏皮被仿佛折磨着,的确难以做出什么结论。

苏皮在局里是有名的四大醉花之一,没女儿时候,按妈妈的话说,她是自由百姓;有了女儿,丈夫又是母女俩的保姆……啊……也包括夫妻俩偶尔睡在大床上的时候。只是天天被仿佛折磨着,苏皮也无法证实曾发生的一切……啊……当然包括与丈夫在床上干过什么。只是置身在何处,苏皮都不希望无尽地遭受仿佛带给她的痛苦。从卧室里出来一头扎进卫生间,苏皮彻头彻尾地冲洗了,装扮好再戴上墨镜走在街上就又芳香四溢了。

早晨八点钟的太阳光芒四射,却促使着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忙。苏皮戴着墨镜看着井然有序的行人和车流,抿着嘴笑着不得不向汗流浃背的交警们致敬!

苏皮住在西城区,娘家和她上班的局却在东城区。苏皮对上班、下班、迟到、早退等好多牵扯到时间的问题,是不是戴着墨镜都不会在意。与苏皮并称四大醉花的那三个女人中,一个的爸爸是局长,两个是副局。也就是苏皮惨了点,爸爸为了她能赶上最后一班车顶替去局里,甘愿扔掉了离休的待遇。坐在办公室里,苏皮能看到爸爸在自家阳台上浇花。那时候,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爸爸浇完花又坐在小木凳上盯着茶几上的棋盘,两个人还会说起苏皮和苏皮的弟弟。苏皮回去了,干脆和爸爸一起琢磨着怎么把虚拟的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只是爸爸还是错走了一步棋,这也是妈妈经常揶揄他的根源……唉——苏皮从不想做什么其实呢做也毫无益处!

苏皮和弟弟读初中的时候,中国出现了一个很新鲜的词语——买户口。带着老婆孩子在城里住了好多年,爸爸才勉强解决了妈妈的工作,却是地方性指标,也就是说,苏皮和弟弟依然是农业户口。那时候,爸爸还在为离休的待遇奋斗,果断地为儿子买了户口,却永远不会进入编制体系。苏皮初中毕业后,爸爸又果断地让她顶替去了局里。只是弟弟只能在局里的下属单位上班,钱挣得不多,看见腰包总是鼓鼓的苏皮常感慨既生瑜、何生亮!

回到家,苏皮扑倒在妈妈怀里撒完娇,趁她去卫生间,悄悄赛给爸爸几张百元钞票。那时候,弟弟还在床上酣睡,可能是玩电脑游戏或出去打麻将晚了的缘故。弟媳妇的娘家在乡村,结婚后一直在商场里租柜台卖衣服,和苏皮的女儿一样,侄儿也天天跟着妈妈一起上下班。

苏皮回到家摘了墨镜,到了街上看到拥挤的人流和车流才又忙着戴上。手机在苏皮准备走进局里的前三秒叫了起来,四大醉花之一,也是她们的大姐大、局长的女儿发布指令,姐妹们必须去邻城办一件可办可不不办的事情。苏皮当然说行,可三大醉花先走了一步,让她赶紧出发,四大醉花会师到邻城后一定醉卧酒城。

苏皮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可她上了车,墨镜里的世界让她体验到地狱般的煎熬。只是苏皮到了邻城,大姐大通过手机宣布,她们去了另一座城市,不过顺便过了一个愚人节。这么着苏皮就留了下来,当然有很多说得过去的理由,且还打算住一段时间。

房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可苏皮也依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摘下墨镜,苏皮又被好多仿佛纠缠着,像现在一样,房子里的一切真的那么井然有序吗?

之七

真房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那俩小鲫鱼眼像高瓦数电灯泡。真房主带着开锁公司的人过来准备换锁,看见苏皮不好意思地笑着,俩小鲫鱼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苏皮觉得真房主没有解释的必要,可人家还是很诚实地说,对不起呀,这套房子原本是要卖掉的,之所以留着是想有一个怀旧的地方。我和骗你们的人在一个单位上班,效益不好,我俩才合伙做了几笔买卖。最后两笔是我单独做的,也赚了些钱,他就心存怨恨。趁着两个人一起喝酒,他骗取了我的银行卡密码,还偷了这套房子的钥匙……唉——罪有应得呀!

是……是吗?

苏皮很轻松地笑了笑准备离开了,眼前却又有好多苍蝇一样的东西飞来舞去。苏皮忙戴着墨镜,仿佛一切都不再仿佛了。

傍晚的天阴阴着,苏皮就是不戴墨镜也必须承受暗无天日般的煎熬。苏皮茫然地站在大街上,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看着满大街跑着出租车,苏皮扬起手,一辆卡迪拉克乖乖地停在了她身边。惠子探出头来很媚地冲苏皮笑着,却不说话。上了车坐在惠子身边,苏皮忽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清,可她觉得是不是戴着墨镜,那种感觉都很强烈。

回到寓所,惠子问苏皮喝点什么。苏皮很直接,二锅头,红星的,还必须是60°。惠子拿来两个高脚杯,和苏皮一起国酒西喝。只是惠子的兴趣仿佛不在酒上,和苏皮喝了两口又继续描摹梵高的画。苏皮仿佛也没多少话和惠子说,可她一时又不能舍弃。第一次听到惠子说话的声音,苏皮觉得有些异样,可她窥视到人家泡在蒸汽里的婀娜身姿,一切仿佛也不再仿佛了。

楼外的雨很激烈地下着,好像特意为两个人干点什么。苏皮把一瓶二锅头喝完了,浑身也燥热得厉害。被惠子扶进卫生间,苏皮的也晕晕乎乎的了。惠子很诚实地帮助苏皮,却必须心悦诚服地赞美她是醉花,也是漂亮的黑美人。伸出一只小嫩手放在苏皮身上,惠子仿佛……啊……就是仿佛吧?苏皮笑呵呵地把惠子推出来说,还是同性相斥吧!

惠子乖乖地回到小厅里作画,苏皮又被好多仿佛纠缠了,恨不能把那些讨厌的“苍蝇”一个个烫死,烫活鸡一样。走出卫生间,苏皮反倒把自己折腾得晕头转向了。惠子忙着跑过来扶着苏皮去了卧室,拿出一件粉紫色的睡衣。

一道窗帘阻隔了外部的世界,也很诚实地成就了惠子制造的光线。只是惠子对苏皮的身体仿佛不是很在意,又去小厅里作画了。苏皮晕晕乎乎地睡得一塌糊涂,床在梦里永远是无疆的,还奋不顾身地拓展着疆土,却突然有了生活在三座大山下的痛苦。苏皮力求翻身得解放了,忽然看到一缕阳光,一切仿佛又不再是仿佛了。

听到一阵喘息声,苏皮有些惊诧,睁开眼看到披着一头秀发的惠子。惠子除了一头秀发,还一身娇嫩的皮肤,胸前还有人为制造的丰满。咬着牙一翻身才彻底解放了自己,可苏皮看到惠子身上爬满了令他讨厌的苍蝇。

你是不是惠子?

苏皮坐起来看着坦然地躺在地毯上的惠子。

惠后边加一个子,我是女人;把惠子倒过来,我是男人。只是我本来就是男人,却喜欢当一个仿佛是女人的男人。你可能忘了,我俩是在邻城一家酒吧里认识……啊……也不算认识,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过去呢我爱过,只是很早就不爱了。

那你只留下一点纯粹的动物本能对吗?

苏皮不像讨伐谁,倒像聊天或说与别人有关的事情。只是苏皮不得不承认,除了与惠子性别不同,她也曾爱过,却又不得不爱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爱下去呢?仿佛仿佛是一种不错的东西!惠子说完起身穿上那件宽大的条纹衬衫迈着一字步走了。苏皮突然觉得眼睛不适,忙着爬起来找墨镜,却抓到自己的手机。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苏皮先拨通了自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苏皮的女儿,仿佛和爸爸一起看电视。听到苏皮的声音,女儿小母鸡一样咯咯地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还要和爸爸一起上班。

女儿啪地把电话挂了,苏皮笑着又打妈妈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爸爸。

爸爸,干什么呢你?

喝酒、自己和自己下棋,棋盘就是战场嘛!

妈妈呢?

爸爸说,仿佛去邻居家打麻将了。

弟弟呢?苏皮的语速有些急,眼前依然飞依然舞着令她讨厌的苍蝇。

上班、上网,出去找狐朋狗友们喝酒,还K、K……K什么歌……哎——今儿你弟弟仿佛遇到了什么喜兴事,领着老婆、儿子去电影院看《金陵十三钗》,仿佛是《红楼梦》里的故事吧?

是吗?

苏皮呵呵地笑着挂了手机,直溜溜地躺在床上。苏皮突然觉得戴不戴墨镜都一样,事实上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2009年9月作于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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