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原上,随处都能看见开得黄艳艳的野烟花,野地、边沟,还有很多被人忽视的地方。就是在我生活着的小城边上,还能看到一两朵从杂草里蹿出来的野烟花。野烟花随着风来、随着风去,不需要召唤,也没必要驱赶。人们都说野烟花贱,却贱出了一点品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摘自许城《草木笔记》
躺在床上一闭眼,芫花就看见一条鱣鱼在河边急赤白咧地甩着尾巴,嘴也一张一合的,像要死了的样子。只是芫花睁开眼,鱣鱼就又不见了。芫花想,鱣鱼是人,哪儿来的尾巴?可我为什么非得把他追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呢?
芫花住着的楼还叫宿舍楼,可拔丝厂早就没了,盖了一大片楼房,也就是花园式的小区。宿舍楼与早先的拔丝厂隔着一条小街,与那个小区就毫无瓜葛了。天天去城边上的小造纸厂,芫花却不说去上班,干活。其实呢芫花说得也没错,像过去生活在箩井的人们,天一透亮就拎着锄呀镐呀的去地里,到时候该收获就收获了、该收获多少就收获多少。
芫花嘴大手大,屁股也大,干起活来连壮得像牛的小伙子们都不怵。芫花干的活在手里也在眼里,说白了就是心里有数。一轴纸从生产线上卸下来带着毛边,纸里也藏着窟窿。芫花把一轴纸吊到复卷机上,切掉毛边,再把有窟窿的地方切下来用胶带粘好,粘不好会断,这么着就要用心了。芫花的手指也不细,却能在一块白布上绣出戏水的鸳鸯;眼大也亮,纸上有一点黑斑都不放过……哎哟哟——这就是功夫了。
小造纸厂是一块萝卜地,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哪个坑空了,机器就转不了弯。只是芫花头一回看见鱣鱼就没把他看成萝卜,错眼不见那小子都到处乱撒欢儿。复卷机飞转着,芫花不错眼珠地盯着纸轴。切下来的纸边要人用棍子挑上车,再拉出去倒在料场里,还要有人上去踩,要不一车纸出不了车间就摊在了地上。大热天出口气都憋得慌,纸也是烫的,谁都不愿意上去踩车,芫花就让鱣鱼上去。鱣鱼光着脊梁,眨巴着俩小白眼,提溜提溜老是往下出溜的大裤衩,嘻笑着一翻身就蹦上了车,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
纸断了或上边有窟窿,芫花就停下复卷机,撅着屁股补纸。扬起棍子捅着芫花的大胖屁股,鱣鱼还嘻嘻地笑。芫花痒了才用手摸,俩眼却还在纸上。鱣鱼的棍子倒是离开芫花的屁股,等她的手回去了却又捅。芫花冷地转过身来,可鱣鱼的棍子早缩了回去,人也扎进车上的废纸里去了。芫花咬着牙扒拉开纸,揪着鱣鱼的耳朵一个劲儿地往下拽。鱣鱼嬉笑着滚下车,芫花却还不放他的耳朵,一个人就真像一条鱼在手里蹦窜了。只是鱣鱼嘻笑着,还啊啊啊地叫,人们围着两个人像看耍猴,直到芫花没了力气才罢休。
食堂在小造纸厂后边的院子里,隔着一条不宽的土路。除了食堂,还有仓库,不小的院子里就挺乱了。院子里堆着好多从机器上拆下来的铁管呀铁棍什么的,下边却也冒出好多杂草。杂草里边藏着几棵野烟,要是没有秋风吹进来,野烟花迟迟不肯谢呢!
野烟贱,从草棵子里蹿出一根粗实实的秸秆,很快就长满密密实实的叶子。到了时候,野烟秸秆上会长出一个胖胖的绿疙瘩。过不了多少日子,绿疙瘩慢慢儿裂开了,野烟就开出一朵艳艳的黄花。野烟花有一股说臭不臭、说酸不酸的味道,羊不啃、狗不叼,懒懒散散地开在野地里,也就有了常被人忽视的娇艳。待风慢慢儿地凉了起来,野烟花也谢了,可来年遍地还开满黄得刺眼的野烟花。
轮到上白班的时候,芫花和一大群人蹲在院里吃饭。鱣鱼吃饱了就跑过去揪一朵野烟花,悄没声儿地走到芫花的背后,嬉笑着插在她的脑袋上。纸厂里的大闺女、老娘儿们都骂鱣鱼不识数,也就是傻。有个打浆的男人还说,鱣鱼上辈子死了没喝迷魂汤,再托生了什么都知道,才十五、六岁的小毛孩,像娶了八百回媳妇。鱣鱼就说人家爹娶媳妇的时候,他还打灯笼去了。人家就追,鱣鱼就又变成了猴儿,一眨眼就跑得没了踪影。
鱣鱼在芫花的脑袋上插了野烟花,还跑到人家前边眨巴着眼嘻嘻地笑。伸手摸摸脑袋把野烟花拽了下来,芫花就追着鱣鱼跑。鱣鱼跑出小院又进了纸厂,可芫花还咬着牙追。一直把鱣鱼追到疯转着的打浆机跟前,芫花的脑袋门子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
打浆机在一个挺深的坑里,有一个大也重的叶轮,人们把废纸用铁叉叉进去眨眼就被打得粉碎。坑上有铁护栏,往里杵废纸的口子是敞开着的,还是一个小坡。打浆机里不能断水,叶轮一转,水就哗哗地喷了出来,哪儿都是潮的,要是冬天还会结冰,一不留神就出溜了下去。
鱣鱼跑到打浆机跟前,俩脚滑了几滑,使劲地撅起屁股才扒住了护栏。一群打浆工拽狗一样把鱣鱼拎起来,扔到纸堆里还和他逗闹。只是芫花悄没声儿地离开了,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往回走着头也不肯抬起来。
生产线一天到晚不停,可一轴纸下来也要个把钟头。芫花眼力好、手也快,复卷完一轴纸,生产线上的纸才卷了半个轴。闲在了就坐在一边,芫花看着鱣鱼那身排骨想笑,却怎么也笑不上来。鱣鱼从笤帚上撅下一根小细棍,悄没声儿地凑到芫花背后,又慢慢儿地伸进她的耳朵眼。芫花痒了冷地回身把鱣鱼抓过来,像打儿子一样,咬着牙扬起巴掌恨不得把他拍成稀泥。只是落鱣鱼身上的巴掌像蒲扇,倒扇走了人家脸上的汗珠。鱣鱼在芫花怀里滚着啊啊地求饶,却突然像躲避什么,忙着出溜下来乖乖地坐在她身边。
到底有地域上的缘分,可芫花说起箩井就说申四。鱣鱼哼了一声说,申四是狗!芫花笑着问,申四为什么是狗?鱣鱼腾地站起来,两条胳膊抱在胸脯上,脚尖还不住地点着地,翻着白眼咧咧嘴才说,申四不是个东西!芫花又笑着说,怎么着也是你爹吧?鱣鱼哼了一声说,申四娶了媳妇不把媳妇当回事,养了兔子去集上卖了钱就喝酒,喝了酒就打媳妇。媳妇实在不愿意跟申四再过下去,生下我就跑了,据说变成了妖精,天天扎在洞里专等着吃唐僧肉。
芫花叹了口气说,申四为什么打你妈呀?鱣鱼呸了一声说,那时候,我刚从娘肚子里爬出来,谁知道申四老是想冲着谁滋汤儿呀!
芫花扬起手要打鱣鱼,可人家捂着脑袋转了仨圈又正经了起来。鱣鱼也叹了口气说,申四喝了酒就眼泪啪嚓地哭,还老是念叨老丫头……哎哟哟——也就那么点出息!
芫花心里咯噔一声,问鱣鱼知不知道老丫头是谁。鱣鱼又翻着白眼嘿嘿地笑着说,箩井有三个老丫头,谁知道申四说的是哪一个?芫花知道,她的小名也叫老丫头。箩井那两个叫老丫头的念到二年级就不念了,芫花和申四却在一起念过初中。要是不顶替爹来北郡城里当工人,芫花说不定还真能和申四成了夫妻。只是芫花和申四从来没说过什么,倒是另一个老丫头想和他成就姻缘,可爹妈死活不同意才嫁到了外村。待芫花在北郡城里结了婚还会想起申四,却只是想想罢了,一段情缘也就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纸厂三班倒,遇到上后夜班,食堂里没饭。眼下呢丈夫还在街上开出租三轮车,遇到芫花上后夜班,他就把鸡呀鱼呀的切成块,炖好了放在饭盒里。上后夜班的时候,芫花见鱣鱼蹲在一边啃方便面,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看着芫花嘻嘻地笑着,鱣鱼倒着步子往后走。芫花起身要把鱣鱼拽过去,人家却转身要跑。芫花一把将鱣鱼薅回来说,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
那年,芫花抱着孩子回到箩井,申四也抱着大哭着的鱣鱼在街上转。芫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申四的怀里,抱过鱣鱼将奶头塞到他的嘴里。也是鱣鱼差不多天天喝浆糊的缘故,嘬住芫花的奶头就不松嘴了。如今呢申四也死了,奶奶又老,鱣鱼就成了没把儿的葫芦。
挣开芫花的手,鱣鱼从她的胳肢窝里钻出来嘻笑着说,奶奶养过一条狗,下了一群小狗,可一个没活,我就天天吃狗奶……呵呵呵——怎么会吃人奶呢?
芫花还要追鱣鱼,可他嘻嘻地笑着蹿上了切好的纸轴,依然吃方便面。芫花拿起棍子要棒鱣鱼,人家却指着她的脑袋哈哈地笑了。芫花一摸脑袋,又抓住了一朵野烟花。纸厂占的地前几年还种着庄稼,车间外边和墙边,就是犄角旮旯里都有窜出来的野烟。刚才,鱣鱼趁着芫花坐在复卷机旁愣神儿,从车间外边揪来一朵野烟花,悄悄儿地插在了她的脑袋上。
芫花从脑袋上拽下野烟花,要揉碎了砸鱣鱼。鱣鱼忙摆着手说,我看过妈的照片,她的脑袋上也插着花,却不是野烟花。我就喜欢野烟花,比什么花都好看呢!
只是芫花还是扔掉了野烟花,鱣鱼忙着捡起来拿在了手里。趴在纸轴上,鱣鱼伸出舌头舔掉在上边的方便面渣,却没丢下手中的野烟花。纸轴上有尘土,鱣鱼就用舌尖粘、用气吸,吐着长长的小红舌头,像一条跟人逗着玩的小狗。见鱣鱼那么小心地呵护着手中的野烟花,芫花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头低下去依然不肯抬起来。
一场大雪说来就来了,北郡城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也盼着再刮一场大风,可雪又不是从鸭子身上掉下来的毛。只是风说来也就来了,却硬。呛着风蹬空三轮车,芫花浑身都汗津津的呢!三轮车上突然有一条鱣鱼扑棱扑棱地蹦,还甩着尾巴,芫花就是放在筛子里的煤球。芫花刹住车回头要打鱣鱼,人家却嬉笑着蹦下来让她坐在后边,三轮车自然有人蹬。芫花将三轮车让给鱣鱼坐在车厢里才说,还要上后夜班,不好好睡觉,跑出来乱窜什么呀?鱣鱼又翻着白眼说,我睡觉的那间小房子里又潮又冷,老鼠都不愿意在里边待着,还是出来好……呵呵呵——是不是大姐?
笑着伸手拍在鱣鱼的后背上,芫花骂他浑,论起箩井的辈分她是姑,还比申四大三天。鱣鱼仰起头喘了一口气才说,申四不是东西,箩井人也不是东西!我就不按箩井的辈分排……呵呵呵——是吧大姐?
芫花没再笑,鱣鱼身上的衣裳旧也薄,戴着手套拍他的后背还硌得慌。待鱣鱼累了就跳下来,芫花又蹬三轮车。站在三轮车上,鱣鱼俩手紧紧地搂着芫花的脖子啊啊地大叫。芫花不住地骂鱣鱼,却必定伴着笑声,像骂儿子又不像,到底有很多不一样呢!
芫花住在一楼,鱣鱼帮她把一车蜂窝煤搬进楼后的小院就进了屋。芫花收拾完了回到屋,见鱣鱼站在小厅里看动画片,腊笔小新正给他妈使坏。鱣鱼的一只脚尖在地上点,两条胳膊抱在一起,眨巴着眼嘻笑不止。
芫花没理鱣鱼,去厨房里包起了饺子。待芫花包完子又去卧室里忙活了一会儿,炉子上的锅也开了。芫花把饺子煮熟,先盛了一碗放到桌上喊鱣鱼来吃。鱣鱼颠颠地跑过来端起饺子,又跑回去蹲在电视跟前,一边吃着还嘻嘻地笑。芫花把饺子煮完了,鱣鱼也吃饱了。
鱣鱼放下碗要走,芫花忙回卧室拿出一件半新的羽绒袄。只是鱣鱼和芫花拽着曳着还是跑了,好像吃一碗饺子就够了。拿着那件半新的羽绒袄,芫花就想不透鱣鱼了。
没雪了,天反倒更冷,纸浆从生产线的一头到卷纸缸上,要变成干硬硬的板纸,成了纸形还要过一个高温箱。卷纸缸慢悠悠地转着,呼呼地散着热气。人们闲了就躲到卷纸缸后边,芫花忙完复卷机上的活儿也跑过去,却见鱣鱼盖着一层厚厚的板纸睡得正香。又回到复卷机前,芫花把那件半新的羽绒袄拿过来,拽下鱣鱼身上的板纸给他盖上了。待鱣鱼醒了,却没拿地上的羽绒袄就走了。一块儿干活儿的女人们都劝芫花,鱣鱼不识数,缺魂儿,还是躲远点好!只是芫花觉得不是那样,鱣鱼心里有数呢!
老板怕谁不想干了就跑,人们在纸厂里干够两个月才能拿到一个月的钱,也就是说,总是压着一个月的工资。上白班又发了工资,芫花想回家给孩子和男人做一顿饭,却在路上碰见了鱣鱼。脑袋顶着大太阳,可雪后的风到底比平常烈一些。鱣鱼早忘了芫花给他羽绒袄的事儿,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县城走着,还大姐大姐地喊着和她说话。到了一家商场门前,鱣鱼跳下自行车要拽芫花。芫花知道鱣鱼想干什么,干脆和他一起走进商场。
芫花挑好一件羽绒袄才让鱣鱼试,前前后后地折腾,人家就成了拨浪鼓。卖羽绒袄的女人笑着说,到底是娘儿俩!鱣鱼推开芫花瞪着卖衣裳的老娘儿们,说他们是姐儿俩。人家就当真了,拍着鱣鱼的肩说了好多好话。芫花心里不高兴,却不想跟鱣鱼较真儿。穿上羽绒袄,鱣鱼抱着芫花的胳膊蹦着跳着,还呱唧着俩小白眼,嘻嘻地笑着说一句还补一句——是吧大姐?
商场前边有卖牛肉拉面的,摆着一溜桌子,大锅里的水翻着花地开。鱣鱼拉着芫花坐在桌前又站起来,把两条胳膊抱在一块儿,脚尖点着地,冲着卖牛肉面的喊,要两碗——
鱣鱼喊完了和芫花面对面地坐着,趴在桌子上咬着筷子看着她笑。芫花伸手拍了拍鱣鱼一脑袋的黄毛儿,人家却嘻笑着说,我妈眼大嘴小……呵呵呵——你呢哪儿都大。
芫花扬了扬手又想笑,咧咧嘴却又没笑出来。人家端上了两碗牛肉拉面,芫花趁鱣鱼呼噜呼噜地吃面条,要了一碗汤慢慢儿喝,也把钱给了。鱣鱼天天在纸厂的食堂里吃烙饼、炒白菜,吃牛肉拉面就是好的了。吃完了一碗面,鱣鱼看也没看芫花又把那碗拉了过去。呼噜呼噜吃完了连汤都喝了个精光,鱣鱼才打着饱嗝掏钱。卖面的人说早给了,鱣鱼却掏出三碗面钱啪地放在桌上,瞪了一眼芫花就转身走了。
芫花再去干活儿,鱣鱼见到她还大姐大姐地叫着说话。也不再和鱣鱼计较,芫花伸手拍拍他的头就在一边坐着假寐。婆婆穿过军装、去过延安,可她干到退休也就是个芝麻粒大的官,只是没和芫花一起过过日子。天一冷,婆婆就住进了医院,芫花要一趟趟地跑。婆婆要喝水,芫花就忙着倒。只是婆婆不急着接芫花手里的杯子,看了儿媳妇,再看挺干净的杯子。芫花拿着水杯烫手了才放下……唉——直到跑来上后夜班,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生产线一刻都不停,卷纸缸上的纸轴到时候就下来了。芫花和几个老娘儿们把纸轴吊到复卷机上,却找不到鱣鱼了。卷完一轴纸,芫花和几个老娘儿们把一车废纸拉出去,却见鱣鱼趴在废纸堆上翻看一本画报。几个老娘儿们上去抓挠鱣鱼,人家就在纸堆里滚。芫花没理鱣鱼,拉着空车又回了车间。将车放下,芫花在车厢里铺了一层厚板纸就躺下了。
纸厂里的原料差不多都是日本的废纸,进口到天津港再运到北郡城。日本废纸里有好多挺花哨的画报,能入目的很少。鱣鱼头一回看见画报上的男人和女人挺新鲜,日子久了就也不屑地扔进疯转着的打浆机里。
再翻看一本画报,鱣鱼就想找到一个和芫花长得差不多的女人。探照灯贼亮贼亮的,鱣鱼趴在废纸堆上眼前也亮堂。拿着一本画报,鱣鱼真发现一个和芫花长得挺像的女人,却也没穿衣裳。慢慢儿地把女人的脑袋扯下来,挺小心地突然拿在手里,鱣鱼贼一样地跑回了车间。
芫花躺在车上挺香地睡着,鱣鱼就把那个女人的脑袋放在了她的胸脯上。只是鱣鱼的手重了,芫花腾地坐了起来。看到掉在地上的女人头像,芫花出溜下车就追鱣鱼。像真把芫花怎么了,鱣鱼撒腿就跑出了车间。
念书的时候,芫花常跟着体育老师来北郡城赛跑,大长腿一拉开就飞一样往前冲。也是念书的时候,大热天的老师不让学生们去沙河里洗澡。鱣鱼偏去,一头扎进河里不喘气地游,老师干脆追着他在拦河坝上跑。只是鱣鱼一直游到西里镇大桥才露出脑袋,也把老师丢得远远的了。
打浆工们打够生产线用的也闲了,听到鱣鱼呀呀地叫着在料场上跑着就都围了过来。追着鱣鱼围着料场跑了八圈,芫花也乏了只能罢战。站在离芫花不远的地方,鱣鱼的腰直起来再弯,弯了又直起来,伸手指了芫花,又指自己。芫花咬咬牙狠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动,鱣鱼噌地冲着打浆机跑了过去。
一溜敞棚里装着四五台打浆机,不打浆了机子却还要疯转,那样渣子就会漂上来,随时捞捞也容易。只是从打浆机里喷出的水落到地面上早结了冰,打浆工们不干活儿也都十分小心呢!看着疯狗一样跑着的鱣鱼,人们都忘了疯转着的打浆机。到了打浆机跟前,鱣鱼想看看芫花是不是还在追,两只脚却早在冰上了,身子一歪就出溜到里疯转着的打浆机里。那时候,芫花早回到车间坐在了板车上。那个像芫花的女人落在了地上,却被她踩了在脚下。
芫花年年都回箩井,鱣鱼的坟离她爹妈的坟不远,和申四埋在了一起。芫花在爹妈的坟前烧了纸,再在鱣鱼的坟前点,还摆上一碗炖鸡块,当然不能忘了申四。看到申四和鱣鱼的坟上开满了野烟花,芫花就把边上的杂草一棵棵地拔了。只是芫花再回箩井,申四和鱣鱼坟上的杂草又围住了野烟花就还拔。风慢慢儿地凉了,一场大雪也把箩井捂得死死的,芫花就看不到申四和鱣鱼坟上的野烟花了。芫花只能等着风慢慢儿变软变暖了,申四和鱣鱼的坟上就又长满了野烟。过不了多久,申四和鱣鱼的坟上就又开满黄得刺眼的野烟花了。
2008年8月作于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