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岷县的闾井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木质牛拉车,当地人叫它牛车,附近地方人叫低轱辘车。初次来闾井的外地人,见到低轱辘车都会好奇地看上一阵子;来岷山种畜场搞草业研究的日本客人,见了低轱辘车,便急忙从小车上下来,抢了好几个镜头。而对于闾井里人来说,低轱辘车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以这样说,低轱辘车与闾井里人是血脉相连的。如果没有低轱辘车,就没有闾井人丰衣足食的昨天。然而,随着现代文明的到来,低轱辘车已显得落后、蠢笨和赶不上时代的需要,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低轱辘车有如此结局,我们承认是一种进步,但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应该记着它的过去,记着它曾经与闾井里人生死与共的足迹。因为出身低贱,闾井里的低轱辘车或许无缘走进博物馆,它很可能会被历史遗忘。因此,我想写点文字,记念之。
低轱辘车车轮低,车轴长,在崎岖的山路上能自如运行,不易翻车。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它是闾井地区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赶集、拉柴(闾井里人叫走林)、拉田、接亲都离不开低轱辘车。
一到街上逢集,乡庄里的低轱辘车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好几个街口两边都被低轱辘车“侵占”。来的时候,车上或拉些粜的粮食;回去的时候,载着新买的家具或其他。赶了集,赶车的人坐在车厢前,手捏一根细长条,左右两甩,喊一声“昂”,牛就很听话地前进。东南西北回村的路上,一排排低轱辘车就成了一道道绝美的风景。
以前,闾井里人烧火大多用柴,这些柴大都是驾上低轱辘车到五六十里外的林里去拉。路是山路,又陡又窄。走林一般都是十几辆车一起出发,一起回来。常走过林的人如果驾上调顺了的牛在走林去的路上很多路程会躺在车厢里睡觉,只要前面有一辆车带路,便可以一睡到林。山路坎坷,低轱辘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一直摇向大山深处……有时低轱辘车也会出现一些毛病,小毛病车主就可以解决,大毛病伴儿们联手修好。其实,赶低轱辘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天一下雨,路很滑,人也就成了落汤鸡。
拉田是非常忙碌的。十几年前,闾井里人拉田全靠牛车。这一山,那一山,梁梁沟沟,无处不有。嘎当当,嘎当当,空车跑得很紧;咯吱,咯吱,装高麦束或豆扎的低轱辘车慢而稳地走下山来。来来去去的低轱辘车和谐地排成长行,快慢不一地穿梭在山脚下的大路上。过一阵子,聚而又散,各自走向自家的庄稼地里或场里。驾了大牛的低轱辘车可以装一百来个麦束子或二三百豆扎扎,二三斗地的庄稼三四牛车就能拉完。几天之后,家家户户的场里,麦摞子如金色的塔林,豆子架像高大的黑色的栅栏。庄稼拉完后,低轱辘车也就可以歇息一阵子了。忙碌了几天几夜的老伯,坐在低轱辘车辕上,面带丰收的喜悦,悠闲地抽起旱烟,估摸着一年的收成。
有些地方接亲时新娘骑毛驴。以前,在闾井里,接亲一般都是低轱辘牛车。不过,接亲时低轱辘车的装扮却很有讲究。接亲的低轱辘车一般都是比较新的,驾牛也一般都体形高大,毛色一致,头上扎一朵大红花,项上套一挂大扛铃。车厢的布置也别有一番风味。厢里按上筵子,几根长棍子弓成弧,收拾在筵子上,高面再蒙上色彩鲜艳的新床单。新娘就坐在特意设置的车厢里小声哭泣,在唢呐声、扛铃声的陪伴下从熟悉的家来到陌生的家……
岁月流淌,时代变迁。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人们对森林资源的保护意识的增强以及低轱辘车在时代前进的高速路上所呈现的落后性,闾井里的低轱辘车日渐变少,赶集、运货、拉田,小三轮、小四轮甚至大卡车占领了绝大半江山,接亲也大都用上了大卡车、小汽车。辉煌了好多年的闾井里的低轱辘车,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逐渐退役,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代谢过程。
每当想起儿时,总会想起低轱辘车,总觉得它不光是一种运输工具,它还包蕴着深厚的地域文化。因此,我不希望世世代代将生命的全过程奉献给人民的低轱辘车又默默无闻地被淹埋在历史的土层深处,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知道有关低轱辘车的故事,有更多的人了解和感悟凝聚在低轱辘车身上的那种品质。如果下一辈子我是个女人,在结婚的那天,我一定会坐在被筵子、棍子和新床单围着的牛车上,倾听扛铃与唢呐的歌唱,摇向我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