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旧钢笔

这是一支来之不易的钢笔，在凝结了许多珍贵记忆之后被时空隐藏了整整二十四年。时至今日，它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和写作当中。欣喜之余，想写点文字，寄托一份对过往的事和人的怀念。

——题记

我家背后滩园子的南边那道土墙，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夯的，算来已有二十四年了。今年三月，拆那道墙的时候，妻子从拆倒的墙土里发现了一支破旧的钢笔，交给我。我看着看着，“这不正是小学四年级时丢掉的那支钢笔吗？是，正是那支!”见到它，如逢故人，欣喜万分。妻子说：“一根儿烂笔，看把你高兴的。”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

记得那是一九八六年，我用两个月才积攒够的六角钱在岷山种畜场（以前叫岷县军马场）场部商店里买来了这支钢笔。刚买来的时候，它周身是红色的，除了笔尖之外，其余全是塑料。这是一支“延河”笔，从笔尖上现在还能清晰地看到“延河”和“钛金尖”等字样。写起来，手感很好。那时候，同学们大多用的是铅笔或自己加工制作的油笔（圆珠笔）。从商店里买来一根油笔芯，再从扫帚上截一节竹竿，一端开口，另一端保留竹节，然后将笔芯放进去，只露出笔头，这就做好了一支油笔。在当时，拿钢笔的同学一个班没有几个，能拿一支钢笔写字，简直就是一种炫耀。我拿着这支笔，就觉得很自豪。

买这支笔的时候，父亲从岷县军马场辞职没多久，那时家里的油盐有时候都断顿，所以父母极少给我们零花钱，就是给顶多也只有几分钱，还让买上几颗洋糖姊妹几个分开。一天，陪一位伙伴去马场商店买东西时，我看见了“延河牌”钢笔，并且问了价钱，还仔细地看了笔尖、笔胆和笔套，最后给售货员阿姨说过几天再买。我清楚地记得，售货员阿姨板起面孔生气地对我说：“不买就不要胡看。”当时，我感到有点难堪，但对那一款式的钢笔却喜欢到了心窝子里。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积攒零花钱，二分，五分，八分，一角，一角二分，一角七分，一角八分……积攒到五角二分钱的时候，快开学了，我吞吞吐吐向父亲要一角钱，父亲问清原因后对我说：“只要你好好儿把书念，一角钱我给你添上。”说完，将两个伍分硬币给了我。我高兴极了，因为我知道：我可以拥有一支心爱的钢笔了。当天下午，我就一个人来到马场商店，买下了这支钢笔。那时，除了供销社商店之外，就只有马场商店，私人是没有商店的，而马场商店的货物品种最为齐全。

现在“出土”的这支钢笔笔帽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是浅铜色铝质笔帽。有人会问：这是怎么回事呢？说起这，我就想起了那段令我歉疚不已的故事。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堂作文课上，老师讲评了同学们的作文，题目是《我家的变化》。老师在指导作文时说让我们写一写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村发生的重大变化，包括家里添了几件新式家具、家庭生活水平得到提高，等等。而这节课上，老师讲评的一篇题为《我家的变化》的作文，内容没有写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写的却是小作者的家庭成员那几年发生的变化。文中说：母亲知道父亲得了重病便狠下心与父亲离了婚，她现在跟父亲生活在一起。没有母亲的日子，她一直在偷偷地流泪。语文老师说那篇作文也写得很好，还在全班朗读了，我印象很深刻。她跟我是同桌，她的座位靠墙。一次，我不知和了谁的话也向她喊了句：“没娘娃儿，坐墙根儿。”她本来就很生气，听到同桌的我也这样挖苦她，便更生气了，一把推下了我课桌上的书、本子和这支钢笔，并狠狠地踩了一脚我的钢笔，笔帽被踩了个粉碎，后套也裂了两道缝。我心疼我的笔，但看到她揉着眼睛伤心地哭着走向班主任宿舍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很不对。我迎来了老师的批评，她得到了老师的安慰。后来，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个浅铜色铝质笔帽套在了我的钢笔上。从此，对她的歉疚在我内心里一直留存了下来。现在的这个笔帽就是她悄悄赔给我的。她的作文一直写得很好，上初中时得过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三等奖。初中毕业时，她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道：“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这样悲惨：一个没了父亲，另一个又是继母，但愿你在以后的生活中做一名强者！”上了一年的高中以后，她就离开了这个小镇。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好了，其他的还是少说吧！

这支笔怎么就埋在了园子的墙里头呢？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秋季的星期天，父母去背后滩夯园子墙。我带上自己穿脏了的打了补丁的蓝色中山装，在河里洗干净，晾晒在河边的草地上，然后奔跳着来到父母身旁（我家的园子离河只有二十来米，很近）。第二堵墙只夯了两三层，父母上了土之后在一旁歇息，我跳上去，开始是踏，随后便疯狂地跳了起来。当时觉得特高兴，高兴得似乎忘记了一切。这支笔可能就是在跳的时候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墙土里的，我没发现，父母也没有发现。几十年过去了，不是现在突然出现，我还真不知道这支笔丢到了哪里。

这二十多年里，我用坏或丢失的笔数以百计，唯独这支笔在我的心里分量最重，因为它承载了我幼年时的许多珍贵记忆，隐藏着父亲对我的希望，也存储着同学间的幼稚、理解与友好。多少年来，我总喜欢在清净的空间爬爬格子，所以笔向来与我有缘。从这支笔“重归故里”之日起，我就承诺：要珍爱这支笔，用它好好写作。或许，在我写作和生活的道路上，这支笔就是黑夜里的一缕灯光，能给予我信心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