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终于露出笑脸

姑姑第一次相亲时，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天，我开心地尾随人群来到奶奶家，巴望赚到一把糖果。

一进门，我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和他四目相对时，感觉有点眼熟。我好奇地盯着他，他很不自然地扭过头去。我心里暗暗一惊，我认得这双眼睛，可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我忘记了向奶奶要糖块，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外，偷偷地看着他。我发现他抽烟时，门牙上缺了一小块。

三个月前，我和弟弟去南河游泳，可能是我狗刨的动静太大，惹火了水中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用手臂费力地涌起波浪，待我游近时，猛地推过来一个浪头，没好气地嚷道：“会游泳吗？！”

波浪霎时淹过我的头顶，灌入我的嘴巴和鼻子，水呛得鼻孔火辣辣的。我惊恐地看他一眼，他开心地笑了，露出缺一角的门牙。慌乱之中，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水，头部沉入水面下，可我的脚够不着河底，我拼命地划水，头部终于露出水面。我深吸一口气，像受惊的鱼一样，迅速扭动身体，飞快地游向对岸。我手脚并用爬到湿漉漉的河滩上，精疲力尽地坐在泥地里。他还在水中不停地笑着。我不认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坐在那里假装擦脚丫上的淤泥，再也不敢下水了。

直到他穿好衣服，向前村方向走了，我才敢下河游回来。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他，他好像也认出了我，眯着眼睛看我两眼，埋头抽烟了。

三天后，媒人喜气洋洋地送来彩礼。我好奇地看着，彩礼就是一个大红布做的包裹，里面装着给姑姑买的两套衣服，还有几瓶刚上市的洗发水。在20世纪的80年代，很多农村青年结婚还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在婚前仅仅见过几次面。第一次见面是媒人安排的，互相看上几眼就离开了。然后媒人追问有无意见，如果说不出啥意见，那就成了。选一个好日子，男方直接送彩礼，送完彩礼就筹备结婚了。

可在送彩礼那天，我发现姑姑满脸的不高兴，她闷闷不乐地对奶奶说：“娘，这个人说话太冲，没有一点礼貌，听说他又嗜烟又嗜酒的，我不想愿意。”奶奶不以为然道：“你想找啥样的？你说。”这时，媒人笑眯眯地走进来，巧舌如簧的她两句话就把问题化解了，无论姑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局面了。媒人哈哈地笑着，她出门和爷爷商量着结婚的日子。少言寡语的爷爷坐在石磨边上，夹着香烟笑眯眯地说：“日子你们定吧。”

姑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她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我见四周无人，便走到她面前，说：“姑，这个人在南河游泳时淹过我。”姑姑大吃一惊，问：“真假的？！什么时候的事？”“真的，就在夏天。” “你怎么知道是他？”“我认得他。”姑姑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听我一五一十地讲完。她皱着眉头坐在床沿上，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确定是他呢？”“他的牙豁了一块。”说着，我张开嘴，用食指按一下我的门牙，说：“就是这里，他的牙掉一块，有半个米粒那么大。”姑姑猛地站起来，两个眼睛一下子红了。

姑姑悄悄找到奶奶，说不同意这门亲事。奶奶没有表态，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拉过我聊了一会，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看错人了，哪有那样的牙。”“没有看错，”我态度坚决地说，“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就是那样的。”

可奶奶并未相信我的话，她训斥姑姑说：“小孩的话能信吗？哪有那样的牙？人家的牙好好的！”姑姑急了，跺着脚说：“娘！你看看去。”

奶奶出门了，她在院子外找到我弟弟，弟弟竟然说不知道，但他在吃完一颗糖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有次游泳时，看见我光着身子在河沿上坐了很久。

这时媒人已经定下结婚的日子，奶奶上前安慰姑姑说：“没事，我都问过了，小孩看走眼了。”姑姑的眼睛红红的，大声争辩道：“娘！我侄子才7、8岁，无缘无故的，会冤枉他吗？”

姑姑走出门去，直截了当地对媒人说：“我不同意，他在南河游泳时，淹过我侄子！”能言善辩的媒人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几天后，媒人又上门来，吓得姑姑躲到了我家，半天才让我过去打探消息。我刚刚走到房后，就见媒人从奶奶家里走出来，她手臂上挎着那个红红的包裹。我撒腿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姑！媒人走了！”姑姑正在我家后窗前向外偷看着，她开心地说：“我看到了。”姑姑终于露出笑容，可她回头看我时，两个眼睛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