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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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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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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花开

小时候,九姑家的院墙外长出两棵梧桐树;应该是树根增生的,仅有一杆子高,但长着八九片大大叶子。

雨天,我和九姑每人摘下一片大叶子,用手擎着举在头上,在雨中开心地跑来跑去。

晴天的时候,隔壁那两个男孩也喜欢找我们玩耍,我们四人在树下开心地玩着过家家。几个男孩子都想当新郎,因为都知道只有九姑一个女孩,只要当上了新郎,那新娘子就是九姑。九姑非常乐意让我当新郎,我当新郎的时候,开心地看着那两个男孩就用手做唢呐,吹吹打打地围着小树转一圈,把我和九姑送到最大的那片树叶下。别的男孩当新郎时,我满腹意见地看着,九姑立刻安慰我说,下次就到你了。我站在一边,看着她和别人玩过家家时,把梧桐树叶卷起来,抱在怀中当做孩子,她的嘴里轻轻地哼着歌,还像模像样地用手轻轻地拍打着。

九姑在婴儿时期体弱多病,她父亲专门请算命先生给她取的乳名,叫九九;寓意是身体健康、好运长久。他的父亲和我爷爷是一个辈分,所以我称她为九姑。但她的年龄仅仅比我大半岁,她在家里也不是第九个孩子,前面仅有一个姐姐。

九姑从小就勤快,她手中经常拿着一个小小的镰刀,跟随割草的姐姐在转悠着。从田野里归来时,有时给我几颗野枣、有时给我几根长长的狗尾草;有时她神秘地向我伸出拳头,我好奇地接住,居然是一个大蚂蚱。我吓了一跳,九姑“咯咯”地笑着走开。

九姑院外那两棵梧桐树长到碗口粗时,我们开始上学了。每天我都要从九姑家的门前路过,我站在树下大声地喊着九姑,九姑听到立刻应声,她拿着煎饼卷匆匆地跑了出来。有时她刚盛好一碗热热的稀饭,就在院内喊一声:“等一下,我喝两口汤。”她可能真喝两口汤,没过两分钟,她就笑着出门了。有时候,我在树下大声喊九姑,院子里传来一阵嬉笑声。我看她和姐姐同时出门,前俯后仰地笑着说:“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我猛然醒悟,一拍脑袋说:“嗷,对啊!”我笑着转身回家,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

二年级时,那两棵梧桐树开花了。紫色的梧桐花像一个个小喇叭,高高地挂着枝头上。我站在树下等九姑上学,九姑出来了,她一改以往男孩的装束,穿着一件鲜艳的衬衣,上面印着一朵朵盛开的小花。新衣裳映红了她的脸,她羞涩地笑着,和她的姐姐一起走了。我满心欢喜地尾随着,看着她漂亮的花衣裳,闻着风中甜美的梧桐花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这是她衣服上的花香。

第二天,我又在梧桐树下等着九姑上学,喊了两声没人应声。我等的着急了,就扔下书包,敏捷地爬上梧桐树,爬到高高的位置伸头喊九姑。九姑的父亲阴着脸出来,他待我从树上爬下后,狠狠地教训我一顿,我吓得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我的父亲见到他,也会毕恭毕敬地叫着二叔。我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他说我以后不能找九姑玩耍了,要我去找同龄的男孩子。

从那以后,九姑再也不和我一起去上学了。每天她早早地跟随姐姐去学校,在路上遇到我,也会视而不见,顶多在姐姐的身后露出半个笑脸。我虽然和她一个班,但乡下的男女同学基本不说话,我害怕她的父亲教训我,更不敢找她聊天。

小学五年级时,九姑家的梧桐长成才了,满树的梧桐花尽情开放着。那一朵朵紫色的花朵拥簇在一起,流淌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我好奇地捡起一朵刚掉落的花朵,拽掉褐色的花萼后,在嘴中居然能尝到甜甜的滋味。我看见九姑留起了长发,她的胸部凸了出来,像梧桐树上增生的木头疙瘩。我暗想梧桐树满三年才能开花,九姑是不是也到了花期,但她和其他女同学一样,都喜欢低着头去走路。

小学毕业后,九姑和村里的姑娘一样开始下地干活。她家院墙外的梧桐树被砍伐掉,做成她姐姐的嫁妆。来年的春天又栽下了一排梧桐树,待我读初三时,那些梧桐树又开花了,像一片紫色的云霞停栖在枝头之上。九姑也变成了大姑娘,她喜欢穿着火红的上衣,她的胸前鼓鼓的,就树上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很少能和她碰面,即使在路上马上要碰面了,她也会转身到路边地里拔几棵草、或拐进另外一个田间小道。

我参加工作后的那年暖春,村里的梧桐树早早地开了花,甜蜜的花香在空气中肆意地流淌着。九姑家的大门前贴着红红的喜字,九姑出嫁了。她并没有用梧桐树做嫁妆,而是买了当时最流行组合家具,家具面板像缝纫机的台面那样光滑油亮。

九姑披着红红的纱巾,在鞭炮声中出门了。她站在门前像一棵成熟的红高粱,红红的嫁衣鼓鼓的、脸蛋红扑扑的。她的两个眼睛平行地注视着前方。我在梧桐树下毕恭毕敬地叫声九姑,在鞭炮声中,她并没有听见,两眼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我暗想和九姑已经十来年没有说话了,我虽然是她的侄子,但感觉像两个平行世界中的人。

梧桐花开又花落,转眼九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路过她家梧桐树下,看见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光脚奔跑着,一个蹒跚学步的男孩正在哭叫。九姑听见动静,她顶着高耸的上衣出门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伸手抱过啼哭的男孩,猛地掀开衣襟,把男孩脑袋按在鼓鼓的胸前。

“下班了?”九姑抬头看见我,扯起嗓门大大咧咧喊着,接着拍拍怀中孩子的屁股,说:“二子,叫表哥!”那孩子猛地松开口,扭头好奇地看着我;但他对我毫无兴趣,扭身又拱进她的怀里。“这孩子怕生。”九姑说着,腾出手拉过大儿子,指着我说:“这是你大表哥,知道吧?”那个男孩羞涩地笑着。我暗想自己还没结婚呢,同龄的九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九姑这些年有些发福了,她的脸红扑扑的,她像当年在梧桐树下一样,嘴中轻轻地哼着歌,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怀中的孩子。

我看着九姑头顶的大梧桐树,前几天还是光秃秃的枝头,现在满树的花朵都开放了,毫无设防地开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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