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热热闹闹的年基本过完了,一波又一波务工人员踏上了返程。我看高铁站内来来往往的旅客,很多人都拉着漂亮的拉杆箱、带着小小的蓝牙耳机。人群中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他有着圆圆的脑袋、大大眼睛,那明眸善睐的眼神让我想起曾遇到的那个男孩。
那是在1998年,我还在徐州铁路分局瓦窑站工作。春运快结束时,天气还是很冷。一天下午,我看见站台上远远地走来几个人,前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的个头不高,肩膀上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他在大蛇皮袋后露出一个脑袋,他手中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孩子。
他来到行车室前问:“大哥,去徐州的车是几点的?”“徐州?”我一愣,晚上哪有去徐州的车啊?我想了一下说:“明早六点多有车。”“嗯,”他点头说,“就坐这个车。”他把肩膀上的袋子放下,坐在上面休息。我看那个最大的男孩大约十七八岁模样,个头已经超过这个男人;他走到站台边缘,好奇地看着一列列通过的火车。最小的男孩依偎在男人的腿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脸蛋胖乎乎的、长相十分可爱。他见我回到行车室,伸头好奇地向内张望着。
站长走了过来,他笑着朝小男孩挤挤眼,那男孩咯咯地笑着,把头藏到男人的身后。站长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还有那两个硕大的蛇皮袋,他上前问道:“你到哪里去?”“去广州。”“哎呦,”站长一怔说,“明天早上才有车,怎么现在就来了。”那男人说:“六点多的车,太早了,明早怕赶不上。”站长明白了,那时的交通不便,很多村镇之间还没有通车。他蹲在台阶上问:“你去广州做什么?”“在鞋厂做工,”那男人微笑着说,“一个月能给八百块钱呢。”“呦,”站长惊喜地说,“不错啊!这和我差不多啊!”那男人乐了,笑容立刻浮现在脸上。
站长指着孩子问:“这三个都是你的?”“是啊,”男人笑呵呵地说,“我都带过去。”“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带出去?”站长指着小男孩问,“他妈呢?”那男人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没说话,把头低了下去。
那个小男孩瞪着圆溜溜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站长便转移话题,逗他说:“小嘎子,几岁了?”“哈哈,”小男孩又笑着藏在他父亲身后,那个大男孩笑着围过来,说,“你叫他小嘎子,哈哈,他五岁了。”“哎呦,”站长担忧地说:“你出门带这么多孩子,能行吗?”“行,”男人抬头说,“大孩能做工了。”
天色暗了下来,那男人起来解开蛇皮袋,从中掏出一大叠煎饼。他抽出几张给孩子卷了起来,把大块的炒鸡蛋卷在其中。那小男孩双手抱着煎饼卷,津津有味地大嚼着。男人又掏出一个大搪瓷缸,问:“有热水吗?”“有,”站长指指室内的水壶说,“刚烧开,自己倒去。”那男人倒了满满一大缸热水过来,小男孩嘟嘴凑过来,轻轻地吸了一口。
“大哥,”站长笑嘻嘻地说,“我们商量个事吧?把这个小嘎子送给我吧,你带出去吃苦受累的,我来帮你喂。”那小男孩知道是在开玩笑,他咧嘴“嘿嘿”地笑了,把身子向父亲身边靠了靠。
那男人木讷地笑了,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轻轻地说:“舍不得啊。”说着,他用手摸了摸男孩圆溜溜的脑袋,男孩还在歪头香甜地吃着煎饼。我知道站长是开玩笑的,因为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他在有第一个儿子时,一心想要个闺女,但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个儿子,他的家庭负担并不轻松。
“哈哈,”站长开心地笑着,指着不远处的候车室说,“你夜里去那过夜吧,那里有大椅子。”说完,他又逗那个小男孩:“小嘎子,晚上跟我住吧?”那男孩张开嘴,笑哈哈地说:“不去。”
三个男孩打闹着向候车室走了。那男人道谢后,也弯腰背起了两个蛇皮袋。旁边有个中年女人一直在听我们闲聊,我知道她是工务工区的职工家属,她快步走上前,小声地和男人说了几句话。那男人站住脚,在暮色中抹了一下眼睛,喃喃地说:“不行,俺舍不得啊。”我远远地听着,夜色中那三个男孩看不见了,但不时传来哈哈的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