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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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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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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张照片

腊月二十六那天。我终于找到机会,悄悄实施筹备已久的计划。我带上了相机,一定要拍下坟堆里那诡异的画面。

上午十点,我驱车二百公里,早早地来到舅舅家。舅舅儿孙满堂,他的大孙子叫王宇,七岁;小孙子刚刚满月,我就是应邀前来喝满月酒的。我不在老家居住,家乡的红白喜事一概不去,但这次例外。因为我听说王宇有双透视眼,他的眼睛像X光机一样,连覆盖着厚厚黄土的坟堆都能看穿。但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始终持怀疑的态度,这次说什么都要验证一下。

早在几年前,在一次家庭聚会时,表弟就说王宇有“阴阳眼”,能看见土里埋的东西。我不以为然地笑着,暗想这个老六喝多了,就去询问他老婆。没料到他老婆神情极为紧张,就像做贼一样,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言。表弟解释说,王宇讲的内容太恐怖了,她担心外界知道,把孩子孤立了。

最终我相信了舅舅的话。舅舅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就像我爷爷一样木讷。你走路碰见他,猛地踹他屁股一脚,他最多会疑惑地看你一眼,从鼻子里“嗯”的一声就走了。他这辈子,从未说过瞎话。前年中秋节,舅舅喝下三两白酒后,终于打开话匣子,说王宇四岁时,他抱着走过一片坟地。王宇被吓得“哇哇”大哭,怯怯地指着一个长满蒿草的坟堆,说那里躺着一个女人;接着,又泪眼巴巴地指着一个高大的坟堆,说那里躺着一个老头子、还有一个老太婆。

舅舅听了心里直发毛,他不相信孩子能看见,暗想陈年坟堆内都埋着老去的两口子。但孩子这么小,为何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呢?也太瘆人了!舅舅抱着王宇就回家,走过一条水泥路。王宇指着路面,惊恐地说,那里睡着两个人,他们的家塌啦!

天啊!舅舅险些摔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才站稳,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因为他知道,十多年前修路时,那里有个无主坟,村里找老实巴交的舅舅拿铁锹直接铲平了。那个坟堆被封埋在坚固的水泥路面下,早已被世人遗忘;没想到被一个小孩子看到了。舅舅吓得半宿没睡着,他暗忖,修路时王宇还未出生,是不是先人通过孩子来传话,找他秋后算账的?于是,趁半夜三更无人时,他偷偷去烧了点纸钱,这才算心安。

舅舅的话让我很震惊,但舅妈当时狠狠地瞪他一眼,她对此闭口不谈,认为太不吉利了。这些年来,表弟曾有意无意地带孩子去坟地,悄悄地考验那孩子。但王宇那么小,坟地里那些不寻常的东西吓到他了。离得老远就瑟瑟发抖,被追问极了,王宇就敷衍地说,那里躺的是女人,穿长袖衣裳,边上还有几件大衣,但看不清眉眼;一会又说,那个土堆里走出一个老头子,是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

表弟说,连几十年前的坟地,一米多厚的黄土,也挡不住王宇的视线。但随着王宇一天天的成长,他说有时候看不清了,但只要他聚精会神地去想、去凝视,还是能看到的。

我细细一想,那孩子还真有点蹊跷。有一次我去他家,他笑呵呵地说,表叔,我要吃棒棒糖。巧的是,我兜里真有棒棒糖,就哈哈笑地掏给他,根本未往这方面想。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眼睛能穿透几尺厚的泥土,还不能看穿薄薄的一层布吗?

在古时候,孩子都有十二岁成年的说法,我想王宇如果超过十二岁,或许会失去特异功能,成为正常的孩子。所以在去年秋天,我想带王宇去坟地看看,用手机拍下那不可思议的画面。但那孩子在家像老虎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听说去坟地,吓得浑身哆嗦,像小老鼠一样藏在门后,赖着再也不出来了。舅妈更是十分厌恶我的举动,所以那次拍摄计划失败了。

这次我经过精心的准备,哄一个孩子是没问题的。我带了大相机,只要拍出那奇异的画面,留下铁一般的证据,那世人就会相信我、相信王宇有一双神奇的眼睛。他的眼睛如果真有透视功能,那用途也太广了!能看见人体是否毒品、能看出伤员是否骨折。我激动地想着,如果他的视线能穿透金属,不用拆解,就能看出电动机、发动机,甚至火箭内部的故障,那将会对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所以,我应该把这个谜底揭开。

我把车子停在舅舅家门前,王宇欢呼雀跃着跑出来。他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小脸胖得像个圆圆的面包。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捧着他胖乎乎、凉丝丝的腮帮,在手里胡乱地搓着。他嬉笑着挣脱我,客客气气地说,表叔,你来啦!然后规规矩矩地站着。他可能发现我口袋中有糖,眼睛扫过我的衣兜。我立刻掏出几块巧克力,他红着脸笑笑,摇摇头说,不吃,谢谢表叔。我硬塞到他手上,暗想这孩子长大了,上一年级后竟变得如此懂事。

舅舅满脸堆笑地出门,我猛然想起给他买的两箱牛奶,立刻转身向车子走去。王宇撒腿跑过来,嘟囔着说,表叔,你又买牛奶啦,爷爷家里有十几箱牛奶呢。

我大吃一惊,那牛奶还在紧闭的后备箱内,他是怎么知道的?是猜的?还是能看穿铁板?我站在车尾处,悄悄地问,王宇,你猜猜,我车内还有什么?王宇昂起胖嘟嘟的小脸,眯着眼睛对我说,爷爷家的牛奶太多了,我家一箱也没有呢。

哎,我暗自叹气,这孩子还真“狡猾”,想把牛奶提到自己家中,可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又追问,你好好看看,我车内还有什么?王宇好奇地看着我的车,他的目光落在后座放背包的位置。忽然,舅妈出门了,我立刻打消测试的念头,因为她厌烦我做这些。

我提起牛奶向舅舅家走去,王宇拖着大棉鞋,在满是沙粒的水泥地上,像兔子一样“嚓嚓”地跑去开门,又“嚓嚓”地跑回来。从我身前蹦跳着跑到身后,又从身后手舞足蹈地跑到身前,眉飞色舞地说,表叔,你知道吗?今天我爸请客,他在饭店定了四桌,你一定去吃啊!我“呵呵”一笑,这熊孩子!今天来的人不会白吃的,哪个不掏几百块钱红包啊。但这话我没说,我只是放下牛奶,狠狠地捏了捏他胖胖的脸蛋,把他头上的帽子扶正了。

我看舅舅一家人都在忙碌着,立刻想实施我的计划,拉过王宇胖胖的小手,商量着说,走,跟我出去玩吧?王宇的眼睛紧盯着电视机,这烦人的电视居然放起了动画片,他边看边哈哈笑着,漫不经心地问,到哪里玩?

我立刻按计划说,和我上街充话费去,我不认识路,回来时给你买糖。

王宇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我家里有糖,很多糖。

他竟然未上钩。我暗想这次满月酒准备封五百元红包,再给王宇一个小红包,不如提前给他算了。我掏出那装着一百元的红包,递给他说,给!一个大红包!

呀!王宇惊叫一声,两眼笑成一条缝,他喜出望外地接过,甜甜地说,谢谢表叔,走!充话费去!我给你带路!他撒腿“嚓嚓”地跑到门外,我立刻跟随他出门,没想到他扭头又“嚓嚓”地跑回房间。这倒霉的孩子!我心里沮丧极了,红包引诱他的计划失败了。

走!王宇在背后喊一声,他又“嚓嚓”地跑回来了,伸出冷冷的小手拉住我,笑眯眯地说,表叔,你开车!我低头疑惑地问,你干什么去了?他嘴里“嗯嗯”着,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把红包藏起来,不能给我妈看到。

我去!这孩子!他要是偷偷花了,这人情啊,大人还不知道呢。转念一想,哎,就这样吧,反正也回不来了。

我启动车子,得意地想着,两公里外就是公墓地,几分钟就到了。如果王宇害怕,再给他一个红包,只要哄他拍下照片就行了。我看舅舅和表弟正忙着迎接客人,根本没人注意我,就顺利地把车开到村头水泥路上,正要提速,王宇厉声尖叫着,停车!!!有人!!!

我狠狠地跺一脚,猛地踩下刹车,头差点撞到前挡玻璃上。车子停下了,我惊出一身冷汗,疑惑地看着前方。哪里有人啊?灰色的水泥路面空荡荡的,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霜。

王宇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要哭了,指着车头,“嗷嗷”叫地说,你没看见吗?!差点撞到那个老头了!

压到人了?!我心头一紧,迅速下车查看。车底下什么都没有,我围着车子转一圈,什么都没看到。我再次向前方看着,隐约看到二百米外有人骑着自行车。

我看着车上的王宇,心中“咯噔”一下!手背上的汗毛霎时竖起来,毛孔像鸡皮疙瘩一样,密密麻麻地突兀着。我一头钻进车内,想立即开回去。忽然又想起我的拍摄计划,于是我慢慢地把车子停在路边,努力镇静下来,问,前面是谁啊?几个人?

王宇嘟起腮帮,气鼓鼓地说,你怎么开车的?!差一点点撞到人了!我扭头四处看看,哪有人啊?我努力挤出笑脸,哄他说,刚才我眼花了,没看清,你小孩眼尖,前面是谁啊?王宇抬起头,气呼呼地说,你自己不会看吗?人家老头子走得好好的,还回头看你一眼,你怎么开车的?!他教训过我后,一眯眼说,还有个老太太,提着篮子。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在内心里不断地说,镇静!不要害怕!我迅速从后座包中摸出相机,递给王宇说,给你相机玩,给他们拍几张照片。

呀!王宇惊喜地叫着,他把相机拿在眼前,稀罕地看了又看,脸笑成了一朵花。他自言自语地说,刚才我就看到这家伙,以为是充电器呢,嘻嘻,是照相机啊,表叔,怎么拍照的?

这是我十多年前买的单反相机,虽然带着“狗头”镜头,但王宇从未见过,他如获至宝地搂住,迅速把背带套在脖子上。我伸手取下镜头盖,把相机调整到自动拍摄模式。这孩子以为我要拿回相机,用双手抱住,嘴里不满地“嗯嗯”着,哀求说,表叔,我玩一会。

我把相机目镜对准他的眼睛,教他拍摄。他眉开眼笑地说,学会了。“咔嚓!咔嚓!”他不停地按着快门。我把副驾车窗玻璃放下,说,外面太冷,你趴在车窗上,给那个老头子照相。

好!王宇满口答应说,我下去照。我慌忙伸手拉他,可他像猴子一样,“秃噜”一下就跑到车前方,对着光秃秃的水泥路,不停地按着快门。我心惊胆战地跑下车,车外有点冷,我浑身哆嗦着。我看王宇又调转镜头,对准了路边空旷的麦地,做着奇怪的动作。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那眼睛像“斗鸡眼”一样,两眼向中间聚焦,屏息凝视着,手中快门“咔咔”作响。

我猛然想起表弟的话,他说王宇六岁后,有时看不到地下的画面,但只要他往这方面想,两眼变成“斗鸡眼”后,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跟随他,纳闷地问,你怎么拍麦地啊?王宇满脸喜色地拍着,边拍边说,那老头的孙子来了,好几个小孩在麦地里玩呢。

我感觉浑身阵阵发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到了什么?王宇还在意犹未尽地拍着,他双手抱住相机,就像小狗含根骨头一样,舍不得把相机放下。他又按两下快门,呵呵笑地说,我拍那个小孩,他在翻跟头,他的红袄脏了,绿裤子掉了,哈哈哈!

我蹲下身,压低声音问,那老头子呢?王宇喜得“嘿嘿”的,说,他在抽烟。我抓紧他胳膊,在他耳边小声问,哪个老太太呢?王宇猛地挣脱我,烦躁躁地说,你自己看,就站在你身边,你还问我?!

天啊!我浑身的汗毛奓起来了。我使劲地看着身边的麦地,那灰突突的地面上,一垄垄麦苗仅有一拃长,哪有人影啊?我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又抬头眨了眨眼,天空灰蒙蒙的,连个鸟都没看到!

突然,手机响了。舅舅来电话,他大喊着,吃饭了,你跑哪地方干什么?!那个坟子早埋水泥地下了。

“啊!”我三魂出窍地听着,回头发现舅舅在村头,正向我招招手。我感觉恐怖就像浓雾一样,笼罩我的全身。我伸手把王宇拽上车,一脚油门就开到舅舅家门前。我在温暖的车上呆了几分钟,终于缓过劲来,惊魂未定地走下车。舅妈拉住王宇的手,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但来喝满月酒的亲友太多了,她还未来得及和我说话,就被其他亲友拉了过去。

我的心“噗噗”地跳着,十分后怕,暗想拍摄也算成功了,立刻中止原来的计划,再也不敢去公墓了。不是王宇害怕,而是我害怕。

我急匆匆地吃完饭回家,把相机内存卡插进电脑,满怀期望地点开。可太让我失望了,这熊孩子拍了上百张照片,都是垃圾一般!他明明举着相机,竟拍出几十张自己脏兮兮的棉鞋照片。我把所有照片逐一放大,未发现有一丝灵异的地方。这相机有一千多万像素,连麦地里细小的沙粒都能看清楚,可那老头子、那小孩跑哪去了?

我失望透顶地看着,王宇撒谎了吗?也不像啊。我拿起相机看了看,相机好好的,为何拍不出呢?我冥思苦想着,难道王宇有透视眼,但相机没有透视功能?那么说,这照片上一定拍下了某些画面,只是我这凡人的眼睛看不到罢了。

我记得看过这样的话,碰见外星人或飞碟时,如果拍照留证要有参照物。我删掉了那几十张带有棉鞋的照片,把背景为水泥路、麦地的留下来。数了数,一共才十三张照片。我再次把些照片放大、再放大,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我悄悄地把这十三张照片存起来,期待着科学的进一步发展,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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