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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微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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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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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村

内蒙古的冬天,草原上一片荒芜,雪是洁白的礼物送给了大地,除了吼叫的风吹着口哨,唯有流动的羊群,让这荒原显得不那么沉寂。

白色的羊群踏着白色的雪,在荒芜的草地上啃噬着露出雪地的荒草。老羊倌儿挥舞着鞭子,说是鞭子,无非就是一根小木棍儿,上面绑了一个破布条子,胳膊甩起来还能抽的啪啪响。

平原上没有多高的山,称其为山的也无非是大一些的土坡儿。当时还小,看着还是个山的样子。

直到多年以后,看惯了名山大川,再次回到这片荒原,再看到小时候称其为馒头山的那座山,因其圆圆的像个馒头,还以为它变得缩水了,这一次真的名副其实成为土坡儿了。

山还是那座山,不同的是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甚至怀疑这还是原来那座山吗?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肌肤变得苍老的大地,长满了枯黄的汗毛。这里的风沙不多,每年只刮两场,一场刮半年,这是人们常开的玩笑。所以,大多男孩儿的脸都是饱经沧桑的痕迹,仿佛昨日那风沙刚刚在脸上肆虐。

纱巾是这片草原上女士的专利,出门的时候用纱巾把整个头包住,这样风沙就不会进到眼睛里、鼻子里、嘴里、耳朵里,头发里。

不然的话,像我们粗糙的汉子从外面进来,张开嘴用牙一嚼,满嘴都是沙子的咯吱咯吱声。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起,成了童年特殊的记忆!

老羊倌儿赶的羊,是替别人放的。当羊倌儿的也有自己的羊群。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索性就成了大伙儿的羊倌儿。每个月还能收取一定的放羊费。

于是,很多人家的羊放在一起,雇一个羊倌儿放,每天早晨各家把羊赶出去,汇集在一起,被老羊倌儿赶到山上去放。

晚上老羊倌儿又会把羊赶回来,各家再去接自己家的羊。为了便于分辨自家羊,有的人用油漆把羊犄角染成了红色或者蓝色。

有的人把油漆写在了羊身上,这样一眼就能分辨出自家羊和数量。每次晚上羊群回家。都会像课堂点名一样过个数1.2.3.4.5.......

可喜的是每只羊也认识自己家,看到主人来接就会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咩咩咩地叫着,等着主人撒大海盐颗粒给吃。还要喂玉米强壮身体。

放羊的老头儿指挥着白色的大军,部队早上开拔,远远望去在那片黄皮色的荒原上,贴着一片一片游走的白色扫荡大军。地毯式的搜索残留一丝甘露的野草。不等那野火来临,就被长胡子的山羊连根刨起。

那些山羊咩咩咩地时不时交流,来,来这边,东边的味道蛮不错的。老羊倌的鞭子啪啪的响了两声。妈的,不错什么不错,那是人家的苞米杆子。哦!原来是跑到地里去了。

老羊倌儿披着羊皮袄,那是工匠做出来的,把羊皮子黍好,原皮带毛的裁剪缝补成大棉袄,穿起来特别暖和,裹着它就算躺倒山沟里都不会冻死,就是穿着有点重。几十斤还是有的吧…

那大衣皮毛未经过深精加工,还有股子羊膻味,不过每天混在羊群里,也许连老羊倌儿自己都被羊群认为是同类了。

赶上下雪,那羊身上被雪覆盖了一层雪,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走起来又像移动的雪堆。一团团肉嘟嘟的左右晃动着肥美圆润的屁股。

原野冻住了呼吸,除却风吼的声音,一切又都寂静下来,大地的冬眠等待着小鸟唤醒。不知那风从何处来,又将吹往何处。

黄榆树上的喜鹊窝,还有鹰隼窝,也在静静地等待主人回巢。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喜鹊的家,哪个是鹰隼的家。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因为走错家门打起架来。

喜鹊窝鹰隼窝通长是分辨不出来。都是一样大的鸟巢,真是天生的建筑学家。在高高的树杈上做窝,恐怕刚刚开始的那几根是最难的。怎么把它放在树杈上不会掉下来。看来总有一些本领是天生的,无师自通,比如搭窝。

怎么样才能保证它们大老远地用嘴叼回来的树枝不会掉下去呢?数量上不知道有没有要求,究竟要使用多少根枝条才能搭建一个完整的窝,若是能照着这样的鸟巢画出一副画卷,设计的灵感和标准就会一目了然。

这样的一个荒原上,遍布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被风吹过的夏天,早已换了颜色,大地色才是本来的颜色。

细毛绒一样的荒草最易折断,被风一刮,卷缩在一条条旱地垄沟里,被鹌鹑做成了窝。

哑巴老汉是这一片原野的主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木杆,杆头上做了一个小网兜,专门找那茅草多聚集的地方。顺着垄沟一排排地遛,一下一下对着茅草按着扣下去。

拿网兜照着那茅草堆里扣,扣上之后不要很快掀起来,左右晃动一下,一旦里面有鹌鹑就会被惊起,但也飞不出去那网兜。

一只又到手了。哑巴老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地条纹,被晒的黝黑的脸庞却依然显得健硕。

哑巴老汉一辈子没有结婚,寄宿在侄子家中。平时放牛、放马也有部分收入。业余时间还可以出去扣几只鹌鹑来卖些钱。

那扣到手的鹌鹑怎么办,哑巴老汉从兜里拽出来一个布口袋,上口穿着一条绳子,一拉就把口封住了。中间剪了一个鹌鹑脑袋大小的洞,是留给鹌鹑呼吸用的。把鹌鹑放在里面就可以了。

那布袋上的洞小钻不出来又闷不死。拿回去以后也可以继续养着,期间久了就像养鸡一样简单,抓一把小米扔在地上,把鹌鹑放出来喂,有吃的它也不会飞走。

圆滚滚的鹌鹑是没有尾巴的,一点都不像能飞鸟儿,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飞的不都有尾巴吗?鹌鹑怎么不用呢?可能这就是它飞不远的原因。

鹌鹑起飞的时候声音特别大,扑棱扑棱的,有时候突然飞出去会吓一跳。好像很费劲的样子,翅膀不大,身子还挺大,这样也能飞起来,那这翅膀得多有力气啊!

仿佛每个村子都有一条河,也不知是村子选择了依河而建,还是河选择了依偎在村子的周围。是否这样的景象才有生活的气息。

本地村子不大,零星的分布在几平方公里大小的地方。其中有一小半都是直系亲属关系。哑巴老汉和老羊倌儿就是这个村里的坐地户。村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红车村。

据说当时给村子起名的时候还有一个精彩的故事。清末时期由于这里地势偏僻,总共就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出行起来都是骑马或者坐着勒勒车。之后不知道从哪里迁居来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山里有一种野生野果叫欧李,非常像我们常吃的樱桃,也是红色的,圆圆的,通常会有口味的不同,观其颜色就能知道味道怎样。

它的秧苗并不高,也就有40厘米左右,开白色的花。刚接出来的果实是绿色的,熟透了以后,黑红色的又大又甜,我们叫它大磨盘。还略带点酸酸的味道。而鲜红色的有可能发涩,发硬,水分少所以发干。

无论是哪一种绝对比樱桃好吃数倍。就是因为这个欧李,所以有这么一个故事:村里人出行坐着勒勒车,那时候都没有一条路是修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是车辙在山地上碾压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路。

到了夏季,这个地方漫山遍野长满了欧李,车轮从这里压过以后。车轮被染成了红色。

这里是蒙古族聚集的村落,如果直接翻译过来的汉族意思为转圈的红色。但是不能这样翻译,转圈指的是车轮,乌兰是红色。可以翻译为红色的车轮,也可叫红车村。

只是在冬季的时候,只有白色的羊群和老羊倌儿成了这片荒原的游历者和亲目者。哑巴老汉时常扛着木杆子出现在割掉的荒地里,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安静的。

听不见羊咩咩的叫声,也听不见老羊倌儿抽的啪啪响的鞭子。但是哑巴老汉却经常跟老羊倌儿相视一笑地坐在一起。看着那些羊。

显然老羊倌儿不会哑语,有时候也胡乱比划一番,也不知道哑巴老汉能不能听懂,总之,各自领会着。

说起哑语比如说简单的,比如说走,就用食指和中指像两条腿走路一样比划,那就代表走。说自己就指着自己,说方向就指着方向。人也是万物之灵,什么都可以毁灭,也能创造一切。

哑巴老汉一生未婚,了无牵挂。据说从六岁上去大河玩水洗澡,回来就不能说话了。但是心地善良,对亲戚家的孩子们都很好。孩子们也喜欢拉着他的手一蹦一跳走。

虽然不能说话,就是用手比划的非正规民间哑语,也是自创的,久而久之无论大人小孩也都能比划比划。

我的姥爷有4位兄弟,哑巴老汉是其中之一,我叫他哑巴爷,可是他从未听见过。每次来我家都是相视一笑,然后就会用手比划比划,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也能领会一二。

哑巴爷虽然年过七十有余,身体依旧健硕,经常是独来独往,会走路二十五里到我家。也只是路过的,有几次走路到我大舅家,路过我家时都会歇一歇吃完饭走。

每次妈妈会给哑巴爷炒上两个菜,再倒上一杯酒,只不过是限量的酒,后来我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哑巴爷继续喝了呢?主动不给倒酒了,最多给喝两杯。哑巴爷也从来不会再要。

妈妈说:不敢给多了,哑巴爷也喜欢喝酒,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酒量如何,不给倒了也就不喝了。我猜想哑巴爷肯定也知道原因。何况岁数也大了,一个人出去走那么远路都跟担心。

每逢学校放假我最爱去的地方是三舅家,就是侍奉哑巴爷的兽医家。三舅爱交朋友,周边村子都有好多人年轻人经常与之往来,都不空手来,有送米的,送菜的。在别人家都吃玉米面的时候,三舅家经常吃大米。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也喜欢跟哑巴爷一块上山,带着我去扣鹌鹑,虽然不能用语言交流,丝毫不影响有种默契和简单的相守那种情意。

有一次,哑巴爷拉着我比划着要上山,我欣喜的拉着哑巴爷的胳膊,就往他比划的方向走。哑巴爷示意让我等一下,从后面的马圈里拿出一根长杆,我一看就明白了,是用来扣鹌鹑的。

小孩永远不知疲倦,却也跟不上哑巴爷的脚程,走起路来丝毫不像老年人的样子,一米七多的个子,身板儿很正,像一条直线,印象中永远是一身褪色的蓝色中山装,有几个地方飞了毛,飞了边儿,颇有年代感却不影响美观。

跟在哑巴爷后面,走进了一片地垄沟,靠着边儿的地方有柴草,那是风刮的,聚拢在一起。因为地中间比较平坦空旷,风一刮零散的毛草就刮到边缘。鹌鹑通常就隐藏在有柴草的地方,一方面利于隐蔽,一方面暖和。

忽然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示意我别动,哑巴爷用手悄悄地向右指了一下,我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嘿!发展一只鹌鹑正趴在地上,旁边有一些凌乱的柴草,显然它并不是个伪装高手。不尽钦佩哑巴爷那么好的眼神儿。我却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假装没有看见它,悄悄转到它的后面,拿长杆子上的网罩子扣它,就很容易扣到。抓到之后拿出布袋子装进去一拉袋口的绳子,再系个扣儿,拎在手里或者系在腰上,裤带上都可以。这个方法也是后来听舅舅家的弟弟跟我说的,才知道哑巴爷还是个有经验的高手。

几十年过去了,哑巴爷也不在了,80年代那些贫穷又快乐的生活却始终会出现在脑海中。童年的记忆会贯穿人的一生,物质匮乏的年代,精神却是充足的。

工作以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去过童年玩耍的村庄,通了电,修了路,土房子也变成了砖房,却没有了童年时的气息和欢乐。

寂寞的村庄仍然冒着炊烟,没有了鸡鸣,听不见狗叫,马儿变成了拖拉机,小汽车,种地成了副业。我说想骑马,舅舅说:都没有养马了,农村生活变了,我却更想念那些没有电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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