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元夜是过年最热闹的时节。
有道是:“年过十五才算完”,这话一点儿不假。如今,故乡的“年”恐怕要从腊八算起,不过二月二是绝不罢休的。
“放出花灯,天上银河失色,听来箫鼓,人间茅屋生春”。在雪花不打灯的元夜,一定是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慈祥地悬在村庄、原野的夜空上。下面,万家的灯火,时隐时现。静寂的村庄,时而升空一些焰火,明亮了夜空。一时,又暗了下来。
这正月的十五,仿佛是敬祖的节日。老人一大早就忙碌着做灯,和面,摁个坑——手巧的还会做成牛啊猪啊兔啊什么的,放上棉芯,浇上豆油。灶台边、大门口、磨盘上,真是繁星点点,一片灯火。
儿时的我们自然心不在焉,早早地跑到林地上,等三哥四叔五叔烧完纸、磕完头,上完灯,迫不及待地放起火。有钻天猴、有二踢脚、有浏阳炮……一时间,林场上好一阵热闹。
这样的热闹哪能解渴?!
我找到小永,和他商量要去二十里外的莱城去看灯。他一脸的老实相,满是疑惑地说:“嘿嘿,天黑了,再说,明天十六,还得上学……”
不去拉倒!我喊上比我还调皮捣蛋的圣永(他是唱曲儿的高手,才七八岁,就整天哼着吕剧,“李二嫂眼含泪关上房门……”),骑上大金鹿,一路响铃,奔向莱城。
这车应该不会瘪胎漏气了吧?怎么骑不动?!停车检查,明亮的月光下下,车胎鼓鼓的。
等到了城里,才发现自己错了,哪里有灯?!只是在县城一中往东的路两边,大门紧闭,门口稀稀拉拉挂了几个灯。也不转,有啥看头?!
正想撤,听见胡同里跑出两个人,“快点!县政府要放礼花!”
这礼花自然比灯还要好看,看来不能白来一趟。赶紧跟上!一溜烟地往东跟着跑。远远地看见,房屋上面闪光,红的绿的,就像十月一日天安门前那种——课本上印的,我记得清!
等我们赶到跟前,完了!焰火放完了!只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的烟花气味。
一路的对打,一路的拌嘴。他嫌我骑车慢,我嫌他长的重。车子晃晃悠悠,终于到了村口。
早有人等候在那里。车子、孩子不见了,大人找反了天!既然见面,看来一顿狠揍是免不了了。然而毕竟是节日,这回暂且饶过。我们的理由也很充足,天还不黑,你看,月亮这么明。
其实那时还早,因为听见村西锣鼓喧天。一打听,知道是马、刘二庄文艺宣传队正在演戏。一听唱腔,怎么又是白兰老汉演的张木匠!那出《墙头记》不知怎么那么好呵?每年正月总要演好几遍!
《对花枪》还唱不唱?怕万一错过,我们又挤到戏台前。
敲锣擂鼓的一看又来了观众,更加卖命,狠狠地敲,重重地擂,也听不出什么节奏。
身边几个大人抱着小孩,痴痴地看。小孩是绝对打着磕睡,老人们抹着眼泪,偶尔也打几个呵欠……还是回吧,趁着月明。
刚到胡同口,可了不得了!“快救火啊!失火了!”要命的呼救声音从家西传来,好像和春花家隔着并不远。
大人顾不上我们,飞快地往那边跑,我们也急急地跟在后面看。二叔披了湿透的棉袄,拎了满满两大桶水,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哗哗地往房顶上泼水。我们远远地望着,皎洁的月光下,房顶上冒着青烟。
不知是谁放的“二踢脚”落在了柴草房顶上?
烟终于熄灭了,二叔已经满脸是灰,月光下,露出洁白的牙。“可不能再点灯玩火了啊!”这话我得听,因为他此时已经成为大伙儿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也未必全听。后来,我们上了夜校,经常停电。这时,往往忘记了老人的嘱咐,点燃了蜡烛。有时偶尔“失火”,烧着了前位女同学的辫子!好在扑救及时,并无大碍。
后来,我外出学习、工作,在故乡过元宵夜的机会非常难得。外边的灯会虽然热闹,焰火也亮许多,人更多得出奇!——然而,有多少人是和司马光之妻张夫人一样的——不仅看灯而且看人啊!
抬头望去,楼宇丛林中,月亮还在那里,不如故乡明。
小永,我亲爱的兄长,你错过了去莱城看灯的机会,可有遗憾?
圣永,你陪我一路同行,今年是在家唱歌,还是看灯?
家乡兄弟格外亲,故乡元夜月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