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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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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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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一梦花开

期待一场雪,期待一场冬日的雪,期待一场在冬日里下得透彻、酣畅的雪。花香已远,树也零落,源自苍峰之巅的风,干燥的扑在脸上,让人隐隐嗅到一丝清凉的气味,冬的脚步,缓缓的近了……

世人多爱春夏而不喜秋冬,春是生机,是希望,是百木回青,夏是热情,是喧嚣,是群芳嬉闹,纵然是秋,也仍然有着一树燃烧的火红和金黄,有一潭澄澈的碧绿和靛蓝!唯有冬,冬是单一而乏味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成人眼中,昏昏日光,灰色街道,凛冽的风推阻前行,彻骨的冷令人瑟缩,聊无一处可供娱乐的场所,更无一丝活泼的气息。

但在孩子的眼中,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绝不!童年的冬,是一卷纯洁无瑕的画纸,将三季鲜妍归于原点,同时,却打开了我们肆无忌惮的想象。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游戏机,也没有各色积木和玩偶,我们有的是冬日里的一切!初冬时,蹬上靴子在院里疯跑,伙伴们在空旷的场地上,一会儿是秦叔宝打马迎战,一会儿是猛张飞吼声如雷,一会儿又是花木兰替父从军,折几根枯枝当宝剑,围一方丝巾做披风,院中巨石就是城墙,毫无章法,“乒乒乓乓”一顿胡乱挥舞,惊得鸡飞狗跳,自己却仿佛真的成了雄兵百万的大元帅,不免得意地大笑。最盼望的是下雪,最早从窗花上的霜花开始。我和哥哥们都呆在姥姥家一处,玻璃上一层层的结了冰,光着脚丫站在床上,细细观摩霜雪曲折重叠的纹路,“这是一只小鹿”,“这是一朵云彩”,“这有一个花园”,我们争着将想象里的情景指给彼此看,“看,我发现的一头狮子正在天上飞咧”,一听到有新鲜的景儿,大家立刻挤在一处,鼻尖抵着玻璃,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幅图画渐渐消融在暖暖的呵气里。晚上睡下了,犹自不甘心的念着:明天,一定要找到一个别人都没见过的图画。一觉起来,晨曦里投进一抹耀眼的光,天上飘飘洒洒的落着,好像无数洁白雏鸟最幼细的羽毛,打着旋儿,欢呼雀跃的来了。拖着裹得笨重的身体,欢呼着跑出去,抢着在雪地上印下第一个脚印,拍下第一个巴掌,在雪里跳着、滚着,满身雪白的追逐着,用力握一个雪球,合力堆一个雪人,站在高高的树下,等着伙伴拼命的摇动树干,倾倒的雪花钻进脖子,打一个激灵,感受一场最酣畅的雪下。还有冰,那些透明的、坚硬的,发着光的玩具,屋檐下的冰馏条条垂着,像正在流动的晶帘,或姿态奇异的琴弦,手握石块轻轻敲打,“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叮叮咚”,声音空灵,传在耳中,飘上天空,很久很久,还听得到余音。

时光飞逝,上学,上班,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步履匆匆的我,竟渐渐淡忘了,那曾带给我一树一树的雾凇,憨态可掬的雪人,纯白如琉璃仙境的雪。我开始畏惧冬日的严寒,因为冬日风雪延误了行程而气恼,往往到了开春时节,才惊觉,冬,早已过去了。

重新捕捉到冬的魅力,还是源于一次偶然。那是冬季的一个周末,呼呼狂卷的风拍打着宿舍的窗户,惊醒了我的睡梦,我裹着厚实的衣服仍然瑟瑟发抖,不免有些想家,拨通电话,想和家人聊聊天,发现他们正很多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火锅,那头的欢声笑语,这边的空荡回音,让我意兴阑珊,匆匆挂了电话,准备出门走走。宿舍外面异样的安静,未到门口,就被一片耀眼的白光晃花了眼。推开门,天,这是怎样一幅盛景!层叠绵延的雪白让我分不清地平线,天地仿佛互为彼此的倒影,通透的好似两块巨大的水晶,能指引方向的是天空那轮淡白的太阳,旁边嵌着两道弧影,形成“三日同辉”的奇异景象。静,静的好像听得到雪花“沙沙”跌落的声音,和自己屏住的呼吸。我站在一片雪白之中,像置身一汪静谧湖泊的波光,轻轻踩上厚实的雪地,绵软的触感,在阳光下泛着的点点光芒,让我觉得自己宛如赤着双足,行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又像投入一片虹影的拥抱,身心无比的松弛,舒适,双臂之下犹有风起。

成年之后,这我最认真的一次观摩冬日景象,远没有印象中那般严寒,反而能感到携着雪粒的风,暖暖的拂过脸颊,颗颗大树,不复直耸入云,略微弯下的枝条在厚厚雪花的覆盖下多了几分旖旎,屋顶的琉璃瓦上点点斑驳雪苔,又似诉说着不尽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整片雪地上,几乎没有任何足迹,只在打眼处横出一株花枝,被雪花重又点亮了焦萎的蕊心……我首次发现,冬是如此柔情而妖娆!这一刻我想到了多年前曹雪芹“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的赞叹,吴澄“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的轻喟,还有“微于疏竹上,时做碎玉声”的傲岸,还有“莫将带雨梨花认,且作临风柳絮看”的洒脱!自然造化,非比一般,千古文人墨客,早就在用美丽的辞藻歌咏之、吟唱之,而我,却仍然因为小小的严寒久久忽视了这份难得纯粹的静美。

望着雪地中的荒草,我不觉得想着,是什么让我误解了冬是冰冷而无情的呢?有云“北风卷地白草折”,大抵是它的到来,令万物凋零,又云“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或者还因为冬总是让人感到格外的孤寂。可不是么,相比春天的群芳共谱,深红浅绯,冬似乎真的太过无情了!但此刻,望着茫茫雪地,我侧耳倾听着,似乎听到古时先哲的高歌,似乎听到前朝铁骑的奔腾,似乎听到几代古都编钟的悠扬,我似乎看到花朝节少女的笑靥,似乎看到百年前兰桂的摇曳,只是如今,它们都被年年不断、层层重叠的雪花覆盖了,抹去了,然而,整个世界却又一次次在雪融冰消的时候,重新焕发光彩!自然轮回,即如是也。推陈出新,孕育新生,总要有什么人或物来担当。我突然领悟了,孕育新生,其实不正是从冬开始的吗?冬,将三季风流轻轻抹去,让汩汩雪泉滋润着枯茎,把腐败的叶子化为养料,源源不绝供给休养生息的自然,让万物免遭狂风摧残,以待来年的繁华。

我突然想到,或许,春,是在冬日里孕育的一个梦,花草树木,在冬日里收了枝叶,沉沉酣眠,在梦里想象着自己来年的风华,那些盛开如雪的花瓣,那些缀着露珠的新叶,那些涓涓流淌的甘霖,都在冬风的温柔吟唱里化为绮丽的梦境,然后,在万物梦醒时,付诸现实,不然,怎的经过冬日摧逼的春天,还会美的那么动人心魄、不似凡间呢?

如果说,春是一曲柔如云水的琵琶,引人入梦、令人着迷,夏是一支热情洋溢的舞蹈,令人开怀、解人烦忧,如果,秋是一首雄浑慷慨的踏歌,惹人回味、叫人神伤,那么,冬就是一册缓缓翻开的书卷,是一支意蕴悠远的吟唱,是先哲洞穿历史的睿智篇章,更是长者充满悲悯的慈爱目光,它领受抱怨,给予生机,承受诘难,给予滋养,抹平一切,却又打开想象的门扉,引领万物,拥抱至美!

冬是一首无声的诗,是一段未曾相逢的记忆,是一段等待编写的思维,它单一而变化无穷,它沉默而内涵富饶,它看似最乏味,实则最神秘!冬,总是用心的,为万物编织着一个梦,梦里一片纯白,但梦醒时,冬拂袖而去了,人们才会发现,一梦,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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