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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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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狐连载

连载之三

宋书恩看着大爷递过来的酒碗,犹豫地看看爹,说:“我还是个学生,就不喝了吧大爷?”

宋恒四豪爽地把手一挥,说:“书恩,喝,今儿个是特例。”

宋书恩矜持地接过酒碗,小心地喝了一口,辛辣与刺激同时充满了他的口腔,他摇摇头,说:“这酒真辣。”

宋结实说:“吃香的喝辣的,这辣的说的就是酒,会喝了这酒就是香的,那个美,得会品。”

二大爷说:“书恩,以后发达了吃香的喝辣的,你大爷去找你可得叫喝酒啊,可不能不认老家人。”

宋书恩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说:“才上高中,今后不知道啥样呢,要是有那一天,保准酒管饱。”

酒席到最后,几乎成了一个募捐会:宋结实带头拿出十块钱(在当时,这可不是小数字),说:“书恩上高中学费得好几十,恒四也不宽裕,咱都帮一把,多少出一点。”

宋恒元没吭声去家里拿回来五块钱放在桌上,说:“人家想上还上不成哩,咱书恩考上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叫他交上学费。”

其他的叔叔大爷也都悄悄地回家拿了钱,嫡亲的拿五块,本家的有拿五块的,有拿三块两块的。

宋恒四含着泪说:“本来我准备粜点粮食给书恩凑学费,这下不用愁了。”

他又对宋书恩说:“书恩,你爷爷,你大爷叔叔,都给你出了钱,以后这恩你得报啊。”

宋书恩眼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喝得有点激动的宋书魁抱着宋书恩的肩膀说:“三弟,你争气,你大哥学习不办鸟事,这辈子是没啥出息了,咱家就靠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得考上大学,将来混个一官半职,也让咱弟兄几个沾沾光。学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跟咱爹做再大的难都要把你供到上大学。”

那一晚,成为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成为他在高中阶段大脑中经常闪现的画面。

4

在众多的同学中,宋书恩的穿着打扮总是很破旧,明显不入流,但还算干净整洁。家里还很穷——这个只有五个男人组成的家庭,在刚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第一年,仍然没有解决全年吃馒头的问题(在学校的食堂,他吃得最多的还是玉米面窝头),更不用说摆脱贫困。当然,他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寒酸与贫穷。只是,他绝不敢像其他经济条件好的同学一样,隔三差五地到学校外边的营业食堂吃一顿肉丝面或者肉壮馍。

1980年秋后,大哥宋书魁经一个本家姑姑介绍,去煤矿做了一个下煤窑的临时工(那时候农村户口只能当临时工)。

宋书恩知道了大哥去下煤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除了拼命学习,没有更好的报答方法。可以说,他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家族学习。

宋书恩回家的次数很少,三十多公里的路坐公共汽车来回要花一块多钱,这是他两星期甚至更长时间的菜钱,他是万万舍不得的。骑自行车也很不方便,那时候一个村里就没几辆自行车。

这期间,宋书恩在本班还没有一个能相互沟通的同学,烦恼的时候,他就给在三高的焦楚扬和在长青乡高中的马平川与邢梁写信。写信是那个年代最主要的通信方式,打电话和发电报不光不方便,而且都需要更高的成本。

宋书恩与焦楚扬的交往,是因为书。焦楚扬是马前村的,他爷爷是个老学究,教过私塾,他爹也知书识礼,家里存了很多书。焦楚扬不但阅读了大量的书籍,还能背诵很多古诗词与文言文。宋书恩从焦楚扬这里,读到了很多古今中外名著,并与文学结了缘。

马平川跟宋书恩是同村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他们的关系是从一对小兔子开始的,马平川想要一对兔仔,却只有三毛钱。宋书恩小时候养了很多兔子,二话没说就给他送去一对,还不要钱。马平川感激得眼泪差点出来,从此两人的关系迅速升级。在初中两年的冬天里,宋书恩几乎全住在马平川家。他家的条件好一些,被褥还算宽裕,宋书恩不想睡地铺的麦秸窝,就一直跟马平川打通腿。

邢梁是宋书恩的同村同班同学,话不多,却心里做事。他与宋书恩的友谊,应该算是脾味相投。邢梁家的经济条件在全村能排在前十,当然不存在吃不饱的问题。而宋书恩家里,几乎每个人都吃不饱。在童年与中学时代,宋书恩最突出的记忆就是饥饿,那时候,他特别渴望粮食,玉米面与红薯干面两掺的窝头能敞开吃,对他一家来说就是奢望。往往,在宋书恩非常渴望一块窝头的时候,邢梁就会给他递到手里一块。有时候还会出其不意地给他一小块馒头或是白面玉米面两掺馍,甚至是一个炸面坨。这对于食物极度匮乏的宋书恩来说,每次的食物都会让他记忆深刻。

5

宋书恩睁开眼,发现已经是下午。他猛然想起自己在火车上。走到哪里了?他有些茫然。四下一看,对面、邻座都换了人。他一问,才知道省城已过去100多公里。上车前,他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一个面包,上车不大会儿就昏睡过去。焦虑加上夜里没睡稳,在热闹的火车上他睡得死一样安稳。

列车停在一个小站,宋书恩匆忙下车,准备再乘车返回。他有点懊恼,恨自己操心不够,又惹出这样的麻烦。

这是中北省沙源县一个名叫灵安的小镇,铁路顺着小镇的东侧向南北延伸,一条小河从站台的南边流过,河边有郁郁葱葱的垂柳。宋书恩坐在小河边的一个石礅上,等着从南返回的列车。可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等到能坐的车。临近傍晚,他有些饿了,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所剩的八块钱,准备买点什么东西充充肚子。这一摸,他惊呆了——他的那八块钱,没了!他惊慌地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还是没有。他的眼泪再一次涌出。在这远离家乡的陌生之地,身无分文,这可咋办啊?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刚刚经历了一场对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现在又面临如此的困境,一个不曾涉足社会的中学生,真有点不知所措。

他出了车站,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饥肠辘辘,脚步沉重得灌了铅一样。此时,他才真正体味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古训,惆怅似浪潮一样冲击着他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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