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对人类生活的深刻影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5·12”汶川大地震,至今刺痛着我们每一位幸存者的神经,可是,对这一客观存在的、特殊的“生活”,我们的文学视野里除了大量急就章式的诗歌和报告文学,却很难看到小说的介入和表达。天津作家秦岭的新著《透明的废墟》作为我国第一部以汶川地震为背景的小说集,无疑为我们提供了文学的新面孔。
小说集《透明的废墟》收入了秦岭近年来发表的《透明的废墟》《心震》《阴阳界》《相思树》《流淌在祖院的时光》等5部中篇小说,这些小说均以发生在8年前的“5·12”汶川大地震为背景,为我们展示了在素材摄影图片、新闻报道中难得一见的心灵景象和人性真相。中篇《透明的废墟》中从一个单元楼的视角探究平日不相往来的邻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纠葛,让灾难直逼死难者灵魂及其精神家园,凸显了真善美的回归与昂贵,这种以死亡的代价换来的灵魂救赎,让我们过目难忘,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心震》则让形形色色的君子、伪君子、妻子、情人、二奶、小三悉数登场,上演了灾难时刻的一幕幕人间悲喜剧。在这里,心震要比地震来得更剧烈、凶猛和势不可挡。地震终有过时,而心震以及心的余震,终有何期?在《相思树》中,作者让曾经见证夫妻爱情的相思树再一次接受地震的残酷考验。灾难在改变人们生活法则的同时,也让情感搭上了充满变数的救护车,当内心需要灾难来主导,当头脑需要流血来清醒,人性的脆弱、局限和容量是多么的令人质疑。《阴阳界》是一篇奇特的、具有穿越意味的、针砭时弊的小说。作品从一个老农生而死、死而生的阳间和阴间两个视角观察物质社会城乡现实的差异,并巧妙借用人话、鬼话、狗话揭示了城乡居民生活两极分化的根因,梳理了城乡居民精神差异的脉络,看清了物欲社会由传统到世俗、由坚守到松散、由真诚到虚伪的灰色流程。这一点,传统小说纵有万千种表现手法,也是无法达到的。在《流淌在祖院的时光》中,老母亲坚守传统道德,而晚辈们早已在物质社会迷失了做人的方向。在如火如荼的灾后重建中,她宁可坚守祖院,也不愿随波逐流屈就于晚辈们精神的堕落。五篇以地震为人性引擎的小说,五个变幻的视角,五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与当下的社会和人们的内心贴得那样紧,狠狠撞击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进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微缩而又开阔、苍茫而又逼真的世界。
秦岭被文坛誉为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家,他的西部乡村题材小说,善于把历史和社会背景安置在一个小小的事件或人物身上,以突破并跨越地域的力量,拉近人物和读者之间的视线尺度和心灵距离,引起我们的共鸣。他的地震题材系列继续保持了这一优势,从艺术上看,一是视角独特,主题挖掘深刻。作者与其说是为灾难背景下的历史和现实说话,不如说是替生活和事实说话,在他的笔下,所有罹难者、幸存者没有任何与意识形态、官方意志、主流非主流有关的标签,而是灵魂的真实影像和心灵的可视原则。二是构思新颖,表达方式多样。同样的地震题材,但每一篇小说都选取一个全新的切入口,与灾难中的死亡、流血相关的,多是城乡知识分子、机关公务员、商人、市民、农民工、保姆等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正是这些小人物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折射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物欲形态、人际关系和人性面貌,如一幅幅现代人性本相的浮世绘;三是语言犀利、诙谐,直插精神现场。作者用冷暖相间的笔调讲述灾难时刻的冷暖人生,话语体系不断转换,处处隐含着对美好生活的追忆、对传统道德的怀恋、对社会不公的愤懑、对权力盛行的不齿。做到这一点是最难的,但秦岭做到了,而且做得让人心服口服。这种独立的发声,像鱼龙混杂的大合唱中突然冒出的纯正、浑厚、昂扬的那一部分,靠近了文学的本质,也靠近了文学的坦诚与良心。
秦岭地震系列小说的总基调是反思,但又无不折射着人性向善和灵魂救赎的光芒,人的生命价值和尊严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和诠释。有人说:“灾难是改变人的法器。”秦岭的小说应验了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是,秦岭的地震题材曾一度引起争议,争议的焦点居然是“地震小说能否虚构”、“灾难题材需要时间的沉淀”、“新闻报道比小说有现场感”等荒谬的异声,可见,如何对待和理解灾难题材,怎样表现灾难仍然是中国作家面临的一个瓶颈和误区。秦岭能够突破这一瓶颈,走出这一误区,实属不易。这也是民族灾难对当下作家职业道德、人性境界和思想容量的考量。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感受秦岭的地震题材小说,一定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