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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非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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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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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牛

年前,村庄下了雪,是比往年更大的雪,但今年的冬天却比以往都要暖和。

天还未亮,刘老汉就出门了。他绕着山林转了一圈,停在半山坡的田垄间。远处的村庄还是模糊的冷色,低矮的屋子连成片,覆着薄薄的雪,待天一亮,就要化在太阳底下。寒风从裤管里钻进来,刘老汉揣着手,漫无目地绕着村庄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快亮了,他才往回走。

门前有一方硕大的塘,平静无波的水,里头是泛着白的乌绿。从右旁,绕着门前的池塘走了一大圈,刘老汉才回到屋子里。

哞——

清晨,牛舍里忽然传来绵长的声音,带着颤鸣,余音很快又消散在冷寂的山村里。大约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刘老汉的老伴才迷蒙蒙地醒转,好一会,才看见一个佝偻的影子走了进来。

“把牛喂了吧。”说完这句话,刘老汉又躺了回去。

长居于山村的庄稼人都喜欢养些家禽,刘老汉家也不例外,屋里头两只鸡早已被子女分走,外头茅草房里圈了一只牛,早年还养了猪,只是没能活下来。

吃饱的牛没再叫过,它已经很老很老了。带着薄雾的幽幽晨色里,那双铜铃大的眼睛温顺地盯着给它喂食的老妇人。没再见过比这更清澈的眼睛,天生的纯净和温良,再也长不大的黄牛,身上却没有一处肥润。

“唉”,稀薄的空气里又传来叹息声。

夫妻俩都没注意到天色是什么时候亮的。即使正午的太阳烧得人发汗,两人也还是一言不发地各自忙着打理田间的农作物。

田垄里忽然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刘老汉家的小儿子兴冲冲地跑到地里。

“爸,牛呢?”

刘好汉头也没回,一声不吭地忙着手里的活,地里头还有锄不完的杂草。

“半山坡上呢,”老伴看一眼刘老汉,又看一眼儿子,“你爸把它放那吃草,吃饱了你再牵去。”

小儿子走了,领着两个人去山坡上看牛。

刘老汉这才站身,摘下灰扑扑的帽子揣进兜里,远远就瞧见,老牛站在碧绿的青草地里,山风漫过小草,它摇着尾巴,扫过葱葱的绿。山里的牛,也是山的一部分。

他想起有一年大雪封山,山村里物资匮乏,那时候电器和供暖还没有普及,冬日变得格外难捱。腊月里,他牵着牛往镇上赶,但过山窝窝时,雪厚得没过了膝盖,陷在雪里的腿早已经冻得没了知觉。牛呢,它不会说话,老老实实跟在后头走着。刘老汉没了力气,靠在它身上喘了两口气,它就往前挪了步子,忽然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走在前头辟路。

那时刘老汉刚买下那头牛,他已经人至中年,但身体依旧硬朗,而牛也已经过了青年时期,他们就像是是半路相逢的老伙计。

另一边,一伙人走到近处看了牛。得到答复,小儿子又兴高采烈地送他们下了坡,往山村里走去。

刘老汉知道自己得回去了。老伴俩,一人拎着锄头,一人拎着菜篮子也往山村里去。他们步子很慢,路经荒芜的果树林,灰黄的田垄,和杂草丛生的老房子,才走到了塘后的屋子里。

蜜蜂嗡嗡嗡乱叫,屋檐下挂着落满灰尘的红灯笼,凌乱的灶台上方,贮水的地儿,开水已经煮的噗噗响。小儿子带着人坐在堂下,刘老汉独自坐在屋外的太阳底下。

昏黑的屋子,硕大的土灶上,一口笨重的铁锅里,烧着烂糊的面条。老妇人拿了一摞碗,敞口的搪瓷碗,每一只都有缺口,碗底下刻了名字,每一只都有,她用清水逐一洗净。屋外,每人都分到了一碗面条,有将就着吃了一口的,也有声称不饿的。

过了中午,一伙人走了,小儿子走了。

老牛也是。

原来,年前刘老汉生了场大病,至今要靠药物维持。兄妹几人一致要求他放下手里的农活,同他们去城里住。刘老汉没有答应,山里有他的屋子,有他的田地,还有他的牛。他常想着,牛也是山的一部分就好了。

但他老了,病了,他的牛也是。刘老汉仍旧没想着离开这里,直到病症的彻底恶化。他还是不忍抛下他的老伙计,直到孩子们承诺会找一户靠谱的人家把牛卖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第二天的城里头,每个子女的餐桌上都分到了颇为丰盛的一大盆肉。

第三天,三个子女一同进了山。刘老汉最后看了一眼老房子,敦实的木头阁楼,从山脚运来的青石,和用泥土填平的前屋,靠数双脚踩平,润泽,最后成了一方堂屋。

乡下的老房子靠人养,无人的房子便成了草木的地盘,最后消失在乡野田间。但没有多大关系了,这里即将被政府改成水库发电站,搬迁的原住民们应当都能分到一笔颇丰的拆迁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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