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达想成为一个诗人

康达想成为一个诗人。

但康达不会写诗。二十岁的康达还在小山村里放牧，一头老黄牛，两只鸭子，山脚下种满麦子的一片庄稼，就是他的全部。

村民眼里的康达也是个奇怪的人，半人高的芦苇荡里，古树粗壮的枝干上，还有松软的草垛间，哪都有他的影子，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理，就那么躺着，坐着，偶尔走着，像云彩一样悠悠地转个半天。

然后，牛也肥了，鸭子跑了，庄稼地里野草疯长，康达手里的纸还是白的，他还是没能写出一首诗。

逐渐地，村子里的年轻人走完了，小山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地荒了，贫瘠的土地上种不出麦子了；井也枯了，水不知道流向了哪里。

康达才想起来他要做些什么，于是他去问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问他，如何能写出一首诗。

躺在床上的老人，皮肤干瘪，脸上挤满皱纹，就像炉坑里被烧断的半截柴，踢一脚，兴许还能溅起点火星子，但也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老人说，去庙里吧，佛什么都知道。

于是，康达去了庙里，那里只剩剥了漆的两尊神像，和闭着眼睛敲木鱼的老和尚。老和尚听了他的疑问，笑着说，这里没有答案，你出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康达点点头，于是，他出发了。

他走了三天三夜，盯着脚尖和路上的石子，埋头走着，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但他还是停了下来，为什么停呢，因为一个巨大的湖泊阻挡了他的去路。

康达没见过这样的汪汪的湖，他觉得他应该为它写一首诗，诗歌里应当有草地、湖泊、蓝天，他掏出纸，落笔时脑海里又只剩下松绿、碧蓝、柏青，和数种无法形容的蓝与绿，以至于叫他忘了如何写诗。

好吧，他还是没能写出诗，康达又上路了。

这次，他误入了一个小村庄，这里和他的村庄不同，这里有年轻人，有成群的牛羊，和连片的草地，康达若无其事地穿过草地，却被笑着跳着的年轻人围住，他们问他从哪里来，又来做什么。

康达挺了挺胸脯，他说他是个诗人，他来这是为了写诗。

但牛羊吃饱了，炉子里的水沸腾了，日暮降临了，康达还迟迟没有落笔，于是人们拉着这个奇怪的诗人开始跳舞。

康达被人们簇拥着，往篝火边去，但他不会跳舞，于是他像个陀螺一样疯狂旋转起来，昏天黑地地转，从日暮到星沉，然后轰然倒地。

一睁眼，草原上只剩下余烟，烧断的柴木，和孤零零的康达。好吧，他依然没写出诗来。

康达收拾好行囊，继续上路。

这条路格外的漫长，但这次，他没再碰上阻挡去路的湖泊，也没再遇上奇怪的忽然拉住他的人们。

他在岸边遇上了一个姑娘，姑娘远远地冲他笑，康达悄悄红了脸，于是他停了下来。

姑娘和前面的人们问了一样的问题，康达兴奋地谈起湖泊，谈起篝火，和令人迷醉的月亮，那是今晚的月亮。

但康达没有停留。

第二天，天一亮，他又出发了。

就这样，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康达已不再执着于写诗。

看了许多的云彩，爬了许多的山，走了许多的路——

最后，回到了家乡。

他无处可去，但他走了太多的路，他需要休息了，于是他开始生活在庙里。

许多年后，老和尚去世了。城里来了年轻的干部，他说，要在村庄里盖一所学校。

这样的消息传了两三个月，但人们连一张砖头也没有看见。于是，康达说，把庙拿去吧，把庙拿去盖一所学校。

又是许多年后。

康达老了，住在学校里，学校里多的是年轻的孩子，他们围在一起，讨论老师布置的作业，关于如何写一首诗。

应该多看书，应该多动笔，应该问问老师，孩子们争执不下。

康达坐在一旁，看着春天种下的枣树已经结出了果子，他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