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之美

再回首，念念不忘的，已是三十多年前的盈盈月光了。细细想来，山区与平原上的月出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美。此生关于月出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亲眼目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壮阔，但也能从《春江花月夜》中品味一二了。

故乡山凹里的小村庄，月出最迷人之处，就是满月跃出之前岭尖上那一抹神秘的莹莹白光。彼时天空鳞云片片，夜莺初啼，清风过处，竹海摇曳如海上波浪起伏。人便不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幻想佳人在怀，一起抬眼望月，空中一轮玉盘清辉四射，怀中白玉般面庞晶莹发光，妙目璨若天上星，如兰如麝少女体香若有若无。良辰美景中双眼微闭鬓丝摇影，颤颤对准娇艳红唇轻轻吻下，这是何等心醉神迷。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若玉人不来，门又紧闭，书生跳墙也是在所不惜的。

我在童年远没这么高境界，只是心急。那一抹神秘白光还若隐若现时，就迫不及待沿东山小道夺路狂奔，梦想着早早登顶守株待兔，与冉冉飞升跃出山巅的满月撞个满怀。却不知山路遥迢，常常人还在半路，月亮已悄然升空，从容自在高挂中天。美梦落空，却并不因此扫兴。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乐此不疲。

龙舟坪是县城，清江西边山岭下的一方坪地，长阳所有的镇，名字或地形都与坪有关。西边山岭与东边山岭之间，隔着数百米宽的长江第二大支流---清江。东山险峻高耸，山势陡峭，我是绝无可能黄昏渡河夺路狂奔，期待与明月在山巅对峙的。东坡名句：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就是此地月出之美。

盛夏烈日炙烤，气温最高可达40度。小镇是晒蔫的花朵，中午下午街道上行人寥寥各人都已自寻清凉之处。河滩卵石与县城混凝土路面烫手，能将鸡蛋烤熟。人龟缩在各种建筑中，电风扇顽强地呼呼吹送绝望的热风。日落西山之后，凉风才从东西两边山旮旯里吹出，气温缓缓回落，人也渐渐恢复元气。八点左右，清江卵石河滩上，盛大奇迹浮现，纳凉人群如下饺子般挤满白日里空旷的河滩，喧嚣嬉谑，热闹非凡。小镇上万人汇聚一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纳凉草席，从各自避难所诙谐爬出。通常沾亲带故，熟人亲戚大声打着招呼，彼此哂笑热天的狼狈。科长局长们全无架子，街坊亲热寒喧迎来轻松一刻。

大如车轮的盛夏之月恰在此时从东山一跃而出。入夜天空早已黯淡，崇山峻岭中，月亮也要一路跋涉才能到达山巅，早已亮如银盘，一跃出便满地银辉似水，亮得能看清书上的字。美妙的是山巅那棵松树，平时无人在意，此时在满月映衬下，突然黢黑高大起来，仿佛是月亮上那棵桂花树，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清辉洒落，静水流深的江面便浮一层幽幽银光，如一段丝绸从亘古滑出，静静铺展岁月的苍凉。仿佛突然感受到了沧桑，喧哗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

江汉平原上的武汉，月出是另一番风景。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的月亮，是古铜色如夏橙般悬浮天边的，是静悄悄跃过围墙挂在柳梢上的。一个小时后夜空渐黑才如同被大仙烂银锤细细敲打过一遍，化作绚烂耀眼的银盘。晚上有约会的，悬浮的月亮下心中便有野草疯长，恨不能摔门而去，快马疾行在约会路上。有故事的却不免唏嘘：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想起往年光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甜蜜，如今月不变，人已渺，睹月思人，不免潸然泪下了。

晚年清晨，沉迷于西方天空那渐渐散去如蒲公英般的满月。爱人们分手总在黎明，湛湛晨光已跃然而至，此时，是月亮退场的时间，同时离去的，还有那悲伤如满月的秀美面庞：

湛湛晨光跳跃而至

满月在西天依稀变淡

一朵渐渐散开的蒲公英

夜是绚烂银盘最好背景

莹白与满月交相辉映

无边暗夜中美得动魄惊心

灿若朝霞与清晨阳光匹配

青春是晨风中鬓丝摇影

心碎是分手在深秋黎明

脸庞如冰山透明晶莹

盈盈泪水轻转眼眶

缓缓流下渐渐融化的冰

多年后清晨遥望西方天空

如蒲公英般渐渐散开的满月

还记起你秀美面庞与眼中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