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

“二十八，打粑粑”。腊月二十八日，正是各家各户紧张忙碌的时候。义洪乡安澜村丁家多多少少也准备了一些年货，比如池塘里新捕的十几斤草鱼和鳙鱼，手工自制的两磨油豆腐、一篾筛肥肉居多的猪血丸子，还有笼里待杀的两只阉鸡和三只土鸭，但家里的盘子碟子至今一样没买。往年这时，老丁早请屠师将家里的肥猪宰了，一半烘了腊肉或作猪血丸子，一半坐地出售，少说也得二千来块现钞，要糖要烟要水果，两口子上街采买就是。有些东西甚至不用上街，给熟识的店主打个电话，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送上门来。儿子浩宇一般二十七八从浙江回来，少说也得三千五千元进贡。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一是天杀的非洲猪瘟连偏远的安澜村也不放过，栏里好不容易喂到两百五六十斤的肥猪突然就不进食，请村里的兽医一瞧，发烧、咳嗽，得了非洲猪瘟，不得已杀掉在后山埋了。二是浩宇腊八那天就提前回家，说是厂里拿不到订单，实行大幅裁员。儿子虽然工作勤恳，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但厂里很不景气，老总不得不将他列入最后一批裁员名单。回家那天，浩宇鼓鼓囊囊的带回两编织贷口罩，有两万支呢，说抵发下半年的工资。浩宇倒没什么，说我年纪轻轻的怕个海呢，先回家将这两万支口罩卖掉，安安心心过完大年再说。可他那在玩具厂打工的女朋友小莉有点烦躁，一天两三个电话催他赶紧出货，说那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堆在家里占地方，越早出货越好，还不时要他找这个朋友那个熟人联系，可他一一找上门去，人家不是作死压价，就是嫌他的口罩非正规渠道供货，害怕惹麻烦上身。好不容易打探到一名开诊所的高中女同学，人家给了天大的面子，按8毛一支的批发价格收购了200支口罩。半个多月了才卖了160块钱，打汤还嫌少呢，过年怎么向双方父母交待？小莉前几天就说她今年不回家了，由于几个亲戚建房的建房，收媳妇的收媳妇，考学的考学，自己的工资早已用空，过年用度比如给浩宇父母一些孝敬，上门给小莉父母拜年等等，就靠浩宇手头的20000支口罩了。如果不能变现，这个年又怎么过得下去？

“老公——今天生意可好？”晚上6点多钟，浩宇才搭朋友的便车从县城推销口罩回家，父母正在等他上桌吃饭，突然接到小莉的电话，心里不免几分紧张。但仔细听她语气，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

“嘻嘻，昨天卖了200，今天应该翻倍吧？可不许隐瞒哦，快点告诉我，翻了一倍还是两倍？”正想搪塞几句，视频中的小莉倒跟他开起了玩笑。她一张鹅蛋形的漂亮脸蛋有点玩皮，样子又特别好看。

“翻你娘的脚呢。”浩宇想骂一句粗话，可到底还是忍了，“我正脑壳愁起簸箕样呢，你还好意思看我笑话。”

“谁看你笑话来着？其实我比你还要着急，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老天爷开恩，让你时来运转。老公你不知道，你回家二十来天，我已经瘦了五六斤呢。结果真的感动了上帝，现在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浩宇模仿着小莉的口气：“你开什么玩笑！明天二十九了，后天就是大年三十，谁还愿买口罩？”

“说你呆还真呆。这几天关于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新闻铺天盖地，难道你一点没有看到？”

“我正为没钱过年愁呢，哪还有心思关注武汉？”

“你呀，叫我不知怎么说你才好。过去在厂里就只顾埋头做事，别人后进厂的都当主管了，你还在那里师傅带徒弟。二十几岁的95后青年，脑筋就象四五十岁的大叔一样，以为扎扎实实干活就能万事大吉，可人算不如天算，口罩厂生产效益滑坡，你不同样下岗？现在正当春节期间，武汉几百万人口流向全国，我们赚钱的机会来了，你却还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这是哪跟哪啊？武汉发生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八杆子都打不到我们义洪。我有心去帮人家一把，可惜我学的专业派不上用场。”

“你帮不上人家，可人家帮上了你啊——”浩宇正想争辩几句，这时他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估计有微信来了，浩宇拿起一看，厂人事部张经理的群发消息——“通知：各位休假员工和待岗员工请注意，鉴于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发展趋势，浙江新康口罩制造厂订单陡增，亟需恢复生产，请所有休假员工立即结束休假回厂上班。假日加班的，厂里发双倍工资。待岗员工可以返聘，手头未处理完的口罩，厂里按批发价格即每支8毛全部回收。”

“谢天谢地！”群里不少人表达了感谢。

也有人在群里咨询：“口罩是否必须交厂里回收？”

张经理回道：“原则上是这样。因为厂里生产能力有限，订单要货很急。如果谁手头有货而不愿上交，厂里将不考虑返聘。”

这是什么逻辑？厂里还能拿口罩要胁人家？可这毕竟是件好事，浩宇立即给小莉回拨过去：“小莉你这小妞还真是神了！我们厂在工作群里发了微信，我可以回去上班了，还可以领加班工资！不跟你聊了，我去准备一下，马上订高铁票回厂里上班。”

“急什么呀，真是吃不得饱饭。我跟你讲，你晚去两天，先把口罩卖了。你想啊，你们口罩厂都要加班加点恢复生产，你的口罩还愁销路？”

“可厂里要求回收，不上交就不安排上班呢。”

“也就你这样老实。你晚两天再去，就说家里已经没有口罩，谁还能抓你去坐牢啊？”浩宇脸上微微发热，又不便对小莉发火。待小莉挂断后，他就上网搜了搜关于武汉疫情的详细情况，确诊数字一天比一天增加，漫延的范围一天比一天扩大，各级党和政府一天比一天重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沉重。尤其是当他看到全国各地组建医疗队驰援武汉、许多医务人员主动请缨参战，疫情一线防护物资特别紧缺、各界民众纷纷捐款捐物的消息时，他变得更加热血喷张起来。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浩宇正想冲电话吼上两句，却突然听到一个男中音“丁老板”“丁老板”地叫着。

“谁啊？”

“我姓牛，县城为民大药房的经理，你前几天来找过我的。”

“哦，牛经理啊——有什么事？”浩宇隐隐约约记得为民大药房在县城偏北地段，距离汽车北站不远，经理胖㬿㬿的，戴着宽边眼镜，据说跟小莉的表哥熟悉。那天浩宇去找他时，他一路哈哈到底，却一支口罩生意也没做成。理由嘛，他说，他们是正规药店，即使是熟人介绍，他也不敢冒违规进货的风险。

“什么事？你老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是有两万支口罩要脱手吗？现在我跟你谈生意来了！”浩宇是96年初生的，牛经理少说也大一轮吧？现在竟称他为兄来了。

“我不卖了。”

“不卖了？自己用得这么多，总不能当饭吃吧？那天算我有眼无珠，这样吧，你没卖完的口罩我全要了，价格比你上次要的还高，一块一支咋样？”

“你另外联系吧，我说了不卖了。”

“别说这样的气话，口罩还是要卖的，价钱嘛，我们兄弟好商量，一块五总行了吧？”

浩宇还是不肯松口，牛经理不得不将电话挂了。

过了不多一会，浩宇正在网上查找武汉红十字会电话，小莉的电话又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浩宇，你傻呀。”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扳一下俏也好，这个牛经理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跟他一泡一磨，他都涨到2元一支了。老公，这下我们可以发笔小财了。”

“发什么财哟，小莉，武汉形势这么吃紧，听说明天就要封城，防疫物资十分紧缺，我正想跟你还有爹妈商量，准备把剩下的口罩全部捐给武汉。”

“什么？全部捐了？你这个老实佗子就不怕厂里不要你了？”小莉话没说完，就狠气将电话挂了，浩宇有点发懵。

刚吃完饭的父亲听到小俩口争吵，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在浩宇的肩膀上拍了两拍，然后走向客厅，看起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