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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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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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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他回家

“布谷,布谷——”一缕亮光刚从窗户射进,住在一楼的老唐就让欢闹的布谷鸟吵醒。

今天惊蛰呢,怪不得布谷鸟叫得起劲。一转眼,老唐都来城里个多礼拜了。今天天气真好,要是在王家沟,老唐该一大早就起床忙碌了。家里的红薯、包谷、豆子等等,都得抓紧时间点播;每年必不可少的年猪也要捉回小猪喂养。虽然时下农产品并不抵钱,农贸市场四季繁华,但自家栽种的瓜果蔬菜还是吃得放心,女儿女婿他们都很喜欢。尤其是喂熟食长大的土猪肉,不论鲜吃,还是烟熏的腊肉,那是一家人过年必不可少的美食。

前段如馨老是出差,女婿也忙得不可开交,外孙无人照料,不得不把老唐接来帮忙。现在惊蛰到了,老唐再也无法安住。但是如馨昨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老唐不便抬脚就走。她素性穿衣起床,先上个茅厕,然后去石峰公园散个步,再返回来给女儿一家准备早餐,适当的时候再提回家的话头。

今天是周六,天空七彩斑斓,春风微微吹拂,石峰公园广场舞的曲子开始悠悠扬扬地响起。老唐不会跳广场舞,便绕过公园广场,直奔山顶栖霞亭而去。栖霞亭是立顶而建的三层八角型仿古建筑,四周是满目青翠的树林,两侧是双龙戏珠式的木结构游廊,里面一架木梯盘旋而上,供休闲游乐的人们登高远眺。在这里,暨可以看到楚越河迤逦南来,也可以望见石湾码头游船繁忙;既可赏利川大桥长虹卧波,也可见沿河老街风姿依然。老唐随女儿来过石峰公园两次,女儿不在家时她也自个儿来公园玩过。别人喜欢在栖霞亭上弄姿照相,但她更爱站在栖霞亭上远眺赤峰岭风景。阴雨时,赤峰岭迷雾茫茫,一旦天气晴好,便能远远地看到那里云烟升腾,一柱高峰时隐时现,仿佛王家沟就在眼前,感觉特别亲切。

“喂,哪个?”老唐正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老唐啊,不得了了!你家老王脑溢血摔倒在地,你快来接他。”

“什么我家老王?我早跟他离婚了。李吴美吧?你这个骚女人,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怎么不送他上医院?”

“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弄得动啊?他是你三个女儿的爸,只有你们才奈得何。”

“哎,你从我手里将他抢走时怎么不说他是三个女儿的爸?现在他病了,有危险了,却推得这样干净?”

“不要啰嗦。反正我已经通知你了,你爱管不管!”

真是厚颜无耻!老唐气得脑门心冒烟。

这个冤孽也是,我怕是前世欠他的。先是让他骗到这山旮旯里安家,窝在这里进出两难;讨个婆娘他有面子,独个儿照顾三个孩子时他不知在哪;没钱时他“老鼠爱大米”,长一点本事就拈花染草,跳起跳起要离开这个家。最后结果怎么样呢?满面春光时,身边苍蝇蚊子嗡嗡叫,现在年纪大了,脑溢血中风了,没人管了,反过来又来害我了。

但转而一想,自己跟王霸一毕竟同床共枕多年,即便他再混蛋,也是孩子他爸,现在人命关天,也得想办法救他。于是立即拨通三妹子如馨的电话:“馨馨啊,不得了了,你爸得脑溢血病倒了,快去市里救他!”

如馨难得睡一回懒觉,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被老娘惊醒,心里颇有几分不快:“他早就不要我们娘娘崽崽了,你急什么?”

“你说我急什么?好歹他是你们爸呀,现在他在那昏迷不醒,晚一步都可能送命呢。”

如馨顿时感觉事关重大,赶紧将老公常思摇醒,开着车接着老唐一路风风火火赶往市里,奔向翠峰小区。

翠峰小区位于新城区快速路口,远靠楚雄山脉,近临波月河岸,四周高楼林立,里面假山亭榭,四季花草芬芳。据传这里是全市的富人区之一,也有人说是二奶三奶爱巢,因为里面住了不少成功商户,也住了一些工薪阶层,还住了众多单亲女子。小区里的人们经常看到一些少妇接送孩子上学或者趿拉着拖鞋遛狗,基本看不到她们男人双进双出。

进入小区8栋,乘电梯爬上1单元28楼,李吴美好像算准他们会及时赶到似的,大门洞开正在等着。只见她披一件睡衣在床上靠着,表情几分漠然。老王瘫倒在主厕外面的地上。老唐看到“狐狸精”那个熊样,真恨不得冲上去煽她一个耳光,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冲动,还是救命要紧。便与如馨一起扶的扶手、抬的抬脚,让女婿常思背着下了电梯。待他们刚刚跨出客厅,“狐狸精”就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

老唐跟老王是在广东东莞一家服装厂打工时认识的。当时老唐还不叫老唐,工友们都以美子相称。其实她不叫美子,全名叫唐美芝,家里人习惯叫她美美,工友们却将她叫成了美子,一个颇有几份日化的名字。

“日本妞工作不错,上个月又得了全线第一。”在月初组织的讲评会上,唐美芝再次获得线长的表扬。

“胡咧咧呢,谁是日本妞啊?”美芝心里激动,嘴上却这么轻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线长耳朵贼尖:“哦,不好意思,我不该叫你野名。晚上请你吃饭赔礼?”线长就是老王,全名叫王霸一,是邻省湘南人,长得单挑而结实,一张长脸,鼻梁高挺,一对剑眉,眼睛大而有神。他跟王莉是同乡,平时有事没事喜欢到宿舍找王莉聊天,慢慢地也跟同室的唐美芝成了熟人,有时喜欢在她面前开点玩笑。

“哦——在一起——在一起——”工友们开始起哄。美芝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

晚上,王霸一带了两个男孩,邀请美芝到老乡开的湘菜馆吃饭,美芝喊了一个老乡还有同宿舍的王莉作陪。王霸一要求每人点个自己喜欢的菜,然后加了个酱猪耳和一碟花生米下酒。席间,王霸一提议每个人包干两瓶啤酒,不能胜任的可以找人帮忙。几个女孩子开始有点扭捏,但谁都知道王霸一的用心何在,所以无所畏惧,基本上形成一加一的模式,唐美芝自然是王霸一的帮扶对象。她平时不大喝酒,但喜欢听他们谈天说地,说着美芝听起来似懂非懂的家乡话,有时候还需要王莉翻译。一来二去,唐美芝便知道王霸一家住在赤峰岭下一个叫王家沟的地方。为什么叫王家沟?原因是楚越山脉纵贯两省,一座高峰在湘南边界伸开两翼,由于地壳运动,从中撕开一条巨沟,在山脚冲积成一小块平地,一条小溪蜿蜒流过。王家祖先明末逃荒经过,看到这里山高路远,人烟稀少,便在此斫木造屋,垦荒整地,筑埂围田,形成一个小小院落,以后逐步发展,有了十几户人家。由于村后即是深沟,村里的居民绝大部分姓王,人们便把这个山村以王家沟相称。

唐美芝来自江西九江湖口县,从来不知道才茂镇、王家沟这些地名,就连利川县也弄不懂属于何省何市。她自小父死母嫁,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原想打几年工,挣点钱回家做点小本生意,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让王霸一俘获了芳心。谈婚论嫁时,美芝带男朋友去了一趟湖口,王霸一大赞湖口襟江傍湖,交通便利。美芝问他家乡怎样?他总说王家沟风景迷人,空气清新,约会时还说了不少关于摘野果、捉螃蟹、钓青蛙等童年趣事。问他什么时候带她回去看看?王霸一总是一拖再拖。先是以路费贵、车票难买搪塞;继而以工作忙、请不到假为由推托。最后被美芝逼得没有退路,就承诺先结婚,等到春节一定带着老婆荣归故里。可待到腊月临近时,美芝已经珠胎暗结,肚子开始翘起,行走有点吃力。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谢谢你,老婆。”每次下班回来,一进出租屋,王霸一就嘻皮笑脸地披一下她的肚子,有时还蹲下来听听动静,说一些情意绵绵的暖心话。家务活不用吩咐,他都一个人包了,烟瘾即使再大,在家里他也忍着。

“年关一天一天靠近,我都闻得到你家腊肉香了呢。好男人,我们买哪天的车票回家?”美芝靠在他的胸前撒娇。

“我也想回呢。可看你越来越大的肚子,我哪里放心让老婆去挤火车颠汽车?”

“总是你有道理。我看就是你怕带我回去!家里有青梅竹马怕我撞见?”

“胡说呢。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唯一,我是心痛你也心痛儿子呢。”

“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要是女儿呢?就和我离婚还是狠心丢掉?”

“哪能呢?你就是生个妖怪我也喜欢。”

“三百斤野猪,靠的就是一张嘴巴。”这是王霸一批评工人常说的一句话,没想到美芝现在应用到了他的身上。

王霸一也不气恼,低下头就在她光艳的额上打了了个响啵:“老婆,现在提倡优生优育,过完年你就休假养胎,我一个人挣钱养家。”

“是咧,我一定把胎养好,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王霸二。”话是这样说,可美芝一直干到八个月满才从成衣车间流水线上离开。

第二年带着幼女,王霸一再次食言。

第三年腊月下定决心回家时,却发现美芝又怀上了孩子,回家的计划只得推到来年。

直等到这年九月初七老二如梅将满周岁,王霸一才请了年假,决心在十一过后将美芝三娘女送回老家。

十一过后客流量相对较小,王霸一轻轻松松地买到两张广州到庆阳的车票。火车坐到市里,如兰如梅两姊妹欢天喜地,一会又转车上了中巴,如兰嘴巴噘起老高。市里到才茂镇60公里,一条柏油路号称国道,实际上窄而多弯,油路已经老旧,车子颠箥不堪。美芝本来有点晕车,车子七扭八拐下来,她便吐得一滩糊涂。好不容易捱到汽车站下车,王霸一告诉她还要走一段山路。“一段是多远?”“不远,翻过两座山,走过一片油茶林,拐几个弯,再翻一座山,下一道坡,就到了。”

山区的人常讲,看到屋,走得哭。可从才茂古镇到王霸一的老家王家沟,得翻过3座大山,还有一片油茶林,到底什么概念?作为湖区长大的唐美芝,几乎无法想象。但她心里有一个信念,既然嫁给了王霸一,那么好丑都是王家沟的人,哪怕山再陡,路再远,也得坚持到底。于是王霸一背着行礼,拉着如兰在前面走着,美芝将高跟鞋换成波鞋,抱着如梅在后面跟着。一路走走停停,时而美芝要给孩子喂奶,时而王霸一下溪喝口清水。有时碰到熟人,都笑王霸一家坟山里葬到狗哩。唐美芝不明就里,王霸一嘿嘿笑着,一路纸烟发到门口。

王霸一的家位于一堵山岸下面,盖着杉树皮的两间土砖老屋,旁边一间猪栏,外加一间蹲式土厕。老远就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蹒跚走来,将一个装满白菜萝卜的竹篮放在门口。一只母鸡带一群小鸡在旁边觅食。

“爸,这是美芝,这是您两个孙女。”王霸一给老爸递根纸烟,向他一一作了介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屋坐。”老人没接纸烟,说着就进了里屋,用米升筒装了半筒生花生出来,算是接到两个孙女。美芝叫一声了“爸”,然后打开背包,掏出一身新衣双手递给老人。老人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来,顺手丢在床上。美芝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爸好象不高兴咧。是不是不欢迎我回家?”晚上,如兰如梅睡后,美芝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哪能呢?这么漂亮的媳妇回家,老人家想都想不到呢。”

“那他怎么对我爱理不理?”

“可能是我生了两个女儿没向他报告清楚。”

“怪不得呢,重男轻女啊。”

“农村人嘛,传宗接待的思想还是有的。尤其是我爸,上了四十才结婚,一辈子也就生了我这么个秤砣崽,可能抱孙的愿望更加强烈。”

“那么你呢?是不是也有想法?”王霸一沉默了一会,借故到三爷爷家扯白话去了。

第二天就是如梅生日,王霸一大清早就到才茂街上称了3斤鲜肉、两斤猪肝、两斤油泡豆腐,老人将家里仅有的一只老鸭子杀了,又翻出家里仅剩的一包干鱼仔,亲自动手办了两桌,接来村里的几个亲戚和几个老友,算是为孙女如梅过生。吃饭时,坐在主桌上席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长得跟家爹颇有几分相象。王霸一说那是他的大伯二伯。“伯母呢?”王霸一扯了扯美芝的衣摆,轻声告诉他因为穷,两个伯伯一辈子打了光棍。美芝感到奇怪,既然两个伯伯没有结婚,那么他们昨晚去了哪里?难道他们自己修了房屋,没跟老爸住在一块?可看到他们那衣服打皱、胶鞋穿帮的样子又似乎不象。事后才知道,为了美芝一家有个住处,他们不得不到村里借宿,也因此明白为什么前些年王霸一一而再而三地不肯带她回家。

在家里呆了一周,王霸一将唐美芝三娘女放在家里,自己一个人走了。他说:“城里的开支太大,既要生活又要租房,过几年还要供两个孩子念书,他一个人挣钱很有压力。特别是爸爸和两个伯伯年纪大了,身面前没人照顾,美芝留下来,他在外面打拼才能安心。”

美芝说:“家里的土砖房已经破旧不堪,好些杉木皮都快朽了,经不起风吹雨打,我们还得想办法翻修。”

“那是那是,国家不是讲究五年计划吗?素性我们也做个‘一五规划’、‘二五规划’。头五年存钱建房,第二个五年储备教育基金,你带着孩子到县城陪读,争取供她们读高中、上大学。”王霸一一下子来了劲火。

美芝想了一下:“主意倒是不错,可靠你那点工资,只怕‘十五规划’都只能糊到几张嘴呢。”

“办法是人想的。老婆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和运气。”

“我当然相信啊。我还等着你带我坐轿车呢。”

“坐轿车?肯定没问题,我还要带你坐灰机(飞机)呢。”

“带我坐飞机?那要不要我给你点奖励?”

“要啊,你给我生个带把的,让家里老老少少都高兴。”

“又来了,你呀,真是——”

王霸一在两个女儿的哭声中离开,可是这一走,他就十多年没有踏进王家沟一步。他先回服装厂继续当他的线长,每月节衣缩食,按时寄钱回家,有时也做做发家致富的白日梦,没事时偶尔跟同学闲扯,得知高中时的好友肖富才也在广东,好象在珠海还是佛山修路。修路?那应该比进厂打死工强吧?于是七问八问,终于同肖富才取得联系,得知他是珠海市富达路桥分公司经理,那里正缺人手,问王霸一是否愿意加入?王霸一当然求之不得。

家爹平时话语不多,但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别看他对美芝有点冷淡,但对欢蹦乱跳的两个孙女还是有几分怜爱。他没事时逗逗如梅,看牛时带着如兰去山上玩儿。家里的零食不多,每逢山里长了茶泡茶耳或者三月泡成熟,他都要摘好多回家。村里有人做喜,他总会带上孙女或者背点瓜子糖果接到她们。美芝性格开朗,不管家爹如何对她,她都进一句“爸”出一句“爸”喊得清甜。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她都抢着去干;看到干爹挑着担子回来,她老远就迎上去接他;家里吃什么好东好西,她都要管着孩子,让着老人,还经常劝家爹喊两个伯伯一起吃饭。村里人也常有人来串门,不管老头还是媳妇、大婶,美芝都是笑脸相迎,一杯清茶,一捧花生招待。大伙儿都说王老头前世修德、这世敬神,娶了个贤惠能干的好媳妇。家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没回家不久,美芝已熟悉了王家沟的旮旮旯旯,皮肤渐渐晒黑,身体明显壮实。看到家里猪栏空着,她掏出500元钱,让家爹买回一头小猪,自己每天田间地头扯猪菜喂养;想到离家不远有一口池塘,她就趁上街时买回20只小鸭子养着。美芝十分清楚,尽管自己带着两个女儿住在王家沟能够节省不少开支,但家里窘况也摆在那里:两间土砖屋已经老旧,家爹年岁渐大,两个伯伯无依无靠,还有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以及两个女儿的培养。王霸一虽然当了个小小的线长,但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收入。如果自己不帮着想点办法,这个家何年何月才能翻身?于是他跟家爹商量,一要在自留山的缓坡上开荒,多种些花生黄豆,一来可以挑到才茂街上榨油,二来可以将山上的泉水引来,做泉水豆腐出售。二要将陡坡上的杂木剁了,全部改种楠竹,既可以发挥两个伯伯编织竹艺的特长,冬天还可以挖些冬笋去卖。家爹起初没有吭声,抽着烟袋想了两天两夜后,毅然带着两个哥哥一起去山上开荒。美芝在家看管孩子,中午12点半时准时去工地送饭,顺便把开荒挖得的杂柴树蔸挑回来。这段时间天气晴好,家爹他们三兄弟早出晚归,连续奋战1个多月,二十多亩山坡便是金黄一片。接下来他们又将晒在地边的碎柴杂草归拢,一把火点燃,烧作灰肥。入冬后又按美芝意见,将陡坡上的杂树剁了,一共栽种了十八蓬楠竹。第二年风调雨顺,黄豆花生喜获丰收,家里两间土砖屋里堆得柜满箩满。新种的楠竹也在清明前后长出了第一批新笋。这些都是后话。

只可惜在一家人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美芝又怀上了三胎。前两个月没有任何反映,第三个月开始又呕又吐,这时挨近春节,美芝知道今年老公不会回来过年,本想电话告诉他一声,但怕他怀的期望值过高,给自己的压力太大,索性在心里忍着。等到孩子出生时,能给他一个惊喜更好,万一再添个闺女,自己就再作解释。只是以后再不能多生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王家沟虽然偏远,但三胎结扎是县、镇铁定的规距。

美芝肚子开始隆起,家爹脸上偷偷露出笑颜。他也不跟美芝多说什么,只是家里有什么好东好西,都给她一个人留着。有时没有什么好菜,他就去邻居家借两个鸡蛋,或者卷起裤脚下到田里捉几两泥鳅。有时看着媳妇寻酸东西吃,他就向邻居大嫂要点酸菜。乡亲们都说酸崽辣女,他自然希望儿媳多吃酸的,便把家里的两个老坛子洗净,从菜地里扯回两担上好的萝卜白菜,然后洗净凉干,做了两大坛酸菜。没几日,偏房里便透出一股酸菜的清香。看到媳妇酸菜吃得很香,有时两个孙女也跟着要吃,家爹一边骂,一边露出开心的欢笑。还时不时地跟两个孙女逗笑:“如兰,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弟弟妹妹都喜欢!”“哎——如梅,你呢?”如梅刚刚学会讲话,就“弟弟”、“弟弟”地叫。“还是如梅懂事!”干爹一把将如梅抱起,止不住地在她小脸上亲着,硬硬的胡茬扎得她哇哇大叫。

眼看着美芝的肚子越来越大,虽然她还坚持挺着肚子干活,但家爹对她明显多了一些照顾。田里地里的农活,他主动一个人包了。有时美芝争着下地,家爹也好言劝止。

八月初,美芝已处临盆状态。家爹似乎比美芝还要紧张,他走路脚步尽量放轻,看到美芝提潲盆喂猪,就立即把潲盆抢了。还经常把两个孙女拢在身边,生怕她们去打扰孕妇;偶尔瞥一眼她胀鼓鼓的肚子,又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美芝生产那天,他赶早去菜园里翻土,本来挖得好好的,胸口突然一阵悸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莫不是媳妇生了?他赶紧放下锄头回跑。原来美芝已经破了洋水,痛得在床上打滚。他三步并作两步把接生婆喊来,他站在门外暗暗使劲,突然听到哇的一声,双膝都已经发软。

“生了?”好不容易等到接生婆出来,家爹怯怯问了一句。

“生了,恭喜你,王老头。”

“伢子还是妹子?”

“妹……”接生婆话还没说完,家爹就缩了下去。接生婆赶忙将他扶到床上。

接生婆满村子找来两个伯伯时,美芝已经起床。她头戴鸭舌帽子,一只手端了个瓷碗,一只手拿着条羹给家爹喂着糖水。家爹靠在床头,但已经奄奄一息。只见他左手扶着胸口,嘴巴喘着粗气,脸上尬白尬白。二伯走过来将她替下,她急忙走到刘婶家拨打老公电话,可怎么也打不进去,过一会再拨,还是忙音。连续拨打了3次,都没联系上他,急得美芝嘴上起泡,可也毫无办法。返回来跟两个伯伯商量要送家爹上医院,家爹连忙摇头,说自己老心脏病到头了,去医院也是白白送钱。美芝还想坚持,两个伯伯却不同意:“人都三魂去了两魂,不如留两个钱办丧呢。”美芝眼泪汪汪,两个伯伯反过来劝她:“你已经尽了孝道,老王家不能怪你。还是身体要紧,月子里千万不能流泪。”

家爹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临行前打起精神看了美芝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头一歪就闭上了眼睛。美芝呼天抢地,两个伯伯强行将她拖回了卧房。报丧时王霸一正在山东出差,说项目竞标非常激烈,关键时刻,他哪里能够脱身?美芝骂他忤逆不孝,他一下暴跳如雷:“我有什么办法?我回来他就能够复活?你跟伯伯他们将他埋了就是!”美芝欲哭无泪,本想将生三胎的事跟他说声,但看他已经很不耐烦,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王霸一高中只读了一年,暑假在邻村帮人做红砖,挣一个砖坯一毛的工钱,想替父母减轻一点压力。谁知母亲因白血病突然晕倒,从镇里送到县里,又从县里送到市里,医药费却花了四五万。父亲求爹爹告奶奶,借遍村里村外所有亲戚朋友,人没救到,家里却留下了巨大的窟窿。王霸一不得不辍学回家,先在承包地里熬活,有时也贬点土特土产到镇上去卖,第二年随一位远房堂姐到广东打工,先在工地搬砖扎钢筋,后来跳槽到服装厂裁料,最后到成衣车间搞管理。

现在再次改行,到工地学施工。他在工地上手脚勤快,遇事肯钻爱问,对路桥基础知识和挖方填方、挡墙砌筑、底层铺装、油路摊铺等施工工艺掌握很快,加上同肖富才的特殊关系,他在分公司的威望日益高涨。没有多久,大伙便 “王总”、“王总”地叫他。王霸一表面谦虚,内心里却非常受用。两年后公司一位副经理退休,王霸一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副经理职务。恰好这几年国内公路建设市场火爆,肖富才忙得不可开交,经常要出外联系业务,承揽工程,便把分公司内部一应事务交给王副经理。他既抓施工队伍管理,又管安全消防,还管统计财务,自然与分公司上上下下的各色人等慢慢变得熟络。

分公司有五十多号人马,设立了独立的财务。公司会计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哥,出纳却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妇,据说是肖富才的姨妹,名叫安若,一个挺洋气的名字。她性格开朗活泼,长得漂亮性感,到哪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王霸一一来跟她姨姐夫是老同学,二来分管财务,经常要带财务人员出去付款、收账,便与安若经常出双入对。有时在她面前开点或荤或素的玩笑,有时在酒桌上要她陪喝几杯助兴,有时也为她代喝几杯,或者送喝高的安若回家,时间久了便互生好感。恰好美芝远在老家,安若老公在外省经商,孤男寡女的他们便在一个醉意熏熏的夜晚滚到了床上。有了头回就不愁二回,两人逐渐变得情间绵绵,而对于王家沟那个想起来亲切、走起来愁人的家看得越来越淡。此后美芝打来电话,他话说得越来越少,女儿拿起话筒叫“爸”,他也只淡然应着,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总以“工作忙”或者“路费太贵”应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当他们有点忘乎所以,开始萌生离婚重组的想法时,肖富才闻讯非常生气,严厉批评了他们两个,要求他们彻底断了非份念想。安若老公更加气愤,特意关了店门,带了个伙计从云南赶来,将王霸一打得鼻青眼肿,还逼着肖富才采取措施。王霸一不得不出来单干。

消息传到美芝耳里,双方在电话里大吵一场。美芝想跑到珠海大闹天宫,但三个孩子无人照管,如兰已入小学,如梅如馨睁眼就要美芝。还有几十只土鸡、上百只鸭子和3个百十来斤的架子猪,更别说稍有起色的买卖。两个伯伯也年纪大了,田里土里的事勉强能够帮忙,但家里一大摊事务和美芝寄予厚望的豆腐生意,基本上要靠她一手一摸。

哎——美芝为此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咯——咯——嗬——”一大早,棚里的雄鸡开始叫起。“嘎——嘎——嘎——”旁边的鸭群也凑热闹。美芝其实早已起床,正在偏房里磨着豆腐,听到鸡鸭叫唤,立即将鸡棚鸭棚的门打开。鸡群鸭群便一窩蜂奔向山坡池塘。

美芝把豆腐磨好,便往铁锅里注水煮浆、过滤;滤好后将豆浆煮沸,和上石膏水,几分钟后生成豆花,再用木瓢舀到豆腐架里压榨,沥干水份,便成了白白嫩嫩的方方正正的水豆腐。为了搞一些农副产品加工,美芝特意在土砖房挡头修建了一间偏房,但她坚持每天只磨两锅,用篾箩连豆腐板一肩挑着,走村串户叫卖。由于家里自产优质黄豆,加上山泉水好,美芝做出的豆腐鲜嫩滑口,不出一个小时便可卖个精光,还可以赶回来做早饭。以后她又跟人学会了做豆腐干子,便再不用去沿路叫卖,只需定期送给才茂镇农贸市场代销点便是。

山上的竹子也已经成林,两个伯伯农忙时下地干活,冬闲或者下雨时就在家编席织箩或者篮子鸡笼,还常常发货给村里其他几个老人加工,美芝负责销售。有时忙不过来,就批发给村里的两个大嫂,让她们挑到才茂街上零售或者到附近乡镇赶场,她们也乐于接受。慢慢地,竹器加工生意越来越好,村里种竹的越来越多,乡亲们的荷包越来越鼓。

前几年王霸一基本上按时打钱回家,美芝一分一厘都在信用社存着。这几年美芝在家里种养和加工豆腐、竹器也有了不少进项。除了一家大小日常开支,美芝偶尔也给两个伯伯缝套新衣、买一条赤峰牌香烟。还将他们劝回来一起开火,有时也帮着照看一下孩子。家里积蓄渐多时,美芝便跟两个伯伯商量,向邻居购买了五十多根杉树、二十几棵松树,做梁的备梁,做方的锯方,做椽皮的锯椽皮;又要王霸一打回两万元钱,到才茂街上买了钢筋水泥,请人用马驮进村里。老老少少奋战3个多月,村里得空的大哥大嫂都来帮忙,将老屋扩建成三间砖混结构楼房。楼房外墙砂浆拉毛,内墙腻子灰刷白,前面3根廊柱,室内磨石地板,二层预制楼板,还打制了4组衣柜、1组橱柜和3组粮柜,看起来豪华、气派。一家老老少少住到了一起,喜得两个伯伯眉开眼笑。

如兰完小毕业考上镇中,在学校读了寄宿,周一到周五在学校读书,大休日回到家里带着妹妹一起干活。小小年纪学会了插秧、薅草,有时还跟着美芝到山上采挖冬笋或者到街上卖东卖西。如梅面临升学,美芝没有多少时间辅导,如兰回到家,就主动承担起辅导的责任。有时碰到疑难问题,两姊妹把握不准,美芝就参入讨论,三娘女争得面红耳赤,直到难题解决。

王霸一离开肖富才后自立门户,挂靠在中山一家路桥公司,在广东广西一带承揽一些小型施工项目,先后结交了3个女人,都是外出打工的有夫之妇,做一段露水夫妻,然后打发一点钱财,各自好聚好散。美芝偶尔听到传闻,但也对他鞭长莫及,只盼3个女儿快快长大,自己好抽身外出,一方面管住他的经济,同时也照顾好他的生活。没想到突然又冒出了个李吴美来。

李吴美是王霸一在酒桌上认识的。一次中午请业主单位和监理公司几位领导吃饭,一桌人刚刚坐齐,突然一个大眼睛姑娘轻敲包门进来,笑盈盈地向他们推销一种新上央视广告的白酒:“几位老总满面春光,一看就是财运正旺。要不要来点白酒助兴?这可是央视重点推介的20年窖藏!”

“美女真是嘴甜,这酒有什么优点?为什么我们非要喝它?”王霸一眯眯笑着。

“哎呀,这位老总一看就是行家,肯定也是高手。我这20年窖藏口味纯正,醇香绵长,独家秘方,滋阴壮阳。”

“哦——张总蒋总觉得怎样?”

“王老板,美女说得在理,今天就是它了!喝了它,你好她也好——”席上有人起哄。

“那得美女作赔!”

“作赔就作赔。我李吴美今天要沾各位老总的光了!”李吴美粉面桃花,一上场就开了两瓶,嘴里说着:“老总赏光,好事成双!”不一会就将在场的杯子倒满。先是同喝4杯,然后王老板敬酒,李吴美作陪,然后李吴美敬酒,王老板作陪。还有客人回敬,大家伙互敬。从全心全意到四季财,从六六顺到月月红,白酒从两瓶到四瓶再到八瓶、十瓶。席间,李吴美还主动给大伙讲了几个段子,在场的也档拉西扯,说了不少幽默笑话。大伙儿喝得开心,李吴美咧开嘴笑,还大大方方地跟王霸一喝了个交杯酒,主动要了他的名片。

晚上,王霸一在寝室闲得无聊,便试着拨打李吴美的电话,她正在酒店忙碌,便约好下班后一起去海边香春街吃宵夜。

“王哥好——”晚上9点半钟,李吴美款款而来,身上洒了点香水,穿有点低胸的连衣裙。

王霸一坐在她的对面,点了两份海鲜、两份烧烤和四瓶啤酒:“我们喝个合四(合式),一人两瓶,你随意,喝不完的给我。”

“哪能呢?王哥看得起我,莫说是两瓶啤酒,就是两瓶毒药我都要将它干了!”

“你真是奇女子,喝酒这么豪爽。”

“看心情吧。不过有时也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不得不赔人笑脸。不过今天我特别高兴,一是认识了王哥,三生有幸,我们还是庆阳老乡。二是能坐在海边跟你喝酒聊天。”

“出门打拼,都不容易。今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王哥就是。”

“人海茫茫,知音难求。王哥我先敬你一杯。”李吴美端起杯子,边喝边走到王霸一的身边坐下。

“那我就将杯子加满,我们来一个满心满意?!”

“好!满心满意,我先干为敬。”

几杯酒不肚,李吴美就打开了话匣子,脸上漾着淡淡红晕,在灯光照耀下更加狐媚动人。王霸一有点醉眼迷离,一把捉住她的双手,她也没有反抗。他们一个单身在外,一个独自在外闯荡,几顿夜宵下来,慢慢有了感情。后经王霸一提议,李吴美素性辞掉白酒推销工作,加入王霸一的南霸路桥建设公司,担任了公关部经理,自然也与他住到了一起。从此他们走南闯北,征东战西,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王霸一腰杆越来越粗,便给李吴美买了一台宝马,还在老家庆阳市也就是翠峰小区给她买了一套豪华住宅,让她拥有了公司30%的股份。

但是李吴美跟王霸一同居两年没有任何反应,王霸一开始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身体有病或者以前避孕或刮胎太多影响生育?所以李吴美要求他离婚娶她时,王霸一还有点犹豫,实在逼得不行,他就来个一哄二拖。现在终于有了身孕,据说还找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做了B超,确认是个男孩,王霸一喜不自禁,立即让李吴美回老家养胎,花3000元一月请了个保姆招呼。同时马上打电话跟唐美芝商量,要求与她协议离婚。他愿意净身出户,老家的资产一点不要,还愿意补偿她200万现金。美芝断然拒绝,说“要离婚可以,除非我死了。”他哪肯善罢甘休?电话打了几十上百个,好话说了一箩筐,还请当年的工友王莉出面协调,唐美芝还是不肯松口。王霸一心烦心躁,即使回到庆阳也不回王家沟看她。后来又不停地更换手机号码,让她有事联系不上;恨屋及乌,连每个月给孩子们的三千元生活费也断了奶酪。

对于王霸一的制裁,美芝听之任之,3个女儿却愤愤不平,说“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花天酒地,把我们娘娘崽崽丢在家里不管,这哪有点做爸的样子?”“要不是妈,我们几姊妹还有两个伯伯只怕早已流落街头!”“妈为这个家苦了半辈子,到头来还不能落个好,他真是狼心狗肺呢!”美芝听在耳里,心在流血,却还是忍痛将孩子们拦住:“不许你们这么说他,他毕竟是你们爹呢。”

即便这样,王霸一还是不肯放过,冷冰冰地拖了两年后,他以感情破裂为由,一纸诉状将唐美芝告上法院。法院经过多次调解无效后,不得不判决他们离婚。孩子跟美芝生活,家里房产归美芝所有;王霸一每月给付3000元生活费,直到老三如馨年满18周岁为止。王霸一大概觉得心中有愧,愿意兑现诺言,给她200万元经济补偿,被美芝坚决拒绝:“我不缺钱。想用200万元抚平你的良心不安?休想!”

她坚持与3个女儿相依为命,努力挣钱供她们读书,教育她们不忘根本,还带着3个孩子给两个伯伯养老送终。孩子长大有了出息,如兰如梅在温州做小商品批发,如馨大学毕业考公务员进了县城,她也不愿随她们进城享福,仍然坚守在王家沟里,务田种土,喂鸡养鸭。孩子们每次回来看她,美芝都很开心,可一旦孩子们离开,她就唉声叹气。3个女儿渐渐明白,老妈嘴上不说,其实并不甘心,总期待着王霸一有一天能够良心发现,与她复婚,回到王家沟与她相伴到老,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

王霸一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将醒未醒时,歪着嘴巴“李吴美”、“李吴美”叫着,当睁开眼睛看到唐美芝服侍在床前时,瞬间流出了悔恨的泪水。美芝赶紧掏出纸巾,想给他拭泪,王霸一却摇了摇脑袋:“别——别——我是自作自受——你不要管我。”

“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不管你谁来管你?”

“要——李——吴——美——来——”

“你别做梦了!她要管你,早把你送医院了,还要等到我和女儿救你? ”

“女——女——儿?”

“是啊。幸亏老三两口子在家,他们开车送你到医院来的。不然只怕——”

“我——对不住——你们——”

这时如馨敲门而入,王霸一盯着她看了好久:“谢——谢——你——”

“谁要你谢?现在晓得谁好谁赖了吧?”

“馨馨,别刺激你爸,他刚刚清醒一点。”

“老王你也不要太自责,快点把病诊好,跟我一起回家,到王家沟养老。现在家里条件好了,通王家沟的公路也已修好,铺上了水泥,进进出出都很方便。”

“我要找——李吴美——算账。你——打她的——电话——”

“等你好了再打吧?”

“现在——就打——要医药——费——”

老唐只得拨打李吴美的电话,已经关机,过一会再拨,还是关机。如馨气得七窍生烟,咚咚咚下楼,开上小车就去翠峰小区找她,可她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医院,还没开口,王霸一就发了脾气:“这个——骗子——我要——与她——离婚——”

“不要激动,先治病要紧。她现在想躲,还能躲到牛屁眼里?”美芝的话还没说完,王霸一突然一阵抽搐,一股鲜血从鼻孔溢出。如馨掀响警铃,医生急急赶来,王霸一已经闭上了眼睛。美芝天昏地暗,顷刻大放悲声。

这时医院里“呜呜”声起,又一辆救护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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