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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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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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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来了,天都麻麻黑了,往年这个时候,旗伢子早已到家了。

八月十四下午,秋红婶第三次站在柏树下向公路远处眺望,腿站麻了,脖子都伸得有点酸了,灰白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有点凌乱,可仍然不见小车驶近。

“嘟——嘟——”进村公路远处,两声“嘟嘟”响起,秋红婶一阵惊喜,可仔细一听,却不是小车的叫声。果不其然,一两分钟后,跑县里的最后一趟中巴客车沿山脚七扭八拐地驶到了秋红婶的身边。秋红婶靠柏树边退后一步,生怕迎面而来的汽车将自己绊倒,没承想汽车恰好在柏树边停住,邻居清伢子背着一个大旅行包从车上跨步下来:“秋婶,回家去。”

“我在等旗伢子呢,他还没回来。”

“他今年不回来过节了,省里领导正在检查工作,他抽不开身,让我给您带回了过节礼物。”

“省里领导也是,中秋节也要来检查啊。那么莉妹子呢?”

“她也不回来了,省里领导要到她承包的项目上检查。”

“哦——不回来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他们可能太忙,忘记了吧。”

天空已有几分模糊,吕清半扶着秋红大婶走过百十米水泥路,将她送进家门口。这是一栋一座三层楼的别墅,四周打着围墙,酱红的外墙,琉璃瓦的尖顶,前面一座门楼,市内一名家书写的“元亨楼”牌匾。这座四邻八乡著名的毫宅,吕清回家经常看到,却很少进去坐坐。

“清伢子进去坐一下吧?”

“不了,秋婶,我爸还在等我吃饭呢。喏,这是旗局长给您带的月饼。”吕清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外婆,舅舅回来了?给我带礼物了没有?”正在房里打游戏的柏洋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

“你舅舅还有你妈妈都很忙,今年不回来过节。你看,你舅舅托吕清叔叔带回来了月饼。”

“在哪里?我要吃。”

“外婆手上提着啊?一大袋呢。”

“这?我不要。这肯定不是舅舅买的,舅舅的月饼都是一大盒一大盒精装的,又漂亮又好吃。”

“散装的月饼才实惠呢,你妈你舅小时候最喜欢。”话是这么说,可秋红婶还是有点疑惑。旗伢子好多年不提散装月饼回家了——是不是清伢子将我们的好月饼换了,精装的换成了散的?呸,呸!清伢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说起吕清,虽然旗伢子、莉妹子对他偶有怨言,说他工作十七八年了还是书呆子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但秋红婶还是相信他的为人。

清伢子是后屋得良兄弟的独子,秋红婶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比旗伢子小十三岁,旗伢子属虎,他属兔,旗伢子进大学他起蒙,算得上一对苦命孩子。旗伢子七岁死爹,秋红婶三十一岁开始守寡,泥一把水一把地将他和莉妹子拉扯长大,教育他们正直做人。清伢子十三岁丧母,他父亲吕得良拖着病体,咬伢送他读高中、考大学,又在市里有了一份体面工作。

“我的工作当年多亏旗局长帮忙。”不论面对秋婶还是在自己家里,吕清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那时,柏旗还是市交通局局长助理,吕清西南交通学院毕业后,政府已经不包分配。吕清提着一个旅行箱、拿着鲜红的毕业证回家时,父子俩一筹莫展。这时恰好碰到柏旗回来探亲,父亲提着一只老母鸡去给吕清说情,“旗局长”二话没说,答应他帮忙参加市公路局的双向选择。吕清学的是统计专业,“旗局长”是市公路局的上级领导,跟他们局长一说,工作就轻松落妥。父子俩感激涕零,吕清自此成为“旗局长”拜年队伍中的常客。但吕清坚持每次拜年不打红包,提的都是父亲准备的土特土产。一来他确实经济拮据,二来他有他的想法,收送红包难脱铜臭,只有家里精心准备的土特土产才能表达一片诚意。 “旗局长”和他夫人开始还欣然接受,可自从他当上市交通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后,慢慢地,就对提着土产上门的吕清不怎么待见。尤其是那个对工程一窍不通的柏莉姐几次在市公路局结账,虚报工程数量被当计划统计科科长的吕清逐一审减后,他明显感觉到了副局长一家的冷淡,所以自觉不自觉地跟他们保持了距离。他们虽然在一个系统工作,但吕清平时很少到旗副局长家里走动。前些年旗副局长回家都有小车接送,多坐一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但他不想占他们的便宜,宁愿带着老婆孩子挤客车回家,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这几年中央和省市里严禁公车私用,旗副局长两口子都开上了小车。吕清也拿到了驾证,但家里刚刚按揭买了一套房子,父亲又在年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买车的计划只得推迟。

现在旗副局长两姊妹还有他的夫人都被市纪检会“请”走,吕清真的不知道怎么向秋婶开口,只得临时想了这么个办法,到超市给她买了5斤月饼,又趁在县城转车的间隙给柏家的前女婿袁梨打了个电话,让他抽时间过来安抚老人和孩子。

其实秋婶也觉得有点奇怪,旗伢子昨天还打电话回来,说今天下午回家,在老家睡一夜,第二天吃完中饭再回市里,陪媳妇金媛过节。旗伢子是孝顺儿子,结婚以前,他每年都在家里过节。结婚以后,他就坚持两头跑。秋红婶习惯了农村生活,不愿意跟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他不回来不行。而媳妇段金媛在银行上班,中秋节只半天假,他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可今天明明讲得好好的呀,怎么突然变卦了呢?莉妹子也是,晓得我跟洋洋都在等她,怎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呢?真的是省里领导下来检查还是——这几年电视里经常播放查办贪官的新闻,一会某某局长进去了,一会又是某某县长某某科长被抓了。不行,我还是不太放心,一定要打下旗伢子电话。一拨,“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打莉妹子的电话,还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秋红婶顿时不安起来,又想拨打媳妇的电话,却突然愣了一下,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楞。

“嘎,嘎,嘎,嘎……”这时秋婶的电话响起,她赶紧拿起手机去接,却是女婿袁梨的声音:“妈,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晚一点来给您老送节。”

“好咧。”今儿个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女婿袁梨自从跟莉妹子离婚后,几年都没进屋了,今天怎么突然头脑发热,想起来给我老太婆送节了呢?

“有你哥的消息么?”

“他呀,工作忙,脱不开身呢。”

 “哄我老太婆呢,工作忙还关机啊?”

“可能手机没电了吧?我立即跟他联系,联系上再告诉你。千万别着急啊。要洋洋接一下电话。”

“洋洋——洋洋——你爸找你。”

“我爸?”洋洋极不情愿地丢下平板电脑:“你是不是又跟我妈吵架了?”

“没有啊?好好的吵什么架?”

“那她干嘛不回来陪洋洋和外婆过节?”

“你妈和你舅舅都在忙工作呢。”

“大人就会骗人——吕清叔叔早回家了。”

秋红婶一把搂住孩子,洋洋眼里蓄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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