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北岸的头像

北岸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10/20
分享

儿时风景


春 暖

儿时的春天是从那一声沉闷的春雷开始的。当过年的人们还沉浸在醇醇的酒香之中时,枯萎一冬的河岸不经意间就泛出了迷人的绿意,屋门前的桃树松动了芽包,房梁上的燕子筑起了新巢,绿油油的麦苗开始拔节,就连火塘边窝缩了一冬的爷爷奶奶,也成了村内外四处窜动的风景。村里家家户户孵出了小鸡,喂起了鹅崽,晒起垫盖了一冬的棉被。

南风一阵阵吹拂,房前屋后的桃嘛李果和梧桐树开满了或粉红或洁白或淡紫色的花朵,各种各样的蝶儿亮丽着她们优美的身姿, 一群群蜜蜂在田间地头嗡嗡嘤嘤地飞着。樟树上的斑鸡生育了儿女,雏斑鸡稚嫩的叫唤给村子的春天增添了许多喜气。大人们赤了双脚下到田里,闲了一冬的牛儿又开始了一年的劳作。乡亲们借着春雨把水田连耕两遍,翻耕了土地准备春播。孩子们从厚厚的棉衣棉裤中获得了解放,一个个窜进清香扑鼻的油菜田里和苕子田里拔草嬉戏。

每年的倒春寒都有点让人难熬,随之而生的茶耳、茶泡却是那样的诱人。茶耳、茶泡是城里人吃不到的野味。它们都是油茶树上因冷冻而结的野果,分别呈茶树叶和小桃子形状,未熟时为紫红色,成熟后脱皮、变白,肉质肥厚,吃起来爽甜。那时农家几乎没有什么零食,茶耳茶泡就成了我们难得的美食。也许孩子们平素看牛还有点发愁,可一旦山上有野果可采时,一个个就变得格外的勤快。我们每天都起得很早,赶着牛尽往有油茶树的山上跑。牛儿在山坡自由地觅食,我们则蹚着露水瞄着茶树四处搜寻,边采边吃边往衣兜里装,不但自己可以饱餐一顿,衣兜装回去后,还可以让家人分享。

还有一种叫 “三月泡”的刺莓。每到清明前后,山上野草长得丰茂,神子冲、何家冲、井垅眼和黄土岭等地的山坡上,到处有红艳艳的三月泡可摘。我们村里绝大多数人世世代代在本地生活,大人小孩都知道哪里的三月泡刺多,哪里的三月泡成熟得早。这时牛儿一般要到地里拉犁,我们得赶早去割青草。这样一方二便。我们一来可以割草挣些工分,二来可以顺便采食三月泡解馋。三月泡虽然颗粒只有手指般大小,但味道很甜,很醇,吃起来过瘾,不象现在大棚种食的草莓,吃起来总有一种生、酸的感觉。有时我们也到菜园边摘刺杆吃。每当春暖花开时,路两旁的刺芽节节长高。我们小心翼翼地采了刺芽,剥了皮,吃起来也别有滋味。

桃花汛时是孩子们最最紧张兴奋的时刻。经过一场场春雨,芙夷河涨了洪水,田垅里到处都是哗哗的水流。我们穿了蓑衣,打了赤脚,掮了哈弓(一种捕鱼工具),拿了竹掌(一种捕鱼工具),沿着河岸捕鱼捞虾,或者把竹掌放在塘边的入水口掌鱼,半天下来,总有斤把八两的收获,父母收工回来择净,放了生姜葱花炒好,一家人又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我们有时也特别地顽皮。斗笠也不带就卷了裤脚下到水圳里砌拦河坝,搞得个一身透湿;或者爬到高高的树上去取鸟蛋,让隔壁的老奶奶紧张得要命;有时也偷奸耍猾,扯猪菜时顺手撂了人家的油菜叶子,或者扯了人家的萝卜。主人知道了找上门来,我们自然会挨上一顿批评,没准还会吃上几个栗凿。虽然挨骂的滋味难受,但谁也不会因此背上包袱。我们老老实实地吸取教训,第二天一觉醒来,那被大雨冲刷一新的大操坪里,或者紫红花开遍的苕子田里,又到处都是我们打打杀杀的身影。

夏 凉

随着夜幕降临,村里村外渐渐变得安静。男人们吃过晚饭,肩背上搭一条毛巾,三五成群地去河边洗澡;女人们则拿一把蒲扇,找一个当风的地方歇凉;孩子们早已按奈不住,一冲进河里就难解难分地打起了水仗,或者站在船头,一次又一次跳水。

我家住在铺上,是上下码头的必经之地,一栋青砖齐楼的老屋,前面四根粗壮的木柱,撑起一溜阶沿。曾经做油盐杂货生意的两间铺房,已经改作了卧室。闲置不用的货龛,则成了小孩们自由娱乐的舞台。房前屋侧都是空坪,河岸边栽种了樟、竹等树木,屋侧的几棵大白杨,荫蔽了大半个坪院,成为村里的人们避署消夏的好去处。

那时没有风扇,也没有电视、电脑,更不准打牌赌博。收音机十分金贵,一般人消费不起。村里不多的几份报纸是干部们的专利。人们难得有什么娱乐活动,于是码头边聚众闲谈,就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主要消谴。

夏天的夜晚特别地美丽。只见密密繁星照亮了夜空,微微的河风带给人们丝丝凉意,远处忽隐忽现的渔火吸引了孩子们好奇的目光,房前屋后的点点萤光让孩子们穷追不舍。偶尔一颗流星划过,带给人们无限的暇想;有时古墓群的一簇磷火,让胆小的人们阴森森的感到可怕。人们无拘无束,讲不完的神仙传奇,说不尽的妖狐故事。曲折动人的英雄传奇,讲得人热血沸腾;美好的神话传说,让年轻的姑娘、小伙想入非非;还有那血淋淋的鬼怪故事,让孩子们一个个毛骨悚然。

女人们本来是边听故事边等下河洗澡的男人和儿子回家,没想到一坐下来就挪不开步子。男人洗得一身清凉地上岸,也自觉不自觉地加入了扯淡的队伍。有的添油加醋地讲一些代代相传的故事,有的则信口胡掐一些或荤或素的笑话,有的则大谈道听途说的奇闻趣事。有时还会为某个故事情节争得面红耳赤。他们说累了,相互敬一支烟;口干了,就走到我家的水缸边,咕咕嘟咕嘟地灌一通水。还有人兴致来了,扯开喉咙唱一段山歌,或者讲一个谜语,让在场的人们想痛了脑壳。

孩子们有时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听得毛发倒竖,也有时没了兴趣,倒在父亲或母亲的怀里提前睡了。还有的把父母的叮嘱忘到了脑外,刚洗完澡上来,又三五成群地在黑古隆冬中的房前屋后打打杀杀,搞得个一身汗汽腾腾。有时父母脾气来了,兴许会清丑八怪地骂上几句,一般是大人寻大人的快活,孩子们打闹惯了,即使出点汗也不会过分地计较,待到夜深天凉时,父母带到河里再洗一个大澡,一家人又可以清清爽爽地回去睡一个好觉。

秋 熟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秋天是最可爱的季节。

这时的天气逐渐变得凉爽,屋前的夷水特别清澈,晴朗的天空亮丽可爱,地里的庄稼相继成熟,苍茫的群山有如一幅绚丽的油画,妆扮了多情的村庄。

花生开始收摘,甘蔗已经上市。大人们沉浸在繁忙的秋收当中。稻田里镰刀挥舞,红薯地里银锄高扬。房前屋侧挂起了红样样的辣椒,黄橙橙的南瓜塞满了房子的旮旮旯旯。

家里的生活明显改善,卖一担南瓜,可以称一点鱼肉解馋;煮一锅花生,一家人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即使再困难的家庭,红薯也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那时队里山土很多,平均每户可以分得几百上千斤红薯,有的还在自留地里种了一部分。一过了夏天,红薯就慢慢长成,先是隔三岔五地挖一点煮食,或者掺杂在大米饭里,帮助缺粮的家庭度过饥荒。到秋季大挖红薯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地窖塞得满满当当,多余的还摊到了地上或者扎成把挂在炉架上面。

刚出土的红薯吃起来有点粉,吃多了让人腻味,于是乡亲们变着花样,将红薯切晒成红薯片或红薯米,留着来年度过春荒,或者将红薯搁在楼板上或者炉架上晾着或者烘着,等到七八成干时洗净了煮吃,尤其是做饭或者煮潲时埋在柴灰里烤熟,吃起来特别地软绵甜蜜。孩子们上学也不再怕饿,吃完了早餐,塞两个烤红薯就三五成群地去了学校。有的家庭还晒制了腊红薯,洗净了,大人小孩都可以作为零食享用。

那时村里人一般种的是普通红薯,最多是白薯。有一年父亲从大姑家引种了一种瓜心红薯,一下子成为我们全家的骄傲。它不但吃起来味道特好,而且辧开来那金黄色的样子特别地诱人。别的小朋友见了特别羡慕,纷纷拿着甘蔗或者玩具跟我们调换,让我们兄弟非常开心。

甘蔗地里一天比一天诱人,大人打骂也不怎么管用。我们进一根出一根地啃着,有时还辦一根塞进书包,留着课间休息时享用。

米糖是乡亲们难得的享受。每到秋季稻熟时节,院子里经常有卖白糖的货郎担,有钱的人家可以随时购买,没钱的也可以用大米交换。我们小时候家里特穷,父母既没有闲钱,也舍不得粮食。弟兄们嘴馋了,眼红了,就靠自己来想办法。我们放学回来匆忙吃饭,然后就一人提一个竹篮,跟在打禾的队伍后面捡拾散落的稻穗,或者在稻堆里翻掠未脱干净的谷粒,积少成多,父母帮我们晒干碾成米,待到卖白糖的人来了,称个一斤两斤,或者敲碎了零食,或者放在锅里加热,再拌上芝麻或花生,吃起来特别地香甜。

秋天的雨水较少,小孩子们可以成天在外面打闹。女孩子跳绳踢毽子,男孩子挑棒打陀螺,也可踩着高跷干仗,或者屈起一条大腿撞梆。

秋天里放牧也很有意思。这时晚稻已经全部收割,田野里空旷无比,稻茬上到处生长着嫩嫩的绿芽。孩子们只要把牛儿赶进田垅,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打闹。有的三五个在一起跳绳,有的找一个平整的地方下棋,有的静静地坐在稻草垛上看小人书。天气冷时还可以拾一点树枝或者干草,围在田坎边烧火取暖,边烤火边讲着听来的或小人书上看来的故事,做着着各种各样久玩不厌的游戏,不知不觉就是半天,直到太阳落山时吆喝着牛儿,一路唱着歌谣回去。

冬 闲

漫长的冬季是农家的闲。队里的农活已经不多,白菜开始上市,油菜绿得满垅,自留地的红薯在霜降来临前已经收挖入窖,不多的甘蔗让孩子们阴一根阳一根地啃得所剩无几。难得的冬日阳光,在收霜之后才能见面,晚上和阴雨天气里,红彤彤的柴火四周总是挤满了人。

位于村中心的糖厂一天到晚甜香四溢,那些未压榨干净的蔗渣成为勾引孩子们的虫。几只精壮的黄牛轮流拉榨,大人们把从田里或地里砍运来的甘蔗去尖剥叶,一根一根地往糖榨里喂。牛蹄得儿得儿地响,蔗汁淅沥沥地滴,旁边的糖锅在熊熊的大火烧烤下冒着热热的汽。熬糖的大伯把一桶桶的生甘蔗汁倒进大锅,时而用长木棍在里面搅动一下,直到甘蔗汁逐渐由淡变浓,慢慢地变成粘稠的糖浆,然后倒在案板模子上,冷却、脱坯,制成一块块红红的片糖。孩子们一边啃食着未榨净的蔗渣,一边观望着榨糖的经过。熬糖的大伯偶尔来了兴致,给在场的孩子们每人撒一块手指大的片糖,让他们高兴得喜出望外。

村后的田垅格外空旷,偶尔有一两只金色的狐狸窜进田野里觅食。村子的上空不时有岩鹰光顾,小鸡的惨叫伴老婆婆的追打一路传了很远。

放牧的孩子不必每天都去山上,广阔的田野和宽阔的河滩,也成了牛儿经常光顾的草场。牛儿自由地寻食,孩子们随心所欲地做着各种游戏,打棒、下棋或跳绳。有时天气冷了,就到山边捡来柴禾,生一堆大火取暖。有时看牛斗架,它们或者为母牛争风吃醋,或者为争夺霸主,一次次斗得难解难分,甚至鲜血直流。孩子们有的害怕牛儿受伤挨骂,挥舞着竹梢死劲把斗架的牛儿打开;有的看得起劲,就想尽一切办法火上浇油。只见牛儿紧绷着后腿,头挨着头拼命地顶撞。它们变换着不同的角度相互攻击,头顶的牛角乒乓作响,一个又一个回合,直到一方再也无力抵抗,甩着尾巴远远地逃离。

天气一天天变得阴冷。冷风冷雨夹杂着雪粒子吹打着窗外的油纸噼啪作响时,阿妈说,下雪豆子了,雪天已经近了。孩子们起劲地唱着儿歌:“雪豆子打底,备好柴和米;雪豆子打壁,问到奶奶要吃。”阿爸已经趁闲备好了过冬的柴禾。灶房的屋角堆满了干枝枯叶,牛栏和猪栏楼上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干草和树蔸,屋后的房檐下也见缝插针地码好了干柴。阿妈每天给家里的黑牛牯加了营养,白天喂两次萝卜,晚上还挂两把干草。阿爸说:“冬天难熬呢,柴禾不经烧,我们得节省点用”。于是他将四面透火的老式叁架鼎柴灶改造成主灶后面附带两个灶眼的省柴灶。省柴灶三面可以坐人,中间是一个火堂,主灶孔用来煮饭炒菜,灶眼则用来保温或热水。

天黑了,一家人坐在灶塘四周,阿爸和阿妈盘算着今年的收入和过年的安排:三个孩子该穿新衣拜年,阿爸的棉衣也已烂得不成样子,必须请村口的张裁缝赶制一件。过年的豆腐近几天该磨了,今年的猪血丸子要多加点香料。糯米酒孩子们非常喜欢,尽管粮食有点紧张,今年多少还蒸他个八升一斗。栏里的年猪还得加点米料,冲冲膘,好在立春前宰杀。我们更多的是听阿爸讲故事,或者一家人在一起做做游戏,偶尔从土窖里取一根甘蔗,削了一人一节,吃起来是那样的津津有味。直到夜阑人静,阿爸说,孩子们睡吧,明天早点起来看雪。

我们也感觉累了。于是,漫天飘舞的雪花和屋场外憨态可掬的雪人,就早早地进入了我们甜蜜的梦乡。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