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印记

 滴滴答答的雨声，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沙沙作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后变得时缓时急，雨量稠重，一夜未停。

入秋以来，蓉城上空，阴云密布，秋雨不断。尤在国庆节后半段，几乎天天阴天下雨。白天还好，夜里几乎都在下，恰如其分的演绎了，秋雨绵绵的景象。

我在成都已然住了三十多年，最大感触是：这里雨水多，四季皆是如此。然而成都的雨，春有春貌，夏有夏容，秋有秋韵，冬有冬姿，各不相同，总能使人的情绪随雨而迁。

自古以来，雨就能成就诗篇，诗人挥毫泼墨，诗行词间便要落红满径。成都的雨，早已成诗，让我在心头不断吟咏。

一

蓉城的春天，雨水非常多，而春雨贵如油，对庄稼最有利。

这里下雨很特别，总爱下夜雨。至于这一点，千年以前的诗人杜甫，在成都寓居时，已用他那首《春夜喜雨》做了最好的诠释：“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确如此，久居蜀地的人深有同感，夜晚爱下雨是一大地方特色。

这里的雨似乎很善解人意，知道在春天麦苗窜高之时，最需要水的滋养，便适时而降，且总是在夜里静悄悄地落下，并不打扰你。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来看，雨水会送给你一个清新亮丽，干净整洁的新蓉城。人们和地里的庄稼一样都喜欢，这春天的夜雨。

清明前后，各地则都差不多，雨水不断。杜牧那首家喻户晓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显然最具代表性，本来清明节人就伤感，都在吊念逝去的亲人，而那雨就如同眼泪一般，跌落下来，让人更加伤心欲绝。停不下来的伤心雨，似乎跟人一样有感情，尽显伤感不尽的情坏。

炎炎酷暑，脾性不定，不仅在成都，哪里都一样，阴晴难料。暴风骤雨，说来就来，让人措不及防。天气炎热闷躁，要是来一场通透的大雨，着实让人感到痛快淋漓，酣畅至极。“凉风急雨夜萧萧”，曾几的《夏夜闻雨》描述了夏天的夜里，听见下了场急雨的情形。凉风伴随急雨，在夜里骤然而至，解了暑气。盼望来一场去除暑热的夏雨，最是夏天里人们的渴望。

而他的学生、诗人陆游，也写过下雨的诗句：“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对狂风暴雨，做了形象生动的描述，令人心惊肉跳，惊心动魄。那风能力拔山、拔树，雨就像决堤的大河，倾盆而泄，就像要把屋顶掀翻，骇人至极。

蓉城的秋雨最是绵长，没完没了。秋天本就最接近冬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凉。而雨一直下，“一场秋雨一场寒”，越发让秋季充满萧瑟感。秋雨绵绵，阴雨蒙蒙，一场接着一场，牵牵绊绊，扯扯连连。

关于秋雨，古人留下的笔墨不少。然对成都而言，具有代表性的古诗，还是杜甫的《秋雨叹》“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诚如诗中所写，秋雨淫溢，久不见天晴日，满地泥泞的场景。虽然忧国忧民的诗人，想以此隐喻当时社会的黑暗，但只从字面上看，秋天有着多么连绵不绝的秋雨，正如文章开篇所言。

冬天的雨，则不同于其他季节，是冷冷的冰雨，冻雨，如雪上加霜一般。本就寒冷的冬日里，再下一场冬雨，可想而知，多么寒冷让人难熬。可蓉城的冬天，有时就会下雨，让本就阴冷潮湿的蜀国，更加湿冷。湿冷比干冷更让人难受，就像冬天的身上穿着潮湿的衣服似的，总也不干爽。不像北方外地，冬天下得是雪，哪怕是场大雪，那也是瑞雪兆丰年，也比这湿冷来得温暖。

《雪复晴》中，宋代陈著写过“冬来多是雨，日日望云回。飘洒不成雪，连绵如入梅。”冬天下雨，跟梅雨季节一样，连绵不绝。然雨非雪，冬日里的雨，不会演化成雪那般的飘飘洒洒。有人说，“冬天的雨是无情的”，似乎说得极是，还是冬天的雪，更显柔情些，更讨喜些。

二

不管哪个季节的雨，都曾给我留下不少相关的回忆，那些有关雨的印记，残留在脑海里，隐隐闪现……

小时候，在北方农村家里，我喜欢下雨天。雨天，就坐在屋门前，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院子里，从天而降，纷纷洒洒飘下来的雨，像断不了的线，丝丝缕缕下个不停。屋檐下，顺着瓦片，雨水像个小瀑布，哗啦啦的不断流下来。雨水把院子的灰尘冲刷得干干净净，雨毕，可以至少几天不用去打扫，洒水，降温除尘。

尤其喜欢夏日里下雨，炎热的酷暑里，来一场清凉的大雨，降降暑气，别提多舒坦，谁都喜欢。就有那么一次，望着院子里大雨滂沱，不知咋的，我一时激亢，兴奋过头，不顾一切冲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任瓢泼大雨肆意冲洗，迎风昂头闭眼，享受那痛快淋漓的凉雨。

雨水从头浇到脚，衣服湿透，冲刷我那小小的躯体，去除我的热燥，感觉无比畅快，酣畅淋漓！那是此生唯一一次，不顾后果的主动进入风雨里，体验被大雨浇灌的感觉，恣意任性地尝试了一回。系非正常行为，那是此生非常痛快的体验。

人生偶尔狂放一次，豪情一回，又有何不可？淋了一场大雨又怎样？就算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也是一场难得的生活体验。那一刻，可以什么也不考虑，不在乎后果，只在乎心情，尝试过，开心过，愉悦过。

一辈子，年轻时激情四射，经历一些事，体验一些感受，总归是好的。当然老了也可以尝试，甚至比以前更无顾忌，做想做的事，有追求有梦想，到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什么都不敢去尝试，似乎会失去很多乐趣，体验感。人生短暂，能经历时尽量去经历，能体验时尽量去体验，似乎才不枉此生。

三

可记忆里，妈妈似乎并不喜欢下雨天，见过她带着遮雨的帽子，冒雨去疏通那院子内，连接外面排水用的阳沟。

院墙下的沟洞里，平时被杂物堵塞，一到下雨天，排水不畅，院子里便积起了水。在雨中，她被淋得湿漉漉，费劲地掏干净沟里的杂物，积水才猛地疏通，急急的，哗哗的往外奔流，雨越下越大，阳沟有点流不及。还有那些雨中被淋傻了的鸡，躲在院子柴火垛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真的被淋成了落汤鸡。妈妈要到处去找，去撵，把它们给弄到鸡窝里去。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总是让人措不及防。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夏收过后，大家从地里收回来的小麦，到处找空地翻晒。一般是在村上的大场院坝里晒，可场院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使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地方晾晒，有一次，妈妈竟然把麦粒，晒到了较远的大公路上，那是泰安市和莱芜市之间的必经之路。我们家在泰安，姥娘家在莱芜，顺着那条公路一直走，就能到姥娘家。

那时公路上的车，虽没现在这么多，但也常常会有大客车，大货车，拖拉机驶过。老远就能听到，那鸣着刺耳的、汽车喇叭闷长音的汽车，疾驰过来，然后从村口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风。在公路上翻晒麦子，非常危险。

更糟心的事还在后面，看着天还不错，出着太阳，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可是，夏日的天空，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不知从哪就飘来了一片乌云，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先是慢慢的“嘀嗒、嘀嗒”，而后是加速变重“啪、啪”，一颗颗地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坠地有声，逐渐密集。更大的雨，也许很快就会从天而降，瞬间就能倾泻下来。

妈妈见势不好，忙不迭当，赶紧收拢摊在公路边，那狭长过道上晒着的麦子。她先用铲子聚拢一下，再用扫帚扫在一块成堆，用撮箕装进麻袋里。她一个人实在有些顾不过来，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唯恐雨水，把好不容易快要晒干的小麦再淋湿。她又急又累，忙活得满头大汗。后来，雨开始逐渐下大了，雨中的妈妈被淋得浇湿，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汗水和雨水也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因时间的过于久远，已然记不太清，我那时不会超过十岁。因为十岁以后，我就离开了农村，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那时的我，应该就在旁边帮忙，因为那些影像都还在脑子里存着。妈妈忙乱的样子，因为一场急雨的到来，弄得她又急又乱，忙忙活活，慌里慌张。好像没有人帮她，大概当时只有小小的我在边上，让我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鼻子发酸，泪水涌满眼眶……

如果去问妈妈，她在雨天里的那些往事，相信，都是些艰难困苦心酸的回忆。哪里会像我这样，不知日子的艰辛，未经生活的苦难和不易，对雨天，竟是开心欢喜的感受。妈妈那代人的不容易，如同她脸上爬满的皱纹，饱经沧桑，深深地刻在上面，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

四

生活里，有苦也有甜，在雨中，也有一些趣事，让我想起一桩，前些年，发生在身边的旧事。

在成都吃火锅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随时随地都能吃上。大大小小的火锅店，实在多的不得了，生意也都一样好。有一次，朋友请我们几个人，去吃一家有名的火锅，那家店生意爆好。朋友的老公下午五点钟就先过去，提早赶去排号，我们则后来等到了饭点，慢慢才过去。

那家店叫“川西坝子”，成都人叫坝子，其实就是宽敞的院子。那里可以在房间里吃，也可以选择在院子里吃。夏日里，坐在露天的坝子里，似乎感觉更凉爽一些，每桌旁都支有一把大遮阳伞。满心以为，呆在外面比呆在房间里面凉快，通畅，空气好，而且离就餐、自助取食的菜品冰柜也近，便于随吃随拿。

我们一桌六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好不热闹。端上来的菜品，被我们消灭掉了一盘又一盘。吃得差不多后，大家都觉得，最后再来一碗甜品糖水，就可以完美的结束用餐。谁知过去一看桶里，我们爱喝的蛋花醪糟甜水，已经见底。

服务生说，正在煮，马上就好，稍等一下。那甜水确实好喝，每个人都愿意再等一下，都还想来一碗。大家伙聊着天，开着玩笑，吃着水果，等着等着，没想到，没等来煮好的甜品，结果却等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彼时天黑，也看不清天上是否阴云密布，那大雨说下就下，我们完全没有料到。头顶上，虽然有既遮阳又遮雨的大伞撑着，雨水不会流进锅里桌上，只顺着大伞边沿往下流，但哗啦啦的大雨，流得很猛，雨线接连不断，越变越粗。大雨猛下，院子里的食客们，相比较房间里就餐的食客，我们在雨中显得凌乱不已，坐在桌子周边，身上总归会溅到一些雨花。

说时迟那时快，看到服务生们，赶紧给食客们拿来一次性雨衣，看这样子，早有防备。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我们，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突发状况而已。

像我们这桌一样，坝子里坐得满当当的其他食客们，大家都穿起店家提供的雨衣，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脸。骚乱过后，大家都平静下来，众人又开始稳坐泰山，不动声色，酣畅淋漓的在雨中的坝子里，继续烫食火锅。

那时那景，让人看着有点震撼。满院子的人，在雨中穿着雨衣吃火锅的阵势，那场面，之前从未见过，竟让我们觉得好有趣，突然就被那搞笑的场景感染。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面面相觑，就哈哈大笑起来。成都人真是最资深最地道的吃货，大家没有埋怨，没有烦躁，反而开开心心，乐在雨中，心态极好。那大概是吃货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之一吧，不管咋样，不能耽误吃，哪怕冒着雨吃，天大的事，等吃完再说。

成都人把“民以食为天”演绎的淋漓尽致，乐观，风趣，好脾气，好心态，还好吃。吃最重要，吃大于天，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开心的继续吃好喝好。那些表现和心态，让人觉得，真想得开。是啊，不然咋样？随遇而安，不失为一种良好的生活态度。

后来的我们，因雨实在太大，慢悠悠地喝完甜水后，就困在隔壁的茶楼里避雨，个个都被雨水打湿鞋裤，坐在藤条椅上，挽着裤腿，颇有些狼狈。可大家依然谈笑风生，那心态确实好，就像将错就错似的，也是此生难得一遇的经历。

后来在微信朋友圈一发，圈友全被笑喷，生活有时就是这个样子，让你有些猝不及防，不接受也得接受。既然哭笑不得，不如笑一笑，还十年少呢。

五

然，也有人说：“下雨是因为，天空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就像流泪，是因为心承受不了，它的痛”，说的极是，颇有些感触。承载不了的痛，可不就只得溢出。我们的眼泪储存在浅浅的眼眶里，可因为我们的心太柔软，我们有感情、有温度、易感动，所以，当心痛的不能自已时，眼泪自然就会很容易流下来。

在爱情里，大约不少人，都有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和体验。因为爱得深，过于在乎，追求完美，反而跟心爱的人之间，更容易滋生情绪，容不得有丝毫瑕疵。

隐约还记得那次，打着伞，行走在城市雨中人少的街头，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好的期盼，却因故只能取消。那种心里的失落感，爱里的小气和敏感，身体的不适感，雨天的阴郁感，各种情绪叠加，顿时沉重的让我几乎走不动道。委屈的泪水，霎时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心痛的难以自抑。

无力地蹲了下来，在那一处无人的角落里，用伞遮住自己，卷做一团，放任那忍不住的泪水先流一会。街上少见行人，天空下，只有哗啦啦的雨陪伴，我们都在流泪。它有它的沉重，我有我的心伤。

那次恰好也是在雨中，送走他，自己独自孤单一人，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车窗外的世界，迷迷蒙蒙，一片暗淡，如同我黯然神伤的心。

大雨瓢泼，顺着车窗往下流，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车内的我，心里也在下着大雨，泪水在不知不觉中积聚，溢满，眼眶浅得装不了。终于还是无法止住，无声无息的溢了出来。顾不上司机看见，泪水如同车窗外的雨水直流，落在看不到的地方。

六

在雨中，发生过不少感人至深的故事，很多影片，都有雨里的不少镜头，烘托气氛达到极致。

很多年以前，在电影院看过一部新上映的影片《廊桥遗梦》，深受感染。就是在瓢泼大雨下着的十字路口，弗朗西斯卡透过玻璃车窗，看到了对面的罗伯特，他在等待着她做出抉择，跟他一块走。她的内心剧烈起伏波动，饱受爱的煎熬。可最终，罗伯特的车还是开走了，弗朗西斯卡最终没有打开车门下车。在爱情与责任面前，她选择了责任。

大雨滂沱，冲击着视觉和心灵，主人公矛盾的内心世界，那时的他和她，心里有万般不舍，都在流泪。可是，也许那是最明智的选择，道德战胜情感，宁可遗憾，宁可错过。爱而不得的结局，让那部影片成为经典之作。

多年以前，定居美国的老同学，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个音乐视频，是贝芬妮演奏的长笛独奏曲《雨的印记》。

在公园的树林里，飘着濛濛的细雨，雨滴不时滴落在水洼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树枝上，叶子上，雨水洗刷干净了一切，绿意盎然。乐手深情款款地吹奏着，随着优美的音乐，她身姿曼妙，起伏不定。

那悠扬的曲调，配合着嘀嗒的雨声，雨后的清新，画面那样唯美，动静结合，令人享受。看着听着，画面和音乐让我如痴如醉，陶醉在那悠扬婉转，美妙的音乐世界里。从此爱上那首《KisstheRain（雨的印记）》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永恒的经典。

在雨中，发生过那么多现实和浪漫，愉悦和伤感的故事；有开心激昂，年少轻狂，有悲苦艰辛，岁月沧桑。那些留驻在心间，没有淡忘的往事，都值得怀念。

那些雨的印记，过往旧事，就像那首悠扬的曲子，让你感受到生命里地悸动，体验到人世间的冷温。在雨中，既爱过也痛过，为之流过泪。雨水荡涤你的心灵，似乎让人更清醒。

而那一切，其实怎么都是，属于你的一生，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