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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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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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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狗

我见到过的两位孤独老人,常年与狗狗相伴。这是他们常态化的生活状态,似乎是唯一最好的选择。

今年夏天,我没再看见过二楼的老婆婆出门,她已经九十岁了。不像往年的夏天,能常看见她的身影。

记得上次看见她时,还是春末初夏时分。她总爱随手拿着一把扇子,不时扇上几下,然后背着手,在小区院子里慢慢溜达,时不时驻足停留。大多时候,她手上会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食物,到处去寻找那些院子里的流浪猫狗,给它们喂食。

在院子里,我曾经看到过一条体型不大的小黄狗,小脸,短腿,长得蛮精神。不知它是谁家的狗,有没有主人,是不是流浪狗,反正我从没看到过它的主人,也没见过有人遛它。它肯定不是我们这栋楼的,更不是我们这个单元的,倒是经常看见它,在前面那栋楼某个单元门口的附近,趴在地上休憩。

我们有时会从那个路口经过,狗狗见我们走过来,唯恐挡了道似的,有时会自觉主动的站起来,离我们这些走路的行人远一点。都说好狗不挡道,很显然,这是一条懂礼貌的好狗狗,挺有眼力见。

小黄狗看起来并不凶,不像某些气势汹汹的狗,光看着就挺吓人。相反这条狗还害怕我们似的,不住的摇着尾巴往后退让,给我们展现出它弱势的一面,以示友好。可能它常见到我们走来走去,比较熟悉我们的面孔,它大概认可我们,是这片区域的住家户。

对于偶然出现、它没见过的陌生人,小黄狗可不会这样,它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有一天,就看到它,从我们身边急急火火的离开,警觉的一溜小跑。跑到楼头那边,对着一个很少出现在这一片的陌生人,汪汪汪直叫。声音颇有震慑力,毫不胆怯,一点都不示弱,似乎它才是这片空地的主人。远远的看见,那人便有些尴尬,见他用手指着狗狗,语气有点温和的对它说:“你叫什么叫呀?我就住在这楼上的。以后再看见我,不许这么叫了哈。”

明明是对着一条狗,那人耐烦心倒很好,像是对着一个小孩子一般在说话,让稍远处的我们,听了直想笑。那人又继续给狗狗重复交代了两遍,狗狗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分辨清楚,努力记住他的样子。最后好像终于听懂了,不再叫了,那个情景让人忍禁不住。它就像是这片区域、忠心耿耿的守护者,随时警惕着陌生的面孔,防备着闯入的外来者。

别人我从没看到过,就只看到我们单元的那位老婆婆,常给小黄狗投食。久而久之,她出门溜达时,身旁总有一两条狗狗,跟着她走,围着她转,等待着她喂食,其中就包括这条小黄狗。

有一次我问老婆婆:“婆婆,这都是您的狗吗?”

“不是的,就是这院子里头的。”

老人面容和善,说话和气,一看就是善良的好人,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听说,她还是信佛之人,家里摆有香案,有点烟雾缭绕。

其实,在这之前的多年间,老婆婆曾经总共养过三条狗。这么多年,我眼见老婆婆和她的那三条狗狗,一路走来,相依相伴。

多年前,那时我跟老婆婆还不熟。有一次经过她家,偶然看见屋门大开着,婆婆还没来得及关上门。无意间瞥见,她家的客厅里,趴着一条体型不小的大白狗,正好对着房门,把偏巧经过门口的我,给吓了一大跳。我最怕狗,唯恐这条大狗冲出房门,扑过来咬我这个陌生人。

我控制不住的发出惊叫声,心慌意乱,吓得走不动道。老婆婆见状,赶紧给我解释:“别怕,别怕,妹儿,它不得咬人的。你看嘛,它是一条残废狗,不得跑出去咬人。”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定了定神,探过头去仔细看。果然,那条狗趴在地上,双后腿大概断了,拖在地上,站不起身。它只能靠前腿支撑着,拖着断腿瘫在那里,无法行动自如。

我当即就心软了,那条狗狗看起来好可怜。也怪得很,狗狗似乎知道自己有残疾,低狗一等,它的眼神里表现出来的光芒,全都是友好。特别像一个懂事而卑微的狗,表现出满满的善意,一副低微、自卑、温顺、讨好的表情,一目了然。它大概知道自己无法独自生存,全靠老婆婆养活着它,所以就像寄人篱下的人一样,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讨生活,恭顺的不得了。

当然,老婆婆对它很呵护,格外关照,并不会欺负它。看见那张狗脸,所表现出来的丰富表情和眼神,太像人了,让我觉得很惊奇。它真像一个非常懂事、有自知之明的人,让我不由心生怜悯。

老婆婆主动给我介绍,说这条狗被压断了双后腿,她看着可怜,毕竟是一条生命,就给抱了回来,一直在家里养着。老人心地善良,见不得这些可怜的动物,无人帮助,自生自灭。她说尽力而为,养活着它,自己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她年龄也大了,养一天是一天,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狗狗饿死。给它一口吃的,救它一条性命,给它一条生路,总归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我很同情这条狗,更是敬佩老婆婆。按说她自己都那么大年纪,尚需别人来照顾,却还这般菩萨心肠,亲力亲为,尽力照顾着瘫痪的狗狗,婆婆真的很了不起。

以后再经过老婆婆家时,偶尔还会看见那条狗狗,对我张望着,但它并不会叫唤。友好的望着我,仿佛我面对着的,是人的一张充满善意的脸。满脸似笑的神情,呈现在一张狗脸上,实在太神奇。之前的我,只在网上看到过狗狗笑时的模样,现实生活中,还从未看见过狗会笑的样子。

我家里常会储备各种东西,有些食物久了吃不了,很容易过期,需要经常清理一下。就有一些过了保质期的牛奶,肉食制品,以及面包之类的各种食物,清理冰箱时,觉得扔掉有点可惜。

我便给爱人说:“你去拿给老婆婆,让她喂狗,看她要不要。”“肯定会要塞。”爱人回来后告诉我,老婆婆留下了食物,还表示感谢,她把那些东西弄给了狗狗吃。

从那,只要家里有我们不太想吃的食物,觉得扔掉又可惜,我们都想着拿给狗狗去吃。不管怎样,顺便的事,多少也算是帮帮老婆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老婆婆家里,除了这条不能起身的残疾狗外,她还养过两条狗。一大一小,一黑一花,一胖一瘦。

那条大黑狗,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年纪大了,发胖了,或是得病了,走路很慢,胖乎乎的大肚子,几乎快要拖到地上。那条年轻的小花狗,体型偏小,活蹦乱跳,跟着黑狗一起做伴。它们随时随地和老婆婆在一起,一起出门,跟在婆婆的后面,像是一大一小两个保镖,东游西逛,不离婆婆左右。

说起来,我第一次看到这条黑狗时,还发生过一段糗事。那时并不知道它是谁家的狗,就是在楼道里无意间碰到,见它蹲在那里,大概是在等它的主人。我当时匆匆下楼,一眼看见有条狗,占在过道一旁,便吓得不敢再往楼下走,止步不前,束手无策。

那个时间点,在小区大门口处,表哥开着车来接我,车上还坐着大姨家的表姐表哥们,都正在等着我下楼去汇合。然而我却被一条狗困在楼道间不敢走,急得不知咋办才好。没办法,我只能用手机给表哥打电话求助:“我下不了楼了,有一条狗堵在道上,我害怕,你快过来接我一下。”

表哥接了电话以后,很快就跑上楼来。他冷静的扫了一眼那条狗,谨慎的并没说话。那狗也看了他一眼,并不叫,没任何异常反应,看来双方都很平静,谁也不在意谁。表哥正常的走上前,一把拽住我的手,喊我走。他挡在我侧面,挨着狗的那边,用高大的身躯遮挡着我,陪着我坦然自若的走下楼去。其实,那条狗一点侵略性都没有,也许它压根就没在意过我,我却被它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停在楼道间许久,动弹不得。

经此一次,再看见任何狗,我都躲得远远的,哪怕是绕路,也不敢近前。又有一次,我再上楼,又碰见那条黑狗,它依然在楼道间趴着,我照样还是不敢继续上楼,便准备先退下来,伺机等待着和别人一起走。这时老婆婆正好走了上来,看我吓得那样,又给我解释:“不要怕嘛,没得啥子的。你放心大胆的走嘛,它不得咬人的。”

在老婆婆的鼓励下,我跟着她,从黑狗身边走过。黑狗耷拉着脑袋,并不搭理我,甚至都懒得看我一眼。它等着主人上楼,开门后,也慢吞吞的进了门。从那以后,再碰见它,我便不再那么怕它,壮着胆子,敢于从它身边走过去,虽然有点故作镇静,不过啥事没有。

在院子里,在小区里,在外面街道上,在不少场合,我碰见过老婆婆很多次,也看见过那条黑狗。它跟在老婆婆后面,很温顺,一声不吭,静默无声,像个哑巴。我回忆了一下,还真是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见它叫唤过,并不像其他那些狗,气势汹汹,叫个不停,让人害怕。

它似乎与世无争,很佛系,甚至是懒得搭理你们这些众生,只沉浸在它自己的世界里。这里嗅嗅,那里瞅瞅,磨磨蹭蹭,缓缓行走。跟谁像谁,跟人随人,狗狗跟着女主人,居然也变得如此温和,像极了老婆婆的为人,温和、温顺,和气、和善。念佛老婆婆所养的狗,具有和女主人一样的秉性特征。

然而世事无常,生命无常。对人而言,对狗来说,对于任何有生命的个体,其实都一样。

有一天,我又碰见老婆婆,发现她身后,不见了那条活泼可爱的小花狗,便追问她:“咦,婆婆,小花狗呢?”婆婆有些黯然神伤,说:“唉,可怜的,在路上被汽车撞死了”。啊?我很吃惊。可怜的小花狗,它那么活泼可爱,年纪轻轻,却遭此厄运,早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和老婆婆,让人心里发沉。

从此只剩下这条孤独的老黑狗,更显孤单,身边再也没了,调皮好动的小花狗相伴。它和同样孤身只影的老婆婆一起,相依为伴,更加寸步不离婆婆左右。终于有一天,老黑狗也不在了,它老死了。那条瘫痪的大白狗,终究也随着去了。从此,老婆婆更加形单影只,再也没有一条狗狗与她相伴,她也没精力再养狗。一个人慢慢踱着步,脚步越来越沉重,动作越来越缓慢。

见她常常在院子里徘徊,找寻那些流浪猫狗,继续给它们喂食。终于,过了今年夏天,我再也没在院子里,看见过老婆婆,那微躬着的孤独身影,从此永远的消失了……

那条院子里的小黄狗,老婆婆曾经给它喂过食,它又去了哪里呢?今年夏天热,大多时候,我在家吹空调,出门时间偏少。秋天来了,却发现人去房空,狗去院空,谁都没再看见。老人与狗,熟悉的情形,都没了影踪,让我不禁生出怅然若失感。一连几天,心里都空空落落,有些惦念,莫名的伤感情绪,无精打采。

毕竟和老婆婆为邻这么多年,熟悉了的人和事物,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寻不见,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一时不能接纳。日久生情,不管是对熟悉的人,还是见惯的动物,对熟悉的某个情形,习惯的某些环境等等,人都会产生一定的情感,一般人也都会有点恋旧情结,人本来就是情感动物。

那天碰见老婆婆的女儿,回家收拾房子,从她那里终于得到证实,年纪有九十岁的老婆婆,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长寿的她,门口贴着喜丧的红纸,那是老天对她善举的最好回报,得以善终。她和那养过的三条狗狗,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许在那里,她依然可以再和狗狗们相互做伴。

从老婆婆与狗狗的事上,似乎让我更加见识到,人世间的残酷真相,骨感现实。这其中,固然包含着老婆婆的善良之举,也有作为孤独老人的无奈之举,是许多空巢老人的生活常态。有许多孤独的人,单身的人士,用养狗或者别的宠物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慰籍孤独的心灵,填补内心的空虚,找寻精神的寄托。岁月无情,也许很快会轮到,正在逐渐老去的新一代老人……

在我家阳台的楼下空地,小区街道的马路对面,有大片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满眼绿色,非常养眼。树荫之下的那些空地上,多年来,被最爱喝茶的成都人,利用了起来,建成了一个露天的茶铺,撑有遮阳伞,人气颇旺。

没事时,我经常站在阳台上,观看那一大片绿色,舒缓疲劳的眼睛。树荫之下,摆放着许多竹椅,配张小方桌,桌上摆着茶杯,水瓶。许多退了休的、无所事事的中老年人,常坐在这里喝茶聊天,或者几个人打纸牌。也有看杂志,嗑瓜子,玩手机,闭目养神,发呆的等等,一坐一上午,一下午,甚至一整天。中午饿了,就让附近的面馆送来一碗面,牛肉面、排骨面、素椒面、肥肠面、臊子面、鳝鱼面、杂酱面等之类,简单的解决掉午餐问题,这是蓉城特色,普遍现象,很接地气。

居高临下,我总是能看见,对着街口马路边,有一张固定的座位上,坐着一名老大爷。他年纪可能得有八十岁,光头,还能隐约可见,头上残余的少许白发丝。夏天热,他一大清早就来坐在这里,呆呆地看着路上的人来人去,车来车往。或者他就坐在那里打盹,打发着时光。中午到了饭点,就颤颤巍巍的起身,慢腾腾的往家走,回去吃饭。他住在我们这个小区,小区很大,大门都有好几个,那么多栋楼房,并不知道他住哪栋楼,哪个单元。

他的身边,总也伴随着两条狗狗,一只黄狗和一只白狗,经常调皮的在椅子底下,钻来钻去,两只狗狗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那两只狗狗,还会跳上没人坐的椅子,各自独霸一张,卷缩在椅子中间,悠闲的打瞌睡。

有时,见白狗趴在椅子里睡觉,黄狗就想找它玩,可白狗不想搭理它。黄狗便颠颠的跑到街对面,逛一圈,玩一会,占一些领地,宣示完主权,再回来继续骚扰那白狗。或者它也跑累了,就缩在老大爷脚边,守着主人,眼睛不时的打量着过路的行人,耷拉着耳朵,聆听各种动静。

两只可爱的狗狗,夏天陪着老大爷乘凉,冬天则晒太阳,一年四季,除了下雨天,阴冷天,见大爷和那两只狗狗,几乎天天来茶铺报到。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日子,相同的座位,相同的动作,相同的习惯,相同的场景。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渐渐的,我已看习惯。没事时我就在楼上,盯着那两只调皮的狗狗,看它们嬉戏打闹,或盘坐在椅子上面打瞌睡,晒太阳。

一晃过去了二三年,冬去春来。某一天,楼下不见了老大爷的身影,接连多天,也没再看到他和那两只狗狗,我心里便有不祥的猜测。直到某一天,无意间才发现,原来老大爷,似乎是走不得太远的路了。从最近的那道小区门口,到街边树林的茶铺,不过一百来米,他大概已经走不了那么远,才换了新地方,就近坐在小区的门口附近。那里有间娱乐室,还有一片搭好顶棚的空场地,开着麻将馆,很多人在那里打麻将,他就坐在门口看人玩,打发着日子。

看见老人坐在门口,我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还健在,虽然看着老态龙钟,眼神混浊,表情呆滞,可他还能坐着看人打牌。周围热闹的欢笑声,噼里啪啦的麻将碰撞声,至少总有些声音和响动,强过他孤独的在家里发呆,伴着他度过无聊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那两只可爱的狗狗,也照样陪伴着他,不离不弃,与他为伴、为乐,一天又一天。

谁也没想到,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罕见的新冠疫情,禁锢了大家的脚步,结束了以往的悠闲生活。

没完没了的疫情,几年间,大家都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想出门也不行,时不时的就要被封闭管控,失去行动自由。终于有一天,等到一切恢复了正常,可以自由自在,我再出门时,却再也没看见,老人与狗的影踪。

老人去哪了?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完全可以想的到,不必隐晦。那段时间,有不少老人没捱过去,他们去的地方,这世界上的每个人,殊途同归,终究都会去报到。是有生命的一切个体,最终的结局和归宿,无人避免,不能躲掉。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正常的如同花开花落,日出日落。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这是自然规律。

至于那两条狗狗,大概率是找到了新主人。不过,时间过去如此之久,即使还在,或许它们也已经老的想不起,自己年轻力壮时,曾经忠诚陪伴着老大爷,度过数不清的开心日子。在人坐的椅子上,打过瞌睡,眯过午觉的情景,可能都已不记得,但有心人记得。它们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虽然从未与之谋面,却把它们看了无数遍,惦记着可爱的它们,包括它们垂垂老矣之男主人的安危。

老婆婆、老大爷,都是爱狗之人,儿女们为生计奔波,有这样那样的不便,不能常伴左右。是狗狗们陪伴着他们,作为替代,度过绝大部分孤独寂寞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一天,都走了。狗先走的,人也走了,狗后走的,人先走了。

老人与狗,曾在同一个世界里,互相温暖,相依为伴。愿在另外一个世界,能继续为伴,不会分开,不感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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