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在不经意间突然发生，让你毫无防备。

一

几天前，蓉城还阳光灿烂，仿若秋天。可就在前天，突然袭来一股猛烈的寒潮，来势汹汹，翻越南北分界线秦岭，以排山倒海之势，由北方向南方奔袭。气温骤降，甚至川内局部地方，雪花现身飘扬，一夜之间，进入凛冽严冬。

市区内的温度，最低跌至〇度，最高才只有五度，气温很低。印象中，蓉城的冬天，基本上都保持在〇度以上，从不下雪，从不结冰。即使再冷，在市区之内，也很难看见有雪花降落。

从小到大，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记忆中，好像只有那么一两次，看见过地上略有一层薄薄的零散雪花，其他时间从未积聚过。偶见犹如头皮屑一般大小的小雪花，飘飘悠悠从天而降，不经意的落在行人的身上，衣服上、头发上。可要想找到它，拍个照留个念，却有点困难，如果没有明显的深色做反衬，很难分辨得出来。有的小雪花在空中飘着飘着，就不知所踪，再也寻不见它。即使雪花能自然降落，可是一落地，就像《西游记》中，那颗一万年才成熟的人参果，被孙悟空从树上一敲下来就遇土而入，消失不见，更别说会堆积起雪来。

今年的冬天，寒流来得猛了一些，气势汹汹，让人防不胜防。好冷，躲在室内，开启各种保暖设备，以应对室外的严寒。

回想起前几天，气温不低，阳光明媚，看到爱人给阳台上的三角梅树浇水。阳光之下，阳台上还是绿的绿，红的红，一片生机盎然。今年的三角梅花开得格外好，史无前例的分别在春、夏、秋，盛开了三季，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现象。以往三角梅每年只开两季花，分别在春天四月间和秋天九月份。今年秋天，三角梅却不按常理出牌，陆陆续续开出了一些红花儿，是这一年内的第三次开花，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

花儿从秋天一直开到现在，纷纷扬扬，络绎不绝，陆续在秋天里登场。眼下已是冬天，时值十二月份的下旬，阳台上的三角梅，还没凋零，在凛冽的寒风中仍然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花儿火红火红，那一抹抹的红色，颜色红得很正。大红色的花儿，看起来很热烈、喜庆，生机勃勃，精气神十足，给这肃杀的冬天，带来火一般的热情和温暖。看着看着，那一团团红花似火，仿佛都能受其感染，浑身变得暖和起来一样，如此招人稀罕。

这些艳丽的三角梅，已经陪伴了我们多年。自从八年前，我们在阳台上，种殖了两株三角梅以来，便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在春秋两季，总能带给我们，满阳台的似锦繁花，得到开心的陪伴和愉悦的享受。

八个年头里，三角梅挺过了酷暑寒冬，生命力极其旺盛。它的特性，不怕酷热，但不耐严寒。在冬天，它一般能耐5℃左右的低温，当低于5℃时，有可能会出现冻伤。还好，过去的八年间，成都的冬天都不算太冷，都在〇度以上，因而它们在室外阳台上，能存活至今。一年又一年，延续着旺盛的生命力，演绎着属于它的传奇故事，今天，传奇仍在继续。

眼下，要应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降温，我却粗心大意，只想到了人要保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三角梅需不需要保暖。纵观过往，从没出现过任何问题，所以我压根就没有过多的去关注它。这么多年的冬天，它们都挺了过来，自然以为今年也一样没有问题。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意外却突然发生，啪啪打脸，让我受了一场不小的惊吓。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虚惊一场，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感受，以及目睹两株有生命的植物，死而复生后带给我的感恩和狂喜，一场难忘的心路历程。

二

就在大降温的前一天早上，不知所然的我，还又给三角梅树浇了水。

我总觉得，两个大花盆里的两棵大三角梅树，枝干如此粗壮，分枝如此之多，枝丫如此之密，肯定需要充足的水分滋养。如同长途跋涉一般，把水分一节节、一段段、一条条、一枝枝，输送到每一条弯弯曲曲的分枝，直达最末端的每一个细小的枝丫。如同人的动脉血管，通过密密麻麻遍布体内的根根毛细血管，输送血氧到全身各处，人体和树身本就很像。

紧接着，第二天寒流来袭，温度骤降。缩在房内，只开窗通了一下空气，便紧闭门窗，一整天，都没有到寒冷的室外去过。到了傍晚，才冒着寒风凉意，去到阳台上透透气。不经意间，随意瞟了一眼，顿时就给我惊住了，吓了我一大跳。

阳台上的那些三角梅花儿，已经不像以前，风姿绰约的站立在枝头，翘首绽放，而是全部都打蔫了，甚至有的好像有点干巴。不知从何时起，它们失去了笑靥，不再娇艳，干干瘪瘪，流失尽了水分。绿色的树叶子，也都软弱无力的耷拉下来，不再硬挺，像打了霜，失去了生机。一眼望去，它们看起来像是已经全部死去。

心里顿时一阵惊慌失措，痛心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完了完了，这么冷的天，三角梅树一定是被冻死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茫然若失。陪伴我们八年之久的两棵三角梅，曾经年年繁花似锦，就这样被可恶的寒流，夺走了性命，魂飞魄散，香消玉损。可怜的花儿，都还在开放期间，有的花骨朵，还很幼小、娇嫩，本来还能继续长大、开放，长成一朵朵独立的大花，尽显迷人的风采。这下全完了，它们肯定都被冻死了。

它们当时那个模样，我自然认为，是死掉后该有的样子。现在毕竟是寒流来袭的寒冷冬日，并不是在盛夏酷暑时节。如果是在夏天，它们这样子的话，我绝不会认为它们干死了。夏天阳光爆裂，把大地上的一切植物叶子，都能给晒蔫，那是常有的事，普遍现象。只需避开日头，给它补足大量的水分，干涸的它慢慢就会缓过劲来，恢复生机。可是冬天则不同，气温太低的话，真的会冻死。它们本就属于喜光热性的植物，离不了阳光，受不了寒冷。

病急乱投医，当时我只想马上挽救它们。情急之下，似乎记起爱人好像说过，水是保暖的。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擅自又去给三角梅树浇了些水，希望能温暖它们，救活它们。等忙忙活活刚浇完水，心里却又咯噔了一下，犯了嘀咕，心想坏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冬天毕竟不像夏天那样干燥，夏天水汽挥发的快，天冷挥发的慢，应该并不缺水呀。在如此寒冷的时候，又给浇了水，这会不会是雪上加霜呢？

还又想起过去，曾经就犯过一次错误，由于我的无知，浇水过度，把一株好好的三角梅树根，都给呕烂了。幸好它生命力顽强，尚存有一线生机，从粗主干旁边，未烂掉的部分，又生发出来新枝，重获新生，最后长得很粗壮。而泡烂的大部分根须，已经死去，停止生长。

前车之鉴，当引以为戒，然而如今的我却傻傻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在重犯旧错。心里忐忑不安，只能默默地等待，期盼出现奇迹。

三

当爱人回来后，奇迹根本就没有出现。我垂头丧气，哭丧着脸，主动交代了我的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心里沮丧极了。

我真的不愿意相信，难道陪伴我们八年之久的三角梅树，和那艳丽无比娇媚的花儿，就此和我们永别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那满树的繁花锦簇，曾经带给我们那么多的欣喜、愉悦。曾经让夏天的知了，以花树为大本营；曾经让唱歌的鸟儿，以枝头为大舞台；曾经让漂亮的蝴蝶，以花间为休憩地；曾经让勤劳的蜜蜂，以花丛为采蜜坊……

想想好难受，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我感觉自己成了罪人，我有可能无知的加剧了，对三角梅的二次伤害。爱人宽慰我，说跟我无关，就是因为气温骤降，才给冻坏的。我还是有点不相信，毕竟，它们曾历经过八年的风风雨雨，酷暑寒冬，风刀霜剑，也都没有事啊，生命力那么顽强的它们，怎么这一次，就这么轻易地给冻死了呢？一直沉浸在忧伤里，为了我心爱的三角梅树，心绪不宁，寝食难安，啥都提不起兴趣，无精打采。

老天爷阴晴不定，天意难测，阴冷阴冷的，毕竟时下已是冬天。不过，等到后一天，天气忽然又转晴，从早上起就阳光明媚，太阳公公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金黄色的光线，柔柔的射在阳台上，普照大地人间，气温回暖。可我的心情依旧沉重，午休过后，还懒懒的赖在床上，不想动，发着呆，心里没着没落，情绪不佳。

后来听见爱人去了阳台，在给各种植物浇水，又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撩起了我的伤心事，心里更不好受。三角梅树都已经死了，还给它浇水有什么用？它们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们已经失去了它们。

忽然，我听见爱人发出惊喜的大叫声：“呀，又活了！快到阳台上来看啊，三角梅花又立起来了，又活了！”什么？树复活了？怎么可能？！一个鲤鱼打挺，我一跃而起，心急火燎的奔向阳台。

经过大半天温暖的阳光照耀，阳台上有些暖烘烘，感觉有一股温热气袭来。迫不及待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果然，那些已经耷拉下来软弱无力的绿叶子，全部直挺起来，绿油油的很硬朗，向阳而立。那些打蔫了，甚至看似有点干巴的花儿，像川剧变脸一般，已然换了一副新面孔，又变得水灵灵，娇艳欲滴，翘立在枝丫顶上。仿佛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红色蝴蝶，成群结队，又恢复了往日傲然的生命力，美艳动人，赏心悦目。

好美啊，在这蓉城冬日的寒风中，我家的三角梅，却照样枝繁叶茂，树叶油绿，花儿艳丽，青青绿绿，红红火火，和谐并存。与楼下那几棵，树叶已经变得微黄的大树，与整个萧瑟的寒冷冬季，形成巨大的反差。冬日盛开的三角梅，似乎代表着一种杀不死的力量，展示出其顽强的生命力，如此的不屈不饶，如此的意志坚强，让人心生感动，由衷赞叹。它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一点都不普通。我激动的都有点想哭，所谓喜极而泣，大概就是现在这种类似感受吧？

老天护佑，我的三角梅树并没有死，它们又活了回来。我甚至还自作多情的想，它们是不是知道主人舍不得它们啊？它们是不是也舍不得主人啊？很多事都能日久生情，我们之间可是八年的朝夕相处啊，精心的照料呵护，彼此相互成就。我们培育它们茁壮成长，它们回馈给我们愉悦美好的精神享受，谁都舍不得谁呀。

其实生活里根本就不缺乏美好，也不缺乏感动，因为我们都能感知到，都有感情。人们常常爱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此时在我看来，其实草木也有情。它们钟情于炽热太阳，因为太阳带给它们温暖如春；它们钟情于浪漫雨露，因为雨露带给它们滋润柔情；它们钟情于护花主人，因为主人带给它们精心呵护。是的，我相信，万物皆有情。凡是有生命的个体，都该懂得感恩那些滋养自己生命的各种力量。人间有情，天地有情，人间自有真情在，天地处处有真情。

四

后来我和爱人分析，可能是这一天及时而充足的光照，足够温暖，促使植株充分的进行了光合作用。发挥了其巨大的潜在能量，爆发出应激自救修复能力，最终挽救了它们惨遭打击后，那命悬一线的微弱生命。

似乎跟人体差不多，如同身体内的免疫细胞，合力攻击外来侵入的病毒一般，拼命完成自救，道理该差不多吧。树的生命力，跟人的生命力，一样顽强、强大，大到自身都不敢想象，不能预知。当身处绝境时，受巨大的求生欲支配，奋而爆发、反击、自救，最后死而复生。

后来又想了想，其实，以前每年都只开两季花，从未在这寒冷的冬季开过花，我们自然也就不具备相应的经验，以为它已被冻死。就像在夏天里，那些晒蔫了的，缺了水的花叶一样垂头丧气，后来补足了水分，不就又活灵活现了吗？冬天寒冷，打了霜变蔫了，或者冻伤了，大抵就是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等一遇到暖和的阳光普照，热量积聚，温度回升，叶子又缓过劲来，重新参与光合作用，自然就又活了过来，重新焕发出新生。毕竟，万物生长靠太阳，没有阳光、水分、养分，什么都无法成活。

有感于此，我想到几个词语，失而复得、虚惊一场、死而复生。这三个词，在此时此刻，让我就像坐了回过山车一样，从天上到地下，惊心动魄的亲身感受了一番。我笃定的认为，这几个词，该是世间之上最美好的词语，不禁让我感慨万千。

失而复得，曾经失去的好多东西，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留下的印象往往最为深刻。当再找回来的时候，心里那种喜悦和感慨，简直不能用更好的语言来形容，无法言说。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感激，兴奋的不能自已。它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奇迹和震撼，世事的无常，由此让我们更加懂得，一定要珍惜当下。

虚惊一场，曾让我们惊恐万状，在记忆中留下深深的烙印、痕迹。当发现一切，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糟糕，只不过是被吓了一跳，那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庆幸感，感恩的心无法准确用语言表达。心中充满了庆幸和感激，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比的珍贵，从而更加懂得珍惜，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死而复生，当然，也许有的人不以为然，对于那些痛苦的人来说，想尽早离开这个世界，寻求解脱，也许感受不同。可是生命是最珍贵的，唯一的，不能轻易舍去。既然死过一次，又何惧活着？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可能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就是遭遇差点死掉的经历。想当年，曾经也像那奄奄一息的三角梅树一样，被下过病危通知书；曾经也难受的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挣扎，以为自己就要挂掉，离开这个放不下的人世间。结果活过来以后，如大梦一场，才真正明白，活着比什么都好、都强。

死而复生，这是多大的幸运和奇迹啊。

五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惊喜，莫过于三角梅的死而复生。

虽然它不是真死，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它就跟死了一样。并不是我大惊小怪，我这人从来也学不会矫情，恰恰是因我太重情，其实我是怕它死。自己一直都是一个重情之人，这或许是我的优点，也有可能是我的致命缺点。感恩生命，感恩活着，生命不止，生生不息。

此时我认为，世上最好的感受，就是失而复得；比失而复得更好的感受，则是死而复生。

阳台上，三角梅依然在盛开，显而易见，安然跨过元旦，毫无问题。当下，连耐寒的腊梅，都已然盛开，而不耐寒的三角梅，却还在开放，让人不禁对它刮目相看。它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梅”字，可这一年里，三角梅已经从春天、夏天、秋天，硬是持续开到了冬天，虽然历经四季，却依然不败。它分明已经让它自己，活成了和腊梅一样耐寒的梅，成为了植物界里面的英雄，很了不起。它是真正热爱自然、热爱生命、意志顽强、坚韧不拔的英雄梅。

罗曼罗兰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由梅及人，也想做人世间里的英雄梅。见过人间冷暖，依然保持初心；历经人间疾苦，依然热爱生活；饱经岁月磨难，依然满怀希望。

联想到毛主席在《卜算子·咏梅》中写：“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寒风中，三角梅跟腊梅花一样，傲然挺立，犹如冬天里的一团火，朵朵焰花，在枝头点燃。在这冷冷的冬季，燃烧自己，愉悦别人，扮靓人间，与那报春的使者一样，同样背负着，自己不同寻常的使命。

只是，除了我们，大概不会有人清楚，它实际上已经整整开了四季。一年里，把自己全部的热情和美丽，赤诚之爱，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它无比挚爱的人间和大地。

阳光下的三角梅，显得格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