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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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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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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秧样 火孔 饭


    早春,青黄不接的时节。

胡豆叶嫩嫩的,在那尖梢上,已开出了紫色的小花,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蝴蝶呢。一的,风一来,翩翩起舞。大地硬是披上了绿装,从沟头,一直铺上山岗,整整的一大版绿啊,在这些方面,上帝一点都不吝啬,很奢侈,但在吃的方面,却从不多给一点。

没好吃的,母亲就做kong饭。kong萝卜秧秧儿饭。

母亲会做很多kong饭。四季豆、洋芋、南瓜,但kong的萝卜秧秧饭,是最好吃的。

山坡上的那一版绿里,就藏着萝卜秧秧。院子里,大母二母幺母他们都拿来喂猪,母亲做来吃。萝卜樱子,是喂猪的。但嫩的萝卜秧秧,在母亲眼中,却是一道好菜。母亲喜欢,她的孩子们,也跟着喜欢。

萝卜秧秧和萝卜樱子有区别。萝卜樱子是去掉萝卜的叶子;萝卜秧秧呢,却是萝卜撒下的种子,长出来的秧秧儿。撒种时候,母亲会撒很多,看见挤挤挨挨长出来的秧秧们,很可爱,母亲把粗壮的一棵一棵移出来,栽成萝卜;那些长得秀气的,母亲就拔出来,用背篼装了,背回来,kong饭给我们吃。

我们家灶屋后门出来,是一个巷子。母亲背回冒梭梭一背篼萝卜秧秧倒在巷口,坐在门槛上,用剪刀剪下面的根须,很熟练,剪得咔嚓咔嚓响我半跪在母亲面前,看她剪完一把,马上把齐整好的另一把,递给她。母子连心,配合得天衣无缝。

阳光暖暖地过来,照在母亲头上。母亲已经解下头上的青布帕子,从地头拔萝卜秧子,到一瘸一拐地背回来,一路上,母亲已经热起来了,头上开始冒汗,阳光下,母亲的头发,像房顶瓦上的霜。她已敞开斜襟袄子,露出里面的花布背心满满的、好闻的母亲味道。

母亲剪萝卜秧秧的根须,叫我把被虫子钻了的摘掉,还叫我把混合在萝卜秧子里的窝儿肠等杂草,也挑选出来。

打整后的萝卜秧子,母亲说,像一个小伙子把头发绞了,看起来乖些了。看见我头发长了,母亲说,过一阵子,剃头匠来了(走村串户的剃头匠挑着一个担子,隔一阵子就会来),去把脑壳剃了,也会像她手中的萝卜秧子一样乖以后才讨得到媳妇儿。我哈哈地笑起来,一笑鼻涕就掉出来,看见我要用袖子横起去揩,母亲赶忙丢了剪子,食指拇指一捏,就把我的鼻涕给挤出去,旁边一只母鸡抢着叼走,叽哩咕叽,哼着歌,美美地跑开了,后面两只屁颠屁颠地追过去。

母亲把修饰好的萝卜秧子放在旁边的水桶里,我用锑瓢舀了水,母亲开始淘洗。

水是从灶屋里的水缸里舀的,每家每户都有一口大石缸。我们家是一个圆的,用一块整石头凿出来,要装五挑水。石匠一錾子,一錾子凿出来的。一口水缸,凿出来,母亲说,要三个活路。一个活路一整天,就是三天时间。前段时间回老家,竟然听说有人要买我们家这口石缸子。怎么会卖呢,岂不是败家子。见到水缸,就见到母亲呢!

在木水桶里粗淘后,然后一小把一小把拿出来,放在搪瓷盘里清二道。洗的满意了,下面垫上搪瓷盆,母亲将它们盛放在筲箕里沥水阳光下的萝卜秧,上面沾满了水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晶莹剔透!

母亲将一双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拭了,勾着头,抬脚到灶屋头去洗锅。在母亲用篾刷把把一口大铁锅刷得唰唰响的时候,我就用高粱苗扫帚把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屁股都能坐。

渣渣是不能乱倒的。在竹林里开阔的地方,都会挖出一个大坑,用来专门堆渣渣。等明年开春,所有的渣渣都会被清理到地头,那是很好的肥料呢。

母亲洗锅,烧上一大锅水,等开了,就把萝卜秧子下下去,泹了水的萝卜秧子就焉了,没了先前的活色生香。然后捞起来,用清水漂了,再把苦水挤干,切细;另将生姜拍破,大蒜细,刀口海椒剪短,备用。

重新烧火,把锅烧红。煎一颗猪油——将食指弯曲过来,紧靠住大拇指的第二关节,中间的圆孔,就是猪油的大小。平常我们家吃面条就是这样大小一块猪油,煎出来,一家人,兑上水,一个滴几滴,滴在碗底,然后在灶台上排成一排,阵仗很大。

没有肉吃的年代,油渣是最好的东西!抓油渣的手,会放在嘴里,抿很长时间,都舍不得洗。

母亲有偏爱,总是把油渣给最小的我们吃,哥哥们也会来抢,把我们抢得哭兮兮的,所以往往为了一块油渣,他们就会挨一顿打。打了也忘了,穷人的家的孩子,不怕打。

母亲担心在坛子里的猪油会坏,会放很多盐巴,所以,每次我们争着吃的油渣都会很咸,吃了之后,口渴,就用瓢舀起来喝,不敢扑在水缸里面喝——因为水缸里的水是大家吃的,不能一个人这样。特别是有大人在,更不能,要遭打!所以,现在桌上有一个汤勺,我们是不能用汤勺来直接舀汤喝,只能用汤勺舀在碗里再喝。因为是公用的。大人说,细娃儿,这样做,要背过!所谓“背过”,当时听得懵懵懂懂,现在想来,应该是折寿。

母亲将萝卜秧姜蒜和在一起,加了盐巴,炒香后,把萝卜秧铺垫在鼎罐下面,然后将米饭煮至半生刚好捏烂,沥出来,倒在上面用筷子深插几下,留几个气眼,盖上盖子,锅里继续煮猪潲,火穿过灶孔溜到后面,舔着鼎罐屁股,慢慢kong,等鼎罐边沿开始上大汽,再kong一会儿,香味满屋飘,就熟了。母亲趁热给我舀了一碗,热气裹着猪油香、饭香、萝卜秧秧香扑来……

我端着碗,坐在门槛上,急不可耐地刨着,刨得满嘴都是。还在烧火煮猪潲的母亲说,吃慢点

看见隔壁张大母家小女儿依在她家门柱上,流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呢,舀了一碗,用围裙掩盖了,急匆匆端过去,然后回到灶屋,端了自己的碗,悄悄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看见我嘴角上有饭粒,腾出左手,捻了,摸摸我的头,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低头起来。

正午的阳光已经钻到灶屋头,洒在灶台的鼎罐上,烟雾袅袅,裹挟着香味,从巷口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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